牛奶?两杯?其中一杯是我的吗?不知道我最讨厌的食物就是牛奶吗?那泔水桶般的后味……想想我就呕吐。不一会儿,牛奶送上,透明的玻璃杯,乳白色液体。
“爱丽丝小姐,请。”
“不了,谢谢,我不喜欢喝。”
“喝了这么久还没习惯吗?”他轻抿一口,看着手中的玻璃杯,语气轻松而又随意,我这才发现他连吃饭都不摘手套。
“那是被我家小猫逼的,”忽然惊愕,“咦?你怎么知道?”
“没什么,”他笑笑,“猜的。”
我沉默,这个男人身上有种独特的气质,神秘优雅,温柔高贵,他会对你笑,可是他不会对你敞开心扉,虽然对他的一切很好奇,但我不想问,害怕被讨厌。
“爱丽丝小姐是不是很想知道,我是谁?为什么请你吃饭,有什么企图?”贾斯汀慢悠悠地晃着杯子,一句一顿,说话的时候看着手中的牛奶杯,嘴角上翘,眼神迷离。
“不想,我对别人的事没兴趣。”很牛的语气,我灌了一大口牛奶,唇边沾了一圈乳白。
“为什么请我吃饭?你是谁?”放下杯子,我垂头,很没出息地说。
看到贾斯汀明显地被呛了一下,虽然他极力忍耐。
贾斯汀击击掌,一个侍从进来,手里捧着一个黑色雕花的盒子,上面系着红色的丝带,侍从把那个盒子在我面前放下。
“这是?”
“请爱丽丝小姐打开。”
我一边拆盒子,一边听他不紧不慢地说道:“今天,是爱丽丝小姐的生日呢。”我双手扯着丝带停在半空。
生日?我的生日?我也有生日?那两个字就像一道永远也无法愈合的伤口,赤裸裸地绽放在空气中,即使万千娇宠、衣食无忧,也没办法忽视掉这个不争的事实——我是孤儿,我没有生日。小时候看到别的小朋友过生日,切蛋糕、吹蜡烛、送礼物,我表面不屑其实心里特羡慕,然后每天缠着保姆阿姨给自己买蛋糕,后来发现实在太没意义,就不玩了。生日?好遥远的东西,遥远得就像那些掉了色的回忆。
“我没有生日,礼物请收回,谢谢。”不知是不是受贾斯汀谈吐的影响,我竟然也开始文绉绉地说谢谢,只是眼睛盯着桌面,空洞洞的。
“有的,爱丽丝小姐的诞生万民期待。”他缓缓起身,走到我旁边,双手从我肩上掠过打开盒子,可以清晰地嗅到他身上的香,野玫瑰的味道,就像不多久在马车上的亲吻。
盒子被打开,黑丝绒上一条璀璨的项链,深蓝的色泽就像他清澈而迷离的双眸。
“这条项链叫‘撒旦之吻’,只有王室才有资格佩戴。”他将它轻轻拿起,贴近我的脖颈。我一直处于失神状态,不知为何,见到它,本能地感觉到悲伤,好像被夺走一切、无能为力。
脑后传来轻微的扣撞声,温柔而魅惑的声音响起:“好了,宝贝,它是属于你的,戴上很漂亮。”他的手臂重新环着我的肩,下巴抵在我耳侧。
“对不起!久等了——”女仆和侍者端着大大小小的盘子出现在视野里,结果全部瞬间脸红。贾斯汀不慌不忙地起身,到对面坐下。
“哇哦!好漂亮的项链!和爱丽丝小姐真是相称!”女仆小姐很明显在调节气氛,可是她的表情忽然认真起来,“咦?这条项链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她蹙眉,然后舒展,“啊!想起来了,去世很多年的玛丽莎皇后,她的画像上就有条跟这一模一样的。”
“玛丽莎皇后?”我一字一顿,头上问号乱飞。
“是啊,我们底比斯国历史上最漂亮最温柔的皇后,不过已经去世几百年了,听说去世的时候还怀着小公主。”
“为什么不是小王子?几百年前有B超吗?”话一出口,所有人都用一种看外星人的目光看着我,除了贾斯汀。
“咳咳,呵呵……呵呵呵……”女仆小姐一副无从解释的样子。
菜品一道道地上,我的主菜是我的最爱——牛排!贾斯汀的貌似是鱼肉,颜色那么淡,看着就没食欲。卷起一大块牛肉塞进嘴巴里,我幸福得冒泡。
贾斯汀吃东西那叫一个优雅贵气,跟他一比,我简直太土匪了:酱汁糊得满脸,还被辣椒呛到喉咙咳个半死,喝红酒跟冲马桶似的豪放。突然想到他还没回答我第二个问题,于是咽下一大块黄油面包,捶着胸口说:“殿下还没告诉我你是谁?”
他刚用叉子往嘴巴里送了一小块西瓜,听到我说话,抬起头,微笑,轻微地咀嚼,东西不吃完坚决不说话。
“我是,”他拿起一只高脚杯,酒色沾唇,满目瑰艳,“我是一个嗜香人,”他晃动着杯中澄碧的液体,“酒香、花香、女人香……”其实他话没说完,几年后看着他坐在高高的御座上,时而战装,时而宴服,带着同样迷离的微笑,观看一幕幕自己亲手导演的杀戮,我知道,剩下的那个香便是——权力。
“嗜香人?”我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那我是谁?”问出这个问题,当时我就想抽自己一巴掌。
“我是嗜香人,那爱丽丝小姐自然就是那香喽!”
7.
本来还想问他更多问题,可他一句话把我所有的话都噎了回去。
“爱丽丝小姐如果想知道更多,那就把舞台剧的剧本看看,相信会得到很多启发。”说完击击掌,一本台词立刻放到我面前,我抬眼看看旁边又一个陌生的面孔,心想这贾斯汀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出个门带这么多侍从。
酒足饭饱,贾斯汀优雅起身,拿起一件外套帮我披上,然后携着我在众人留恋的目光中潇洒离开。
“我们似乎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做。”
“什么?”
“付钱。”
“付了,不过,店长不敢要。”
“为什么”还没问出口,他又说道:“爱丽丝小姐可不可以陪我去一个地方?我们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没有做。”月光如水,他的手不安分地搭上我的腰,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可以!”挣脱他的缠绕,做人是有底线的,亲一亲就算了,坚决不能对不起未来老公,“对不起殿下,我还有很多功课要写。”想了想似乎这理由不太充分,于是我又补充道,“我家猫咪还没有喂。”
最后一句话明显逗笑了他,说实话,我真没觉得这句话有什么好笑的。
“那只好送爱丽丝小姐回去喽!”他故意装出一副遗憾的样子说道,“本来以为能和爱丽丝小姐可以更好地互相了解,顺便聊一聊优姬的事情……”
我迅速把他的手重新贴在我的腰际:“走!”
月光下,黑衣男子得意一笑。
马车徐徐前行,没想到这么短的车程,我竟然睡着了,口水流出来,跟糖浆一样,贾斯汀淡定地用手帕擦着——擦着自己的右肩。下车,一阵寒风把我冻得顿时精神抖擞,他看我一眼,搂着我的肩膀更加用力了:“走吧,进去会暖和一点儿。”
眼前是一座水晶宫般的建筑,门前悬挂着一个琉璃做的骷髅灯,上面倒挂着几只黑色的蝙蝠,见到我,都开始欺生般地龇着牙嘶叫起来。不过我也不是好欺负的,学着小东西的叫声咆哮了几句,它们瞬间淡定,我一脸得意,一点儿也没注意不是因为我狐假虎威的猫叫,而是因为身边男人的一个示意眼神,虽然后来证明哪个过程都无所谓。随着距离越来越近,空气中的香味也越来越浓了。紫檀香、花果香,各种香味混杂在一起,让人顿时有种喝醉酒的错觉。
“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敬失敬。”阴阳怪气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半夜的鬼哭,说话者的尊容更是让人顿时感叹自己的想象力匮乏,尤其那个大鼻子,红彤彤的,上面还有个大脓包,不对比不知道,一比才发现贾斯汀的鼻子长得有多漂亮,不,是贾斯汀那张雪白的妖精脸长得有多漂亮。
“索尔店长好,我那次要的香,调好了吗?”贾斯汀的笑容相当可掬,他倒也不论美丑一视同仁。我这才发现,这家店的名称叫做“索尔调香屋”,香水店就香水店,还调香屋?
“请问殿下要的可是这‘天使之香’?纯然而洁白的固体香水,带着朦胧的性感,前味东方木香调,中味藓苔花香调,后味乙醛花香调,温柔浪漫,贾斯汀殿下夜夜笙歌,想毕,应该需要很多吧?比如……这位?哈哈……哈哈哈……”那个脓包鼻看着我阴笑起来。
我垂着脑袋脸红得像番茄,一半是害羞,一半是生气,夜夜笙歌?夜、夜、笙、歌?那个烂人竟然也不解释,还笑得特淡定。我有种转身离开的冲动,不过手腕被他拉着。
他说:“店长误会了,这位是我的妹妹,带她在您店里随便逛逛可以吗?”
“殿下请便。”
看着那个脓包鼻在转角处消失,我生气地甩开他的手:“别碰我!恶心!”
“啧啧啧,爱丽丝小姐生气了,不过是因为争风吃醋呢,还是因为对自己没自信?”
“当然是对自己没自信!!”说完我就想削自己一巴掌:爱丽丝,你非要在他的答案里二选一吗?!两个选项有区别吗?
“呵呵,这样啊!”
短暂的沉默。
错落有致的架子,上面摆满了各种香水,翡翠、紫水晶、黑玉,和着柔和的灯光,每一瓶都有着摄人心魄的魅力。
“鼻腔深处的气味分解细胞是连续生长到脑干中去的,也正因为如此,我们可以用气味来记忆,我们总是发现,当我们闻到某一股熟悉味道的时候,记忆就会带领我们回到某一个过去的年代。”
“这瓶香水,她的名字叫‘璀璨’,钻石般的瓶身,美酒一样的色泽,华丽而充满幸福的感觉,就像一个富裕的女人正在享受着爱情的滋润。”
“这一瓶,叫‘鸦片’,琥珀与麝香呈现的独特味道,有一种沉沦魅惑、令人难以自拔的香味。”
“这一瓶,叫‘毒药’,凯瑟琳王妃做了一双毒药与香精混合的手套,献给自己的王储母后,4天后,王储母后身染怪病、高热不退、不治身亡。”
贾斯汀耐心地解释着,一瓶瓶没有生命的香水在他的谈吐里变成一个个有故事有灵魂的精灵,我津津有味地听着。
“这一瓶,叫做‘红门’,女人都是一扇扇美丽而神秘的红色的门,一定要打开了才能真正了解她的内心,独立、内敛、智慧,只有相同特质的人才能一眼看穿。”
独立、内敛、智慧、红门、红、红裙子、优姬,这几个词就像一道闪电般在我脑中迅速连成一道弧线,然后,我脸上欢乐的表情瞬间垮掉了。
“爱丽丝小姐又不高兴了?”贾斯汀挑着眉毛、露出明知故问的表情。
“没有,只是刚刚那个脓包鼻那样说我,我不喜欢听。”
“他说你什么了?”
“忘记了!”
贾斯汀忍笑忍到心肌梗塞,不过他没有继续纠缠于我的逻辑不清,笑着说:“脓包鼻?呵呵!也只有宝贝敢这样说他,索尔店长可是宫廷调香师呢!他那个鼻子可以分辨2035种味道,在帝都买了很多保险的呦。”
他看着我的眼睛,双眸忽然深邃得一塌糊涂:“宝贝,外貌是最具欺骗性的东西,黑的泥浆不一定就是油墨,看似碧泉的清水往往带着剧毒,越是美丽的东西,越会伤人,香水虽香,可是它却不能解渴。”
我眨巴着眼睛表示完全听不懂他深奥的言论,于是转移话题:“殿下和我家猫咪真的很像,都喜欢香水。”
“你家猫咪?”
“是的,它叫旺财,会放电,会做功课,耳朵上有耳洞……”
不知是不是幻觉,我看到贾斯汀的脑门N个“十字路口”在闪烁,眼神杀气腾腾:“不许叫那个名字。”
“旺财吗?为什么不许叫?我家猫咪哎!殿下!这点也好像,它也不喜欢我叫它旺财,每次叫它旺财,它都会放点电电我,可是我还是喜欢叫它旺财,旺财旺财旺财,光这样叫着我都感觉……啊!疼——怎么又被电到了!难道小东西在附近?”
贾斯汀已经转身去下一个香水架,留下一个挺秀颀长的背影。我追上去,很久不敢说话,明显感觉到他的怒气,我家猫叫什么名字关你什么事?小肚鸡肠的男人最讨厌!忽然他转身,推着我的背把我揉进怀里:“爱丽丝,你真是个、笨蛋……”
终于鼓起勇气问他优姬的事,他从花架上取下一只玫瑰,浅笑如菊:“给你讲个故事吧,蔷薇和玫瑰的故事。”
“从前有个王子,他的花园里有许多花,可是王子对它们都不屑一顾,只有一株小小的蔷薇,它从出生起就住在了王子的心里,王子每天都要给它浇水、看着它、守着它,生怕它出一点意外,可是又不能把他的偏爱表现得很明显,于是王子就找到一株玫瑰,每天和玫瑰说话,只在夜晚变成一只黑猫在蔷薇的花影下徘徊……”
“没啦?”我表示很失望。
“什么意思?”我不耻下问。
贾斯汀扶额……
“爱丽丝过来,有东西给你。”
我小碎步跑过去,作为一个有原则有自尊有骨气的新时代女性,我待人接物的原则是,不拿白不拿,拿了也白拿。
一个漂亮的玻璃柜台,后来知道那不是玻璃,那是水晶;里面铺着金色丝绒,后来知道那不是丝绒,是沙图什;上面搁着一个泛着玛瑙光泽的瓶子,后来知道,那不是泛着玛瑙光泽,那就是一颗巨大无比的玛瑙,香液澄碧——淡紫流光,一如我的裙。他将它拿起,瓶身曲线玲珑,盈盈可卧。
“喂!你干什么?这是人家店里的!”
“不,宝贝,是我的,只是放在这里。”
他脱下一只手套,拧开瓶盖,倒一点在指尖,动作优雅熟练。顿时,一种圆润而妩媚的香在空气中飘飘荡荡,混着他身上的野玫瑰香味,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味道。
他把香水涂在我耳后,微笑道:“很美妙,是吧,宝贝?”
香气氤氲,我看着他的眼睛不说话,这个男人是谁?为什么可以轻易操纵我的喜怒?为什么可以捕捉到那些稍纵即逝的感觉?为什么把我当成优姬的替身,却吻着我的唇说爱我?
泪水滑落,不带任何预兆和情感。
他脸上的笑意渐渐退去,眼神有一丝慌乱。
“宝贝别哭,我的错,我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