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小心地端着一碗药进来,便见到婆婆坐在床边,自家相公坐在床上,背靠着大引枕,脸色铁青。
心里咯噔了一声,宋氏心中越发的小心,走了进来,笑道:“娘,相公的药煎好了。”
二夫人用帕子擦了擦眼角,低声诅咒了声什么,这才对床上脸色不好的儿子道:“你且放宽心歇息,其他的不必理会。西院那边,老太爷老夫人能厌弃他们十几年,不是凭一朝一夕就能板回来的。到底这么多儿孙中,老太太最疼的还是你,可不是那狐狸精一样的能比得上的。”
宋氏将药放在桌上,听到婆婆最后一句话,忙低下头。
将个男人比作狐狸精,这真是……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评价好。
“娘,我知道了。”项清明绷着脸应了一声,神色阴郁。
二夫人又抹了会儿泪,细细地安抚儿子好一会儿,才起身,然后对忙过来揣扶她的儿媳妇吩咐,让她好好照顾儿子,顺便又敲打了下儿子儿媳妇身边伺候的下人,方才绞着帕子离开,她要去等丈夫回来,同他好好商量一下,可不能让西院那边恢复以前的猖狂。
等二夫人离开后,宋氏又试探性地问,“相公,药快要凉了,可要吃药?”
项清明看向她,一见她圆圆脸盘上那副小心的模样,心里就腻歪不已。
宋氏长相不出色,圆盘略圆,没有项清明宠爱的小妾汪氏拂花照柳的好样貌,可以说是时下男人选妻的标准,娶妻娶贤,纳妾纳美。而且宋氏也是二夫人娘家的侄女之一,与项清明是表兄妹,自古以来表兄妹容易发生点什么,可惜,宋氏的长相白瞎了表妹这等近水楼台的好身份,自然是与表哥不来电,被母亲逼着娶了以后,也像是娶个管家婆回家罢了,素来不得项清明喜欢。
在宋氏端药过来时,项清明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手一挥,那碗药直接摔了出去,药汁在地板上四溅开来,有一些溅到宋氏桃红色的裙摆上,留下点点斑驳的痕迹。
“喝什么药,那是大夫的说词,不过是随便安个名头开个药罢了,你倒巴巴地去煎了来,没病都吃出了病!难道你也觉得我是生病了才好,恨不得我三天两头当个病殃子?你能不能用点脑子,别总是副木头人似的,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泥捏的人也没你这般没性子……。”
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好骂,将宋氏骂得有些愕然,很快便明白丈夫这是迁怒罢了。今天是新妇进门第一天给长辈敬茶,项清明当时的异样不是摆明着他认识新大嫂么?可是再看勇川伯夫妻的表现,明显是维护新妇,连最宠的孙子都打压了,显然其中大有文章。
宋氏心里虽然明白,但看他在气头上,也没有反驳,讷讷地站着,由着他骂。
骂了会儿后,项清明心中那股子郁气才散去,看宋氏呆呆地站在那儿,又有些愧疚。虽然宋氏平时木了点儿,人却不算笨,也算是贤惠的,他平日也敬重她。这次真是被气得狠了,需要个发泄渠道,才会劈头盖脸地骂她。
不过,项清明作为一个男人,也拉不下脸赔礼道歉,便挥了挥手,说道:“你下去吧,我先歇会儿,等会再让人进来收拾便是了。”
也不知道宋氏是真木还是假木,听了他的话,竟然真的下去了,也不懂得给心情不好的丈夫开开怀,让项清明又是一翻恼恨,狠狠地啃着被子,怨她不知情识趣,比不得汪氏。
恼了会儿后,又想起今早的事情,眼前的被子仿佛变成了某张脸,还有那嚣张张扬的笑脸,又直接咬上去,恨恨地捶着床,咬牙切齿一声:“温彦平!”
温彦平完全不知道新上任的小叔没病也因为她的原因被逼着装病喝药,并且将被子当成了她的血肉来啃。此时她穿着单衣,歪在床上半睡半醒,直到被人连人带被地抱了起来,脸蛋被人不规矩地摸来摸去,然后那只手从衣襟探进去……
毫不迟疑,一拳挥了过去。
已有准备的项清春很快便避开了,同时握住她的拳头,与她脸蹭着脸说道:“你睡了一个下午了,该起来用晚膳了。”
温彦平这才睁开眼睛,看到一只眼窝仍有些青色的男人,咧嘴笑起来,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凑了近去,嘿嘿地笑起来,“你的眼睛还青着,等会儿去和爹娘用膳,不怕被笑话?”
项清春含笑道:“如果娘知道这个眼圈是你揍的……。”
“啊呸!狐狸精你果然是太坏了,打不赢竟然还敢去告状,你还是小孩子么?”温彦平忙叫道,生怕他真的如实禀报项母,这样的话,她的形象不就毁了么?
她的形象毁了也不打紧,怕就怕会连累了温府的名声,若是让外人认为温府的家教不好,女孩子都是母老虎,以后贵贵还嫁得出去么?阿雪他们还怎么娶好媳妇?所以,再辛苦,她也要将自己的形象维持好,在外人面前竖起贤良淑德的表象。
项清春闷笑了一声,将脸凑过去,说道:“你亲我一下,我就帮你遮掩。”
“明明你是得寸进迟才遭到报应,竟然还敢推到我身上,你脸皮也够厚了!”温彦平鄙视道,不过还是凑上去,在那张宛若春晓之花的俊颜上亲了一下。
“不是脸,是这里。”他指着自己漂亮的唇瓣说。
嘴角微微抽搐,温彦平安慰自己,大丈夫能屈能伸,又凑过去,啵了一声。
项清春回亲了一下,抚着她的背道:“真乖。好了,起床吧,咱们一起去陪爹娘用晚膳。除了初一十五咱们要到东院去给祖父祖母请安一起用膳,其余时间,晚膳就咱们一家人一起吃。”他边给她解说,边拿了衣服过来,给懒洋洋的、不想动弹的小姑娘穿衣服,明明是女子的衣物,偏偏他一件一件地为她穿上,比她还熟悉流程,让她怀疑其实他才是女扮男装的那个。
穿好衣服,绯衣迎荷等人进来,伺候了她洗漱后,又端来在小炉子里温着的红枣茶,暖暖的入了胃,说不出的舒畅。
温彦平坐在梳妆台前,任由绯衣给她弄头发,眼角余光一直瞄着项清春。
不只她瞄着,连迎荷等丫头也瞄着,幸好屋子里伺候的都是心腹丫头,也不怕有什么不好的传出去,所以项清春十分自然地用肉色的脂粉将眼睛上的黑眼圈给掩去了。
其实这个黑眼圈,午时的时候,迎荷等人就发现了,而且还是迎荷去寻了个水煮蛋给他敷眼的。这黑眼圈,早上时还没看到呢,午时见他从屋子里出来,就看到了,而且就算想昧着良心说,这是撞出来的黑眼圈,也说不出口,哪有撞得这般圆的?所以,是谁弄的,不用明说,大家彼此心知肚明。
绯衣和秦嬷嬷简直对暴力的小姑娘恨铁不成钢,觉得小姑娘还需要再教育,哪有这般凶残的新婚第一天就殴打新婚夫婿的?这是家暴啊!而且还是女人家暴男人啊,说出去不是笑掉别人大牙么?
而迎荷伺候项清春这般久,自然也时常见温彦平,明白温彦平的德行,原来还觉得这个温少爷是个十分善良友好又有些顽皮的少爷。可昨天见到红盖头下的那张脸时,简直是晴天霹雳,作为温少爷时所有的美好的理所当然的品质,因为身份的变换,便变了个样,然后开始同情自家少爷了,现在看来,果然她没有同情错人。同时,也让迎荷坚定了,以后还是收起小心思,好好地伺候少爷少夫人吧,少夫人战斗力太强了,吾辈不是对手啊!
穿戴好后,原本凶残的小姑娘摇身一变,又是个端庄贤淑的大家闺秀,文秀安静地跟在新婚夫婿身边,笑不露齿,行不露足,踱不过寸,谓为称道,连教导她几年的秦嬷嬷也挑不出毛病来。
这房内房外的表现相差太大了,即便是秦嬷嬷这等见过几经风浪的老人了,也让这凶残又会作戏的小姑娘弄得只能长叹一声,心说,算了吧,只要她在外人面前,能拿出此等作派,啥都好了,反正连姑爷都没说什么了,她们能说什么?至于在新婚第一天就家暴的问题,回去禀报温夫人,让她这作娘的去教导女儿吧。
于是陪嫁的秦嬷嬷和绯衣等丫环殷殷期盼着三朝回门的同时,也防止小姑娘再家暴,同时也从迎荷这里开始了解春华院事务,慢慢地将春华院的权利捞了过来。
迎荷是个知趣的,知道什么不该说什么该说,见新少夫人身边的人开始浸透春华院,要拿过春华院的大权,竟然也老实地配合,看得其他几个在春华院里当差的丫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迎荷姐姐,你疯了,她们摆明着想抢你的活儿,不过是仗着自己是少夫人身边的人。就算是少夫人,也是刚嫁过来的新妇,哪有脸就这么指手画脚的?”一个丫环为迎荷抱不平。
有人开了头,剩下的也开始小声地说起来。
迎荷淡淡地看着,那些嘴里为她抱怨的,都是前不久项母刚拨到这儿伺候的,她们仗着是上房来的,又是项母身边伺候过的,倒是有些托大,孰不知,这样的丫头才最可能被少爷发作扔出去,留下来的都是那些听话不生事的。
迎荷是春华院里留得最久的丫环,快五年了,可以说是春华院里的老人了,也造就了春华院里唯一不被丢出去的奇迹,甚至成为春华院里说一不二的大丫头,被项清春倚重,在丫环中可是极有脸面的,甚至有丫环猜测,迎荷说不定在新夫人入门后,很快就会被开脸,做个姨太太之类的。
迎荷却知能做到这地步,不过是她看得透,且够安份罢了,若是她像那些自持美貌又是上房来的丫头那般作派,早就不知道被发作到哪里了。在春华院里,美貌这种东西是没用的。美貌?你能美得过少爷么?
就是因为看得太透,迎荷才安份守已,该自己做的不该自己做的都分得清。她伺候少爷这么多年,哪里不知道温少爷是少爷的心尖尖,特别是现在温少爷摇身变成了温小姐,还成了新少夫人,还不让少爷捧到天去。而且新少夫人明显还留着当温少爷时的作派,根本不耐烦理会这女孩子家的事情,还将自己当成原本的男人呢,待她们这些丫环仍是极为亲切和蔼。
是以她也知道,绯衣秦嬷嬷的那些动作,根本不会是少夫人吩咐的,是她们自个怕少夫人不小心给人抓了把柄,才想要将春华院控制起来,也省得那些嘴碎的丫头婆子一个不小心,到外头说了什么不应该说的话,到时不用少夫人处置,恐怕少爷会第一个出手。
明白其中关系利害,所以迎荷也十分配合地让秦嬷嬷等人将春华院控制起来。至于她,只要是个聪明些的都知道,她是春华院里的老人,又是伺候惯少爷的,不看憎面也看佛面,完会不用担心自己会被夫人身边带来的人发作,指派出去。
就在秦嬷嬷和绯衣等人的期盼中,时间匆匆而过,便到了回门的日子。
项清春有五天婚假,这三天以来,一直陪着新婚妻子,两人的关系真是蜜里调油一般,项母心中宽慰又酸涩,在儿子儿媳妇过来请安时,叮嘱几声,又检查了儿媳妇回门时的礼物,才让小夫妻俩一起出门了。
爬上了马车后,温彦平退去贤良的表象,直接挺尸,没有丝毫形象可言。
项清春看罢不觉好笑,将她揽到怀里,亲亲她的脸,也不知道她能装到几时,倒是让他有些期待她装不下去发威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