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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里的时候,雪和我找了几个关于中学生的采访题材:一是中学生拍写真集的潮流,二是中学生假期打工现象,还有一个是和教育局副局长关于素质教育的面谈。她把采访对象联系好以后,和我一起登门拜访。
“你看,这样就不愁完不成任务了。至于三篇小报道,你已经交了周总理诞辰演讲赛,只剩两篇,我爸爸和零中校长关系不错,随时能弄到消息。”
约写真集和假期打工的采访对象难度并不大,但是教育局副局长雪都能约到,我不由得对她佩服万分。
手头有现成的材料,我不消一个晚上就把三篇都写出来,交到了报社去。为了庆祝,我们又去吃东西。
雪说:“这次无论如何你换个口味吧?我现在一听到糖醋小排面就想吐了。”
我说:“那好吧,我们换吃点心。”
我带她去茜伶带我去的小店,雪很新鲜,“这里不错嘛,离学校这么近,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说:“茜伶带我来的。”
雪“哦”了一声,说:“你和她关系不错?”
“还可以吧。”我说,“学校几次活动都把我和她安排在一起,想不认识都难。”
雪听出来我有一语带过的意思,就不再提茜伶,开始聊别的事情。
寒假里,除了作业、春节走亲戚、和雪一起忙采访之外,我也接到过茜伶的电话,约我一起逛街买衣服。几次下来我已经不好意思推辞,何况过年期间用功课忙也搪塞不过去。茜伶熟知价廉物美的小店,不管衣服还是食物。和她逛街倒是很愉快,看着她即使穿最普通的衣服都能把其他顾客比得黯淡无光,我的心里不是没有优越感。
茜伶选了几件衣服给我,说:“我挑朋友是很讲究的,你说我浅薄也好,我没办法跟丑八怪平起平坐。打从我认识你以后,我就有要把你重新打扮过的冲动,我实在受不了你这种穿衣观念了。”
我说:“你倒坦白得很。我知道我穿衣服土,可我是高中生啊,又没有收入,哪有资格打扮自己。”
茜伶说:“所以过年才约你出来,你总该有压岁钱吧?”
我被她说得没有办法,只好进试衣间换衣服。出来以后,茜伶吹了声口哨,很响亮。
“对嘛,”她说,“这才像女孩子。跟那个阿槿比起来,你我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中学生。”
我在她的强制下买了毛衣,外套,牛仔裤,围巾,甚至绑头发的绳子。她不让我换回原来的衣服,就这样跟她出店门。至于价钱,她砍得比我还狠,语气也非常老到:“老板,我知道可以卖啦!”“我家里也有亲戚卖衣服的啊,差不多这个价钱,我还稍微加了一点呢。”“我们是学生嘛,穷哎。”“卖给其他人不如卖给美女舒服,是不是?”……我完全没有开口的余地。
最后,老板要求我们俩站在她店门口免费做半个小时的模特。茜伶大大方方地同意了,靠在门口和我边聊天边对来往的年轻女性说:“要不要进来看看衣服,很漂亮的哟。”有进来选衣服的女孩子,她就很勤快地帮人家试衣服,推荐款式,和老板一唱一和地夸奖。不少人被她说得不好意思,稀里糊涂地付钱打包。
告别老板的时候,她们俨然是已经认识很久的熟人。
茜伶是那种时尚活泼又自信十足的女孩,她走在大马路上,只要身边出现镜子,她就要照照自己,举止大方自然,神态俏皮可爱。她还把我推到镜子前,说:“看看,这样不是好很多吗?对女孩来说,苗条已经是一种美,何况你还有大眼睛和高鼻梁。”
茜伶说得没错,比起头发凌乱不修边幅的自己,我觉得此刻镜子里的人才有点人样。
我看着她说:“可跟你站在一起还是麻雀与凤凰。”
茜伶笑笑,“你干吗要跟我比?你可以把我们想象成一个整体。”
我不由得想到雪。她和我做朋友是因为她觉得我不笨但又没她聪明;茜伶找我做朋友大概就是因为我不丑但绝对比不上她美丽。
我明明不差劲,却老是给人当陪衬,并且当得心甘情愿。
茜伶多少影响了我,她用她吸引人的外表唤醒我对美的渴望。
我是因为茜伶而开始被男生注意的。在她教我穿衣梳头之后,就有异性给我写信。
男孩叫卫伟,是年级远近闻名的大好人。性子慢,男生女生都管他叫龟。
他的信写得再诚恳不过:我鼓足了勇气给你写信,上高中以后我只给两个人写过信,其中一封因为查无此人被退回,我由衷地希望这封不要有同样的下场。
信是茜伶交给我的,自习课上,她特意抢了我旁边的位子。
信的末尾说:我想和你做朋友,不管你答应不答应,你能看到这里我已经很感激了。
做朋友而已,有什么不好呢?我合上信纸,看到茜伶询问的眼神,不假思索地点点头。
茜伶赶紧回过头,对后排打了一个V的手势。
“龟这么好的男生,以前以后都再难找到了。”茜伶跟我说。
我点头,“他是很好。”
卫伟的善名谁人不知?他有零食从不藏起来,一定和大家分,哪怕自己没得吃,或者只吃一两口。谁经济紧张没钱吃午饭,他一定会买个便当送过去。这些事所有学生都知道,要说全校口碑一致风评全好的学生,那绝对是他没错。
他有很多朋友,我有什么理由不能成为其中之一呢?
我万万没有想到,这是一封情书。
卫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知道我经常因为时间来不及懒得吃早餐,从收到他信的第二天起,我的课桌抽屉里必然有可以充饥的东西。像煎饼,包子,饼干,三明治等等,他的煎饼也不知道是在哪家买的,味道特别好,量又多,吃起来简直有做神仙的感觉。
我很不好意思,好几次跟他说:“不要给我带早饭了,我现在每天都吃早餐。”
可是他说:“那你就留着当课间餐,反正第三节课下了之后差不多也该饿了。”
茜伶也说:“卫伟这人就是忍不住关心人家,反正他对其他人也这样,你就留着好了。”
我可没办法像茜伶一样心安理得。除了家里人,我还从来没受过别人这么大的物质恩惠。我想方设法要还这个人情,就约他和茜伶一起去那家点心店,可是吃完了结账的时候,我们同时递出钞票,老板毫不犹豫地接过了卫伟手里的钱。
除了我,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
我不敢再请他吃东西,否则我欠的人情会滚雪球似的债台高筑。
卫伟依然锲而不舍地往我的抽屉里塞早点,其实我已经因为他戒掉了不吃早餐的习惯,可他置若罔闻。
后来我因为报社集体的出游活动,到外地去了一个星期。回来上课,发现抽屉已经被早点塞得放不下书包。那些食物大部分坏掉,发出难闻的味道。
我花了一个上午的课间休息时间清理抽屉,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天气回暖以后,高三的几个男生以学校名义组织了一支足球队,跑去和大连万达球队练习。居然给他们踢出了点企业的注意力,有家食品公司看中这支潜力股,决定赞助包装他们。学校虽然重视高考,但并不至于把其他出路一一封死,校领导很热情地接待了公司的老总和代表,并且把签约仪式安排在学校的大礼堂举行。
我一无所知地在教室里上着自习课,直到雪跑来。
“小年,出来!”
所有学生都诧异地看看她,又看看我。
我一边思索着那道几何题一边挪出去,“怎么了?”
“大礼堂现在正开新闻发布会呢,你还在这里傻着!”
“啊?什么发布会?”
“来不及跟你解释,快点跟我去吧!”
“哎,我这正上课呢……”
“你不是报社记者吗?这可是大新闻!”
雪把我一路拖到大礼堂,我挣扎着叫:“我没带记者证——马甲也没穿——还有名片——”
我们一路飞驰,冲进大礼堂。
门口的桌子上放着来宾登记本,我迟疑着拿起笔,在上面签了个名字和身份,雪不假思索地把她的名字签在我旁边,表示和我一起。
容不得我细想,她拉着我找了个位置坐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雪开始给我解释来龙去脉。在我明白个大致的时候,她眼睛盯着最前排的一个人,“那个是市电视台体育栏目的徐凯吧?”
我没工夫看电视,就算看也不会注意体育栏目,自然更别提认识体育栏目的主持人。雪推推我,“去,问他要张名片。”
“这,不太好吧?”什么主持人不主持人,对我来说就是陌生人一个。
可是雪没妥协,“你一定要去。”
“还是你去吧,你比较擅长交朋友。”
雪瞪了我一眼,“我去顶多要个签名!要那个有屁用!你怎么说都算是他半个同行,同行才能要名片,懂不懂?”
她说着掏出皮夹,“上次你给我一张你的名片,我还留着,你就把这个给他,然后问他要名片。”
我只好站起来,硬着头皮走过去。
“您、您是徐凯吗?”我递上名片。
他停下做记录的笔,抬起头来接过去,看两眼,然后很从容地自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给我,“你好。”
我赶紧拿着,说一句“打扰了”,就匆匆地离开。整个过程如此简单,我松口气回到雪的身边,把徐凯的名片当完成任务一样交给她。
她看了看,又还给我,说:“好好留着,会有用的。”
事实证明,雪的确是一个神机妙算的女孩,她的每一个举动都为以后的目的埋下伏笔。
那年是98年,6月份的时候,世界杯开始了。
学校里的男孩话题莫不与之相关。课间,课上,食堂,教室,走廊,甚至办公室。就连老师上课的时候也忍不住点评一两句昨天的比赛:谁谁踢了个超级臭球,真是蠢到没治了等等。
报社那边早就派陈睫亲赴巴黎采访赛事。一方面是因为神通广大的社长正忙着和大学商量免考入学,没有时间管采访;另一方面是因为陈睫本身就在外国语学校学习小语种,虽然是西班牙语,但听说她为此特别经学校批准,由老师地狱训练式地恶补了半年多的法语,交际已不成问题。
在一片世界杯的热潮氛围中,期末考试来了。我们没有去巴黎看球的机会,我们必须考试,考不好,得挨家长骂。
考试刚结束,雪就立刻找到我,说她有一个想法。
“我们可以搞一个中学生谈世界杯的座谈会。”
我一愣,但我知道雪从来不干心血来潮、信口雌黄的事,于是我说:“你讲来听听。”
她仔细地分析说:“我们可以以报社的名义发起这个活动,赞助、嘉宾、场地、观众,全都是现成的。”
我说:“你都想好了吧?赞助找谁?”
她说:“和我们学校足球队签约的雅德企业。”
我又问:“那嘉宾呢?”
她一笑,胸有成竹地说:“我们学校那支足球队呀!还有,上次不是叫你向徐凯要名片吗,他是市电视台体育栏目主持人,当嘉宾最合适。”
我接着问:“那场地呢?”
雪答得极顺畅:“学校的大礼堂就可以提供出来。”
我明白了,“至于观众,就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了,对吧?”
雪点点头,“对,这也是学校在同行中出名的好机会,领导绝对会支持。”
我沉默了一下,“可是雪,你要知道,我是记者,你不是呀。报社就算同意让我们搞这个活动,也一定会派其他记者来接替你,我不想再看你为他人做嫁衣了。”
雪只是笑一下,“你放心,这点我都考虑不到的话,我还当什么活动发起人啊?现在首要的就是帮我在报社弄个身份。你马上打电话给你们主编,说我要毛遂自荐,其他的你就不用管了。”
我半信半疑,给主编挂了个电话。主编倒是爽快人,他说:“你带她过来好了。”
我带雪去主编办公室,然后在门外等她,半个小时后雪出来了,给我看一张过塑的卡片。
“证件已经搞到了。”
“这么快!”我惊呼。但仔细一看,她那是卡片,可以用绳子穿着挂在胸前,和我的记者本子不同。
雪说:“我跟主编说了我的计划,他同意让我们试试。我说这计划有时效性,你必须马上给我身份,我才好去谈判,他就立刻给我办了。但不是记者证,只是特约通讯员证。”
我管它特约不特约的通讯员,只是兀自感叹:“你真是厉害!”
雪笑笑,“这才第一步,说实话我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让你们主编同意给我身份,这不算什么。倒是赞助,我觉得比较困难,毕竟牵扯到钱。”
我想也是,雪把这件事放在仅次于身份的第二个步骤,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没钱就是空谈的道理。好在她现在已经有了和人谈判的资格。站在街边电话亭,我们顶着烈日给雅德集团的董事长史乐正拨电话。
雪坚持要我来打这个电话,我问她为什么,她说,你要锻炼。
我抱怨:“我明明就不是这方面的料,这么重要的事你让我来干……”
雪说:“正式谈判我来,你现在只需要做到约他见面就可以。”
我忽然停下拨电话的动作,拿出本子写起来。
雪扭头一看纸上内容:史董事长,您好,我是学生报社的记者……她哭笑不得,一把抢过,“你不写下来就不能说话吗?!”
我说:“我要是对着他本人或许会好那么一点,但是对着电话这么机械冰冷的东西,我没办法让自己有感情。”
她说:“谁让你有感情了!你只需要表达自己的观点就可以!”
我坚持要写下来,“反正我就是不爱说话,尤其是对着电话说话!”
雪无奈地把本子还给我,“你啊你,写议论文的时候你得意着呢!你会写怎么不会说?”
我反唇相讥:“那你会说怎么不会写?”
雪被我噎回去,不怒反笑,“是是是,我们正好互补,快打电话吧。”
我核对了一遍纸上的话,加上一两个字,修改了一个词,这才拿起电话。
由于是照着念,我没出任何差错,那位史乐正董事长也答应让我们次日去他的办公室面谈。
放下话筒,我只能对雪点点头,我已经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了,可她以为我是兴奋的。幸好没看出来,否则不是要用没出息骂死我?
第二天我们打扮得非常素净,学生气十足地来到雅德公司,在一楼做了登记,搭电梯上了20层。
史乐正的办公室比我们俩事先想象的更气派,红木家具,柜子上错落地放置着古董和盆景。我们坐在硬邦邦的红木沙发上,看着办公桌后距离我们遥远得看不清面部表情的史董事长。
自我介绍过后,雪开始说服这位董事长的工作。
老实说,我觉得希望越来越渺茫。首先我们是两个高中生,我们进入这家公司的时候,大部分员工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们,在他们看来我们大概是除了读书之外什么都不会的学生;其次,这位董事长看起来也太没诚意。很明显,他明明可以请我们俩人坐到他办公桌对面的两把转椅上,或者他过来坐到我们对面的沙发上,这才是平等谈判的态度。可现在,他叫我们坐在矮矮的沙发上,自己则高高在上,坐在遥远的办公桌后,表情捉摸不透。
更甚者,他连水也没有让人为我们倒。
雪说话的声音开始模糊,我没有注意到她说了什么,也无法看清楚史乐正的神色。我一边在脑海里想着谈判成功的几率,一边悄悄地打量着董事长身后架子上的古董。
如果他不答应,雪会放弃吗?还是另外找一家赞助企业?不管怎么说没有比这家更合适的公司了,毕竟他能注意到一支名不见经传的少年球队并包装训练他们成为职业球队,本身就是一个喜欢冒险的典型的商业家。
雪忽然站了起来,我惊醒过来,雪正礼貌地向史乐正告辞。
我也跟着站起来,只听史乐正说:“喝杯饮料再走不迟。”
女秘书拿着两罐冰镇可乐走进来,打开插进吸管放在茶几上。史乐正依然坐在办公桌后面,我们拿起可乐,雪大概是很渴了,把吸管抽出放在茶几上,就着口咕嘟咕嘟地灌起来。
这时史乐正说:“那么星期五上午九点,你们来财务部领这两千块吧。”
雪擦了一下嘴角和下巴,放下罐子,“好的,再见。”
我们走出雅德公司,我忍不住问:“他答应给我们多少钱?”
“两千块。”雪说,“虽然我预计的是五千,但是……算了,大不了我们油水少一点,反正不为赚钱。两千块,买礼品和饮料,加上请嘉宾吃饭都足够了。”
最难的问题解决了,我们的进程大大加快。
雪拿着徐凯的名片,把电话打过去。
我坐在不远处树阴下的草地上,一边用手帕扇风,一边看着电话亭里的雪。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使我有种快要睡着的梦幻感。
我早先并没有发现,雪有着非常适合做播音小姐的甜美嗓音。她说话抑扬顿挫,有条不紊,而且始终理直气壮,不卑不亢,即使不在理,也叫人不忍驳斥。
片刻后,雪放下电话,走过来,“搞定啦!”
我把手帕递过去,她擦了两下额头,“而且不但徐凯答应来,还打算把他的好朋友也带来,你知道是谁吗?”
我摇摇头,雪说:“是省电视台今日体育的主持人杨昕远。”
我依然不认识。
看着我茫然的表情,雪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你哦,只要是关心一点世界杯的人都会知道他们两个名嘴啊,你稍微去恶补一下足球方面的知识行不行?到时候怎么做座谈会主持人?”
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对足球一点都不感兴趣。”
雪说:“我也不感兴趣,可还不是一场没漏地看过来了。充胖子也要使劲打脸啊,不然露馅就贻笑大方了。”
我承认她说得对,但我就是不能投入地看完一场球赛,就好像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坚持做完一份数学练习试卷。
“算啦。谈正事吧。”雪把我拉起来,“既然徐凯和杨昕远都答应要来,那么这两家电视台是肯定会来采访的了。这样更好,免费给雅德和我们学校做广告,我们就更有资本去和学校交涉场地了。”
雪的估算完全正确,学校几乎没犹豫就答应了我们。不但提供礼堂,还为这次座谈会制作了横幅,并自作主张地把学校名称写在第一个协办单位的位置上面。雪听说了以后摆摆手,“随便他们。”
雅德公司赞助的球队听说学校有世界杯座谈会,立刻挑选了四名能说会道的代表出来,至此,嘉宾和场地的问题已经全部解决。
我们把日期定在7月7号,那是补课的最后一天。
奖品、茶点都是我和雪亲自去挑选搬运的,座谈会结束后的庆功筵席我们也跟酒店订好了。虽然我说现在订庆功宴早了点,但是雪说,你不懂,这才能预示我们的活动可以圆满结束。
终于我们把参加的学生名单定了下来,由学校推荐一部分,我们俩挑选一部分。
我看见雪犹豫一下,写上了他的名字。
三十六人的名单交上了学校教导处,由教导主任通知每个学生。
我们觉得什么事情都已经做到位了,接下来就是等。
雪说:“对了,我们俩……要不要去买套衣服?”
我舔着肯德基的甜筒,愣愣地看着她,“买衣服?为什么?”
“我们是座谈会的主持人啊。”
我傻傻地转了转眼珠子,忽然大叫起来:“不要,我不要当主持人!”
那次演讲赛的后遗症使我对主持人这一职业深感恐惧。
雪瞪了我一眼,“你不当谁当?这个活动是我俩发起的,你以为除了我们谁有那个资格站在会场中央?”
我把头摇得像波浪鼓,“总之不要当,我不要在那么多人面前发言——主持人又不是非得两个,你一人就够了。”
雪大大叹气,“你争气点好不好啊?那些嘉宾观众又不是洪水猛兽,他们只会羡慕、佩服我们啊。你想想,全市那么多中学生,能做到我们这样的有几个?”
我摇摇头,“其实这全是你的功劳,没我什么事。”
“胡说!我们这个活动才进行了一半,你知道吗,接下来就全是你的事情了。”
雪提醒我说:“这么值得报道的活动,你能置身事外吗?还有我们的发言稿,你以为全凭现场编啊?”
“写东西都没有问题。”我说,赶紧加上一句,“但是我不要做主持人,就是不要做主持人,求你。”
雪几乎被我激怒了,“你有点出息好不好,你到底怕什么啊?”
“我就是不喜欢被那么多人注视的感觉!”
“你当他们不存在不就好了!”
“我做不到!”
雪叉着腰,一副想狠狠地骂我的样子。我也梗着脖子瞪过去,一副绝对不妥协的表情。
忽然雪“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把我从台阶上拉下,“我们可不可以不要站在这里吵架?”
我诧异地回头一看,只见身后的竖匾上写着——贪污检举揭发点。一个中年男人站在楼梯口好奇地打量着我们。
我也忍不住一笑,抢在雪之前开口:“好啦不吵了,但是我真的不想做主持人。我可以做幕后的一切工作,但是要我站到台上去,没门。”
雪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妥协,“你这混蛋!”
我马上笑起来,“好啦,我陪你去挑衣服,用赞助的钱买,买贵的!反正用不完也要还给报社。”
雪瞪我一眼,笑了。
到了7号,天气还不算太热。我早上起来,洗了把冷水脸,收拾了一些补课的东西就骑车往学校去。
到了10点左右的时候,大多数人开始昏昏欲睡。我撑着脑袋记笔记,不住地打着呵欠。
课间,雪来拿昨天让我修改的稿子,我顺便问她要了点清凉油抹在脑门上。
“昨天熬夜?”
“哪有?我一上数学课就犯困。”
正说着,副班长走过来,目光在雪脸上逗留了两秒,面无表情地开口:“周月年,许老师找。”
雪站起来说:“中午一起吃饭,先走了。”
我去见许万萍,没等我走到她的办公桌边,她就很严厉地说:“为什么不经我的同意就动用我班里的学生?有没有得到我的批准?”
一时之间我不知该如何作答。如果我有阿槿那样蛮不讲理的凌人气势,或者雪那样随机应变的能力,我可能就不会那么尴尬地杵在她办公桌旁边了。
我一句话也没说。
许万萍说:“别班学生我管不着,我班学生不许参加这样的活动。”
我只好委婉地说:“可是时间是下午2点,那时候补课已经结束了,是暑假了呀。”
许万萍说:“没什么商量的,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我想教导主任大概早跟她谈过,可是她没有让步的意思。连教导主任都摆不平,我算什么。
我说:“噢……我知道了。”
她看了我一眼,挑挑眉说:“另外,你也是我的学生,你做这些事怎么都没有向我报告?”
我摸了摸脸,这些属于课外活动吧?这种事……一定要跟班主任汇报的吗?
我讷讷地说:“因为这是报社的活动。”
“报社?你以为我不知道这是你和那个瑞雪搞的呀?”她音量提高了,咄咄逼人地数落着我,“不是让你不要和她走那么近的吗?”
我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容来,“我也是想增加一点阅历,才敢在暑假里搞,平时学习紧张可不敢。”
大概是我认错态度很明显,她态度松动了一些,“你要是能说动这些学生参加你就去说吧,我不管了。”
走出办公室,我大大松口气,也许是看我可怜兮兮,也许是我那个剧本让她心存好感,许万萍还是没有忍心刁难我。其实她是刀子嘴豆腐心的老师,就是教育方式让人有点儿无所适从。
没有办法,我硬着头皮按照名单上的十几个名字去说服那些同班同学。
可没想到几个人问下来,他们口径惊人地一致,都说下午有事,一个也不愿意参加。
我怀疑起来,莫非班主任跟他们打过招呼了?
我犹豫着走到茜伶的位子前。
“茜伶,帮我个忙行不?”
“嗯,什么忙?”茜伶抬起美丽的脸热情地看着我。
“我这有个座谈会,想请你帮忙充个场子……就在那儿坐一下午,没别的要求。”
茜伶的目光在我脸上扫来扫去,“是那个足球杯座谈会吧?”
我一愣,她果然知道了,我几乎是立刻死了心,“你是不是下午也有事?”
茜伶慢慢地微笑了,“谁说的,我没事情,我还怕你不来找我呢,我很喜欢世界杯的哟。”
我一愣,大喜过望,“你真的肯来?”
她呵呵笑着,“干吗,你后悔了?”
我连连摇头,“说好了,不许耍赖。”
茜伶拉住我,说:“你再问其他人也是一个结果,不如这样吧,你交给我来,下午2点以前,我能找多少人是多少人,怎么样?”
我半信半疑看着她,决定相信她。
茜伶立刻走出教室去。
我正要回座位,不经意看到最后一排的他。
他捧着书在读,头也不抬。他对这个热闹的教室从来没有任何兴趣,包括教室里制造热闹的每个人。我想雪大概又要失望了。
我没来由地对他产生了怨念,我想他凭什么与世隔绝,对别人不闻不问。他明明可以友善一些,安慰那些渴望得到他注意的女子的心灵,可他偏不。
我怀疑他有一个无情的童年,才会造就苍白的青年。
我不愿意和他说话,就像他不愿意和雪说话一样。
中午吃饭的时候,雪说她那边的人都落实好了,问我怎样。
我说:“大概没问题吧。”
雪说我撒谎,“教导主任说你们班主任态度强硬,坚决反对学生参加这种无聊的活动。”
我告诉她:“她已经松口了,只要我自己能说服他们。”
雪用筷子捣了捣饭盒里的肉,不屑道:“不会有人愿意来的,快班里那群小孩子,一点自己的主见都没有,我知道。”
我没话好说,事到如今我只能相信茜伶。
“算了,没他们就没他们。”雪神色自如地说道。
我觉得她强颜欢笑,但不是为了那些学生,她只为了一个人而已。
我想把气氛弄轻松点,我说:“对了,你那条裙子呢,带来没有?最好化点妆呵,这样上镜才好看。我帮你梳头吧。”
“算了,小年。”雪笑笑,“没必要,中学生座谈会罢了,我干吗打扮得花里胡哨的,T恤牛仔裤就可以了。”
她一定很失望。先是我不肯和她一起主持,现在她最喜欢的男生又不能出席。
那是我第一次真心想为她做点什么事。不管我们之间的友谊有没有功利性,我想帮她实现心愿,让她台下那道风景完美无缺。
午饭后,我让雪回家睡午觉,答应她1点打电话叫她起床。
学校的操场上一个人都没有,知了在树上拼命地叫着,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昏沉沉的味道。
我花了一点时间找到他,他坐在小花园的长椅上看英语杂志。头顶上一棵巨大的松树,在小道上洒下斑驳的树阴。
我站在长椅后面,紧张地开口:“张、张天叙。”
我绕到前面去,说:“下午2点有个座谈会,你能不能参加?我们人数不够,帮个忙充充场子吧。”
他直截了当地说:“不太想去。”
我却有一种绝望的心情,“求求你,坐在那里什么都不用做,还有饮料和点心吃。”
其实有点心吃有冷饮喝的只有嘉宾而已,学生观众只能干坐。可是只要他愿意去,我拼了命也要给他特殊待遇。
他还是说:“不想去。”
我差点哭出来,“是谈世界杯的,你是男生,你不喜欢足球吗?”
老半天,他摇摇头。
我只好说:“帮个忙吧……”
他开始沉默起来。
不想再等他慢慢拒绝我了,我赶紧说:“大礼堂,2点开始,拜托你了!”说完,一溜烟地跑掉。
我跑到学校附近的雪家里,把她推醒。
她揉着眼睛说:“怎么了……还没到1点呢……”
我说:“我想过了,虽说我们是中学生,妆不能化,但理个顺眼的发型总没错吧?”
雪苦笑着被我推进理发店。
我把她的裙子扔进一个塑料袋,看到她父母房间的门开着,梳妆台上放了一些化妆品,就横了一条心闯进去拿了管口红出来。
我们打开大礼堂的门,让密闭的空间通风,然后打开冷气。
雪站在台上试着发言:“各位嘉宾,各位同学,下午好……”
麦克风没有打开,她的声音却非常清亮。我笑笑地望着她,说:“很有样子啊,要是换上你那条白裙子就更好了。”
雪把麦克风放回桌子上,“以后有的是机会穿啊。我倒觉得这样素净些。”
离2点还有10分钟的时候,人都差不多到齐了。雪经徐凯介绍,跟那位叫杨昕远的主持人拉着家常。我站在门口等着他,还有5分钟了,还有2分钟了,走廊空荡荡的,我坐在台阶上撑着下巴,手表滴答滴答地在耳边走着。
分针与12重合的时候,我知道我必须得进去了。
刚站起来,就看见他夹了英语杂志,慢悠悠地走过来。长长的走廊上阳光忽然变得无比刺眼,无比灿烂,我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当我反应过来后,我立刻冲进了礼堂,雪拿着麦克风刚要宣布开始,被我猛力冲撞,拖进旁边的小休息间。
“你疯了!”她冲我嚷嚷。
我把她摁倒在椅子上,撕开塑料袋把裙子扔给她。
“换上,快点,小姐!”
“你到底发了什么疯?”
雪跳起来要往外走,她拉开门看见会场,怔住了。
我把她拖回来,关上门,“看见了吗看见了吗,快点换吧!”
雪拿起了白裙,慢腾腾地脱下T恤和牛仔裤。
我拧开口红,拿着沾了矿泉水的餐巾纸等着她。
她拉上拉链,转身面对着我,我慢慢地给她画上口红。鲜艳的色泽在她柔软的唇瓣上蔓延,我看见一滴泪珠涌出来,就像盛开在清晨的玫瑰上的露珠一样美丽。因为这礼物的珍贵,玫瑰就算只有片刻的娇艳,也要不遗余力地盛放下去。为此而开,为此而凋谢。
“你傻啊,哭什么,妆都花了。”
我笑她,可我自己心里也酸酸的。
雪走了出去,外面很安静。我坐在休息室的地板上捏着口红愣愣地看,那一瞬间我觉得他不再是雪一个人的憧憬。我和雪还有他,我们三个人才是一个完整的故事。我们为他喜悲,这过程有多复杂,他却不可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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