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一次上场,都在随意中深藏着思考,使出浑身解数,制造一个又一个精彩,却并不是为了同学,只是为了那隐藏于角落里的一个人。
我对着全场展现精彩,只是为了让他看我一眼,只是为了让他记住我。
他能明白我的心思吗?
我不希望他明白,我只希望他能记住我今夜的美丽,我知道我今夜很美丽,因为我使用了所有的智慧和对他全部的爱在美丽。我把我所有的青春年华,凝聚在今晚,为他绽放。
关荷来登记节目,我开她玩笑:“美女要重出江湖了?”三年间,关荷真的没有参加过任何和文艺有关的活动,她的同学几乎都不知道她拉得一手好二胡,有一副好嗓子。
她只朝我笑着点了点头,平静淡然,如对最普通的同学。她告诉沈远哲:“我的节目是《在我生命中的每一天》。”
我特意把关荷的节目留给自己来报幕。
四周的小彩灯闪烁不停,同学们的面容模糊不清,当我走向舞台中央时,忽然想起了初三的文艺会演,关荷邀请我与她一起表演节目,那时我们还很亲密。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开始变得陌生。
“在每个人的成长中,都会有一些重要的人留下浓墨重彩的篇章。在我的生命中也有一个这样的人,她的出现曾让我觉得是生命中最大的灾难,我嫉妒过她,羡慕过她,可就在对她的嫉妒羡慕中,我不停地追赶着她,希望自己变得好一点、再好一点。我曾经为这种追赶无比痛苦,现在才终于明白,我今天能站在这里,离不开她。因为她的出现,我才成为今天的我,我要谢谢她。《在我生命中的每一天》,表演者:关荷。”
关荷从黑暗中走来,走向明亮的舞台中央;我从舞台上走下,走向黑暗。在光与暗的交界处,两人擦肩而过,我看着她,她却微笑地看着台下。
我不知道她究竟有没有听明白我的话,不过,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终于放下了心结。我不再羡慕别人,我开始喜欢自己。
关荷朝台下鞠躬,微笑着说:“在一中六年,我有过欢笑,也有过哭泣;有过骄傲,也有过自卑;犯过错误,也纠正过错误,也许我没有父母期盼的优秀,可我已经尽力,我对自己没有遗憾。我把这首歌送给所有给予过我帮助和关爱的老师同学,谢谢你们,《在我生命中的每一天》。”
看时光飞逝
我祈祷明天
每个小小梦想能够慢慢实现
我是如此平凡却又如此幸运
我要说声谢谢你
在我生命中的每一天
看时光飞逝
我回首从前
曾经是莽撞少年
曾经度日如年
我是如此平凡却又如此幸运
我要说声谢谢你
在我生命中的每一天
晚会接近尾声,气氛越来越伤感,很多女生唱歌时,都泣不成声。
时间已经差不多,必须要告别了。
李老师悄悄叮嘱了我几句,由我为最后一个节目报幕。
“最后一个节目是大合唱,歌曲名称,《送别》,表演者,全体老师。”
所有老师都走到了舞台中央,一排排站好。
李老师弹奏起了弘一法师的《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觚浊酒尽余欢
今宵别梦寒
和蔼可亲的老校长、白发苍苍的地理老师、白面书生的政治老师、曾经爱脸红的英语老师,邋遢鬼数学老师、讲课糊涂的物理老师、刻板严肃的教导主任……
我的眼睛潮湿了,我相信这一刻,所有同学的眼睛都会有点发酸。
三年,最青春绚烂的三年!高一,我们无忧无虑的军训,流着汗唱军歌;高二,分文理科、快慢班时,焦灼痛苦;高三,无边无际的题海,我们三更眠、五更起。
我们曾一起踢正步,一起罚站,一起逃课,一起骂老师,一起玩闹,一起学习……
不管我们爱也好,恨也罢,高中三年都在我们生命中留下了最不可磨灭的印记。
老校长在歌声中,和大家告别:“毕业是一个终点,更是一个起点。拼搏的高三结束了,拼搏的人生却才刚刚开始。我谨代表全体老师,给所有同学临别赠语,‘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老师们陆续离去,我按照李老师事先的吩咐,告诉大家:“下面是学校留给大家的舞会时间,老校长说只要还有一个同学愿意跳,音乐就会为他响奏。”
刚开始,同学们还你看我、我看你,不好意思上场,很快就有大胆的男生带着女朋友入场,不少地下情曝了光,惹得很多男生嗷嗷地起哄。
很多同学不会跳,会跳的教不会跳的,彩灯闪烁的露天舞池里到处都是或优美或笨拙的身影。
杨军跳坐到我旁边的桌子上,凝视着正在跳舞的童云珠发呆。
我说:“你要是想,就去请她跳一支舞。”
杨军神色黯然:“我不会跳舞。”
我走过去,拍了拍童云珠的肩膀:“你去请杨军跳支舞吧!”
童云珠愣了愣,立即说:“好的。”
她过来邀请杨军,杨军扭捏着说:“我不会跳。”
童云珠落落大方地笑着说:“所以,你的第一支舞才需要一个会跳的舞伴。”她向他伸出了手,我搡了杨军一下,杨军涨红着脸,握住了童云珠的手。
在舞曲声中,同学们开始三三两两地离开。
我藏匿在黑暗中,四处搜寻着张骏的身影,却看不见他。这就是他选择的告别方式吗?
舞台上火树银花、星光会聚,却是为别离而璀璨。
在温柔伤感的乐曲声中,我走向了校门。
再见了,一中!
再见了,我的青春!
2
金榜题名时
就在这个十字路口,年轻的你我挥手道别。
我们以为挥别的只是一段爱情,却不知道挥别的是我们的青春;
我们以为遗忘的只是一段欢笑与哀愁,
却不知道遗忘的是我们的梦想和激情。
考完试的日子是无所事事的寂寞。
当我习惯性地泡茶,想背诵英文时,才发现不用了。一个几乎做了三年的习惯,突然不用做了时,没有轻松,反倒有些失落。
我去报名参加了暑假绘画班,这一次,我是为自己而学。这个世界因为色彩而美丽,我希望自己有一双更善于捕捉色彩的眼睛。
在高考放榜前几天,我接到了北大负责招生的老师的电话,恭喜我考出了好成绩,邀请我填报北大。我晕晕乎乎地和他聊完,等挂了电话,才反应过来,忘记问他我究竟考得如何了。
我爸爸妈妈开始兴奋,毕竟北大招生的老师亲自打电话,已经证明了我的成绩。
我给班主任打电话,班主任半是高兴半是惋惜地说:“你是一中第一,全省第五,和省状元差了不到十分。”
我爸爸妈妈一边激动,一边还对对方强调做人要低调,在正式放榜前别对外嚷嚷。
第二天,清华的招生老师也打来了电话,邀请我进清华,当他听闻北大的老师已经联系过我,立即非常热情地向我介绍清华的保研政策,强调北大不具有这些优势。
这边清华的电话刚放没多久,那边北大的电话又来了。
爸爸妈妈乐得眉飞色舞,真把到底上清华,还是上北大当作了一个命题,很严肃认真地思考,特意打长途给我在某重点大学担任副校长的二姨夫,研究我该进清华还是北大。
我觉得他们的心态,有点像嫁女儿,清华北大两个金龟婿让他们左右为难,不过他们的为难是带着矫情和幸福的故作为难。
高考发榜日,关荷的妈妈打电话约我妈妈一块儿去看榜,我妈妈明明已经知道我的成绩也非要去,我不想阻拦,因为这一刻是他们养育我多年应该享受的一刻,但是告诉他们,见到关荷的妈妈,请言语谨慎。
因为我们的母亲俨然已经是闺中密友,我和关荷也就顺理成章地一块儿去看榜。
我们到时,校门口已经全是人,我妈妈拖着关荷的妈妈乐呵呵地往人群里挤。
我和关荷坐在一旁的花坛台子上,看着校门口拥挤的人群发呆,只偶尔交谈一两句。
榜单还没出来,我是全省第五的消息已经传开,很多同学来找我求证消息,恭喜我。
关荷一直微笑着和大家说话,不过,我知道她的神经已经绷到极致。
我叹息,最恐惧的时间就是结果揭晓前的等待。
终于,学校的大门打开,老师出来贴榜单。
校门前刹那就乱了,所有的家长都往前挤,反倒我们这些考生心情复杂地站在外面,既想知道成绩,又恐惧知道成绩。但是,不管想还是不想,所有同学都陆陆续续知道了成绩。
有的同学痛哭失声,家长陪着一起哭,也有的同学喜不自禁,笑得合不拢嘴。
我坐在花坛深处,既置身事外,又感同身受。高中三年,不仅仅是学生一个人的艰辛,还有家长的无数心血。
关荷突然从人群中冲出来,笑颜如花,我放下心来,她的成绩肯定不错。
“多少名?”
关荷喜悦地说:“年级十一名。”
我的心刚放下,就看见林依然脸色灰暗地和妈妈挤出人群,我的心又悬了上去。我走过去,想问却不敢问。
“年级一百三十六名。”林依然眼睛里已经泪花滚滚,却仍尽力微笑着。
自从高一开始,不管大考小考,林依然从未失手,我之前担忧过杨军,也担忧过关荷,却从未担忧过她。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这个高二没有出过前十名,高三没有出过前五名的聪慧女孩竟然只考了一百三十多名。三年来,一千多个日子,我坐在她身后,见证着她的勤奋努力,整整三年的辛苦,却在一瞬间化为乌有。
中国的高考很残酷,不仅仅是指它竞争的激烈,而是它只看最终一刻结果的残酷,不像国外,申请大学需要看综合表现,而中国,不管以前的成绩有多辉煌,这一刻没有成功,就一切都被否认。
我很难过,林依然反过来安慰我:“没有关系,仍然在重点本科线以上,仍然能报一所重点大学。”
林依然的妈妈非常难受,一句话都不想说。林依然和我匆匆说了几句话,就带着妈妈离去了。
我坐在花坛的角落里,凝望着远处的蓝天。
这个世界总是有很多不能用逻辑去解释的东西,也丝毫没有公平性。
杨军兴高采烈,在人群中跳来跳去,四处大声问:“见到罗琦琦了吗?罗琦琦在哪里?有谁见到罗琦琦了?”
关荷叫住他,和他说了几句话后,他的脸色暗淡下来,找到我,郁闷地说:“林依然怎么会考砸呢?她的心理素质比你和我都好,定力也强,我们俩那么闹腾,她都能充耳不闻。”
没有人能知道答案,所以高考才是一个残酷的游戏。
“你怎么样?想好报考哪个学校了吗?”
“年级第七,我决定上复旦大学了,你呢?决定了吗?清华还是北大?”
“清华。”
“那我将来去北京玩,就投奔你了。”
我笑:“别来骚扰我,找别人去。”
杨军翻白眼:“你这人!”他默默坐了会儿,突然叹气,“希望童云珠能报上海的大学。”
“童云珠考得如何?”
“超水平发挥,竟然上了重点本科线。张骏考得也不错,好像是年级二十多,还是三十多,太挤了,我没来得及仔细看就被人挤出来了,不过,你也不用关心了,清华有的是年轻才俊,你就忘记过去,勇敢向前吧!”
他是只会说我,对自己就完全没辙。我问:“沈远哲呢?”
“那不就是他嘛,要我去帮你问问吗?”
“嗯。”
杨军像猴子一样,一下就蹿没影子了,过了一会儿,竟然带着沈远哲和他的妹妹一块儿过来。
沈远思和我打招呼:“怎么躲在这里?外面好多家长都在议论你,想看看你长什么样子呢。”
我吐吐舌头:“相见不如想象。”
兄妹两人的表情都很正常,沈远哲的发挥应该很正常,杨军很快就多嘴地证实了我的猜测。
沈远思已经毕业,分配到本市的设计院工作,很不错的单位。我还没有打听,她就主动告诉我,林岚去了电视台,福利待遇都不错。
一起聊了一会儿后,沈远哲和妹妹离去,杨军也蹦蹦跳跳地走了,他们的事情还有很多,确定学校,确定专业,填报志愿,不像我,已经啥事没有了。
过了中午后,校门口的人渐渐少了,我妈妈和关荷的妈妈也不见了,估计都心满意足地回家了。
我一个人缩坐在花坛深处,抱着膝盖发呆。
关荷不知道去哪里转悠了一圈,到下午六点多的时候,竟然又跑了回来,笑嘻嘻地坐到我旁边。
“你怎么还躲在这里?不会是为没有拿下省状元在遗憾吧?”
我苦笑,“我在回忆一些以前的事情,等一个朋友。”
“张骏?”
我没吭声,关荷立即闭嘴。
已经日薄西山,校门口变得冷清,只有陆陆续续来看一眼热闹的人。
关荷问我:“你不饿吗?要不要回家?”
“你先回去吧,我还想在这里坐一会儿。”
关荷摇摇头:“我还在激动中,回家也待不住,还是陪着你吧。”
我没有吭声,视线凝视着校门口。
夕阳的余晖映照着庄严美丽的校门,两边的树木翠绿中泛着金红,三三两两的人站在校门口看榜,不停地有人来,不停地有人去,却一直没有我在等的人。
我在这里坐了一天,连中饭都没吃,小波却一直没有出现。
高一时,我就曾无数次幻想过这一刻,幻想着我高考考得特好,把小波狠狠地震一震,我想看到他惊讶意外的表情,我想得意扬扬地走到他面前,我想两个人开怀大笑,从此又可以朝夕相伴,无数次沮丧失望时,这曾是我前进的动力。
那时的我以为好好学习,大家就能永远在一起,可现在才明白,当我选择好好学习时,我已经走上了一条和他永无交集的路,而他在三年前就已知道。
三年前,我曾期待着看他的高考成绩,三年后,难道他就不想看我的成绩吗?
我一直很确定地相信他会来,他一定会来看我的成绩,这是我们的成功啊!
可是一天的等待令我不确信了,三年的时间,我变了,他也变了,他有自己的精彩,而我只不过是过去的回忆。
夕阳的余晖渐渐收拢,天色慢慢昏暗,学校门口的灯亮了,校门口已再没有人。
关荷小声问:“回家吗?天已经全黑了,他肯定早就知道成绩,大概不会来看榜了。”
我微笑着说:“再过一会儿。”
我走到红榜前,仰头去看。
大红榜,密密麻麻的人名。在最上面,用闪亮的金粉写着:罗琦琦。
我满意地笑了,很好,无比耀眼,一眼就能看到,这是我三年的努力所得,这就是我想要小波看到的,他是我唯一想分享这份荣耀的人,可是,他去了哪里?那个最应该看到这份荣耀的人去了哪里?
我默默地凝视着自己的名字,几分钟后,视线往下滑,停在了另一个名字上。
张骏。
我在红榜前站了很久,直到天黑透,才对关荷说:“我们走吧。”
两人边走边说话,谈论着这个同学、那个同学的成绩,我嘴里如常地说着话,脑海里却翻来覆去都是:小波没有来看榜,他忘记了,他全忘记了!
在我自己察觉到之前,眼泪已经滚滚落下,因为关荷在旁边,我很想控制,却一点都控制不住,简直哭得大雨滂沱,而关荷以为我是因为张骏,十分尴尬,装作没有察觉,一眼都不看我。
我用力地去抹,眼泪却更汹涌地流出,我索性不再抑制,任由眼泪疯狂地掉着。
三年前,我失去他时,虽然难过,但还有美好的希望。在岁月的迷宫里,我们只是暂时失散了,没关系,我会在岁月迷宫的出口等你,而我也坚信他会在那里,他是我的小波啊!他怎么可能不等我呢?
三年后,我终于艰辛地走到了迷宫的出口,才发现我们的出口竟然不是同一个,而回首来路,我们都已经找不到回去的路。
其实,我知道,我们早已经走上了不同的道路,越往前走,距离只会越来越遥远,不管他看不看榜,都不能改变这个事实,可是,我不甘心,他怎么可以忘记?我就是不甘心!我就是自私地不想他忘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