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第二天辰时就要拔营回京城的,但因大皇子遇刺一事,推辞了一个半时辰。此时,整个营地的气氛显得紧绷,戒备森严,巡逻的士兵增加了两倍,使得那些爱串门子的世家公子也不敢随意出帐蓬,乖乖地呆在自己的帐蓬里猫着。
温彦平正陪着温良一起吃早膳时,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刘良甫过来告诉她,皇上召她去问话。
“刘公公吃早点了么?”温彦平问道,嘴里还咬着一个蟹黄包。
刘公公经常送四皇子到温府,与温府的几个孩子经常见面,一来二去的,也熟悉了。见她的包子还没吃完,也不催促,笑道:“多谢温大公子关心,杂家已经吃过了。”
皇帝召见,温彦平也不敢耽搁,将咬到一半的包子囫囵吃完,又喝了半杯蜂蜜水,接过小路子递来的帕子擦嘴,对温良道:“爹,我去了。”
温良放下筷子,叮嘱道:“见了皇上别没大没小的,乖乖回话,知道么?”
听出他隐藏的话语,温彦平极为乖巧地回道:“知道了,我绝对不会给您丢脸的。”
跟着刘良甫一起来到皇帐前,温彦平紧张地捏了捏手指,得到里头的宣传后,方平静地走进皇帐,规规矩矩地给坐在上方的人行礼请安,得了允许后,站起来肃手候在御案前,不敢多瞄。
这副拘谨的模样倒是让崇德皇帝笑了起来,低沉的声音放轻了几分,说道:“不用紧张,像平时在你爹面前时就行了。”他可是瞧过这小孩子怎么将素来也是问题青年一个的温子修气得恨不得打她屁股,很有年轻人的朝气,这般拘谨倒不像她。
温彦平老实道:“回皇上,草民不敢,我爹知道后会生气的,到时他要罚草民写大字,草民就没时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
一旁的刘良甫有些黑线,你也太老实了吧?
“哦,你平时喜欢做什么事?”
温彦平偷偷看了他一眼,觉得皇上与肃王长得挺像的,她平时常去肃王府玩,虽然与肃王常见面,但不知怎么地心里很咻肃王,相比之下,她还觉得皇上比较可亲可近。不过她知道,作皇帝的,心思远没有表现出来的这般简单,所以她面对皇帝时,一般都会很老实,不敢做什么小动作。
当下温彦平便道:“我喜欢武艺,时常有时间就和师父一起学武。不过我爹不喜欢我这样,给我安排了很多功课。”说到这个,温彦平十分哀怨地瞅了皇帝一眼,她怀疑自家的那些从宫里请来的教养嬷嬷都是皇帝给的,不然也不会厉害成那样。
皇帝自然知道她说的功课是什么,不由得眼露笑意。
一直提着心的刘良甫见皇帝和颜悦色便放下心来,看来继温子修后,这温家的孩子同样深得圣意,只要他们不犯什么诛九族的大错,相信他们以后的前途不会多差。
又问了一些很平常的事情后,崇德皇帝方道:“温彦平,昨天你救了朕的皇子,立了大功,你想要朕怎么奖励你?”
温彦平马上跪下来,说道:“救大皇子是草民的职责所在,并不敢邀功。”而且她才不是救大皇子,只是顺手罢了。面上说得义正辞严,心里却腹诽着,只要你的大皇子别那么小心眼寻我们家的人麻烦就谢天谢地了。
崇德皇帝笑了笑,说道:“你有功,不能不赏。这样吧,朕封你为御前兰翎侍卫,即日开始入职,可行?”
温彦平有些呆滞,傻傻地看着皇帝,她这是从一个平头百姓变成京官了?
不过马上温彦平摇头如拨浪鼓了,她若是敢答应,温大人会罚她去绣牡丹花的,她一辈子都不能出门了。
于是,温彦平只能忍着心痛拒绝这等好事,心都在滴血了。
崇德皇帝看了她许久,在她僵硬地垂下脑袋后,方收回成命,改由赏赐她金银等物。对于金银这些东西,温彦平是极爱的,欢欢喜喜地收下了,连连谢恩,可比先前要赐她个官职还要高兴。
赏了东西后,皇帝开始询问昨天的事情,温彦平不敢耍小心思,老老实实地将路上的见闻及自己如何救了大皇子等事情都说了一遍。
听完后,崇德皇帝陷入深思。
等温彦平离开了皇帐,方发现背后的衣服湿了一片,心里越发地确定了以后绝对不能让小妹妹贵贵嫁给四皇子。作皇帝的都是这么可怕的人物,她家小贵贵那般实诚的性子,哪里是对手,绝对会被啃得渣也不剩。
回到帐蓬时,温良已经出去了,侍卫们在卸帐蓬。
见没自己什么事情,温彦平又跑到项家那边看看项清春的伤怎么样了。没想到刚接近项清春的帐蓬,便听到里头传来一个嚣张的声音。
“……项清春,也不想想你父亲是什么德行,有其父必有其子,你也不过是个孬货。啧,这腿怎么不直接摔断算了,省得留着也是作孽,别以为攀上了大皇子就有了靠山,你不过是大皇子身边的一条狗——哎哟,什么人?”
那人猛地转身,一双喷火的眼睛四处扫射,除了他带来的仆人和侍卫,门前是一个长相平凡的小少年,手里正上下抛着两枚石子,一脸欠揍地看着他,恁地嚣张。
“温彦平!”
温彦平也看清楚了这个满嘴脏话的人,看起来与项清春同年,长相与项清春有几分相似,不过比起项清春妖异的秀丽,这人骨骼高大,五官英俊。温彦平对他没什么印象,依稀记得是项家的人,好像是项清春二叔家的堂弟,叫项清明。
“打的就是你,满嘴脏话,学的圣人之道都学到狗屁股上去了!还有没有人教过你怎么做人?”温彦平嚣张地说,走进来后,伸腿一扫就将门旁的一个项家的侍卫给踢倒了。
项清明气得狠了,没想到这小子会突然冒出来。温彦平这人他是知道的,温太师的义子,这些天来出尽风头,完全将他们这些世家弟子压了一头,对这个不知收敛的家伙,他们心里早就积了一肚子气,几次欲找她麻烦,只是很可惜,武力上他们绝对打不过,耍阴谋的话反而自己遭了殃,这仇便这么结下了。而项清明比常人还要讨厌她的原因之一,是因为她是项清春的师弟,证明他们是一伙儿的。
温彦平将手中的石子捏成小碎粒,猛地出手,帐蓬里的人都遭了殃。别看那石子只是些小碎粒,但打在身上却是生疼生疼的,痛得捂着被打的地方哎哟哎哟地叫起来。
“还不滚,要我在你们身上砸个窟窿不成?”温彦平又将一人踢飞,嚣张无比。
而那被踢飞的小厮刚好扑到项清明身上,将项清明压在身下。
“咳,那啥,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然敢行这等苟且之事,实在有伤风化,我要去告诉大皇子……。”说着就要转身往大皇子行帐而去。
“闭嘴!”项清明勃然大怒,一把将身上的小厮推开,一跃而起,手指颤颤地指着温彦平,怒瞪了眼坐在椅子上面色淡然的项清春,赶忙带着自己的小厮和侍卫走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仇是记下了。
温彦平朝项清明的背影扮了个鬼脸,然后蹦到项清春面前,说道:“狐狸精,人家都骂到你面子上了,你怎么不阴死他?”
项清春一脸正义地说:“我是那种心胸狭窄的人么?他好歹是我堂弟,我这作哥哥的总要让他一让。”
“得了吧,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一肚子坏水么?”温彦平摆了摆手,她还不知道嘛,狐狸精面上越是云淡风清,背后里阴人越狠,不出几日,那项清明准得遭殃。狐狸精就是个小气到偏执的男人。
温彦平坐到项清春旁边的座位上,拿了个果子啃起来,说道:“我一直觉得有兄弟姐妹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可是你家的这些……我不敢苟同。”心里突然很庆幸,自家的那三个弟弟妹妹都是可爱的好孩子。
项清春淡淡地说:“没有人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不过却能选择自己要走的路。”
温彦平细细品味一翻,突然觉得项清春这人其实挺豁达的,又看了刚才的事情,顿时觉得项清春挺不容易的,这项家就是个污浊无比的臭水潭,身在那里的人都会染上一身臭气。若不是项清春是自己义父的学生,温彦平还真懒得理他。
“对了,呆会要拔营回京了,你的腿不方便,要不要我抱你回去?”决定对他好点的温彦平如此问道。
“滚!”项清春差点一脸血地瞪着她,为毛这丑小子总有本事惹他生气?
看他一脸暴怒,温彦平担心他身体出了什么毛病,便拉过他的手腕为他把脉,同时说道:“我师公是季太医,医术可好了,我和他学了点皮毛,给你瞧瞧。”按了按脉,又道:“果然,肝火太旺了,回去找大夫开几帖清热散火的药啊,小心憋出病来。男人嘛,我懂的!”
你懂个屁!
项清春心里大骂,脸色不太好的收回手,淡声道:“多谢关心,我可不像你这几天天天都抱着烤肉啃。”
啃了几个果子后,温彦平拍拍屁股走了,留下项清春神色不定地瞪着空荡荡的帐蓬门口,修长秀颀的手指颤了颤,然后按在右手的手腕上,仿佛上头还弥留着那人指腹的温度,顿时觉得肌肤一阵灼热的痛。
天色稍暗,大部队方回到了京城。
由于腿上有伤,项清春这次是坐马车回去的,一路上听着外头温彦平和小胖子、周拯煦等人的说话笑闹声,心里徒添几分失落。
终于进了城门后,所有人绷紧的神经总算松懈下来。
卫朝浥等人驱马来到马车前,对里面的项清春道:“项师弟,你现在腿脚不方便,咱们送你回家。”
项清春看了眼坐在马上的温彦平,沉默地点头。
很快地,便有人安排好轿子,卫朝浥和周拯煦等人扶项清春到轿子上,然后几人骑马随行,一路护送他回项家。后头的项家人看到,眼神闪烁了下,没有说什么。
几人护送项清春回到项家后,便纷纷告辞离去。
项清春面沉如水,看着母亲坐在面前用帕子捂着脸哭哭啼啼,几位姨娘娇声呖呖地你一言我一语地插着话,心思不禁转到了昨天傍晚的树林中,那少年从天而降时灿烂的笑脸,挥剑时的干脆利索,虽然很多时候很气人,但却没有这些女人的纤细敏感的神经及斤斤计较。
幸好,很快地项清春的贴身小厮照光捧着煎好的药进来,才制止了这群女人的声音。
项清春冷眼看着那些姨娘的表情,有礼地说道:“多谢几位姨娘对清春的关心,只是夜深了,还请姨娘们回去歇息,若是累坏了姨娘,父亲可会骂清春的。”
项清春的母亲这时止了泪,也朝这些姨娘瞪眼道:“都在这里干什么,还不下去?”
主母发话了,姨娘们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得听话退下,只是纷纷暗示这院子里的心腹留意,有什么坏情况赶紧回报予她们听,好让她们乐乐。
等人都下去后,项清春端了药碗喝药,而项母又开始哭了,将那嘤嘤的哭声当成佐料,项清春面不改色地喝完了药,连苦不苦都没感觉。
风流无能的父亲、柔弱爱哭的母亲、心思各异的姨娘们、各有算计的庶出兄弟姐妹,这就是他现在的家。
“娘,我想要歇息了,您也回去歇息吧,莫要为儿子累坏了身子。”项清春关切地说道。
项母对儿子的关心十分受用,又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叮嘱他好生歇息,然后忆起了什么,有些犹豫地说道:“春儿啊,你房里的嫣红翠柳年纪大了,你要不要……。”收了她们。
不待她说完,项清春直接道:“娘你作主就好。”见他娘脸上带着喜意,明显是会错他的意思了,补充道:“只要不留在我这里就好,随她们愿意回家或是嫁给府里的小厮都行。”
项母的脸色有些僵硬,心说她们最愿意的是伺候你啊。不过这儿子一向强势,既然这般说了,项母也不好干涉他的决定,叮嘱他好好休息后,便带着丫环嬷嬷离开了。
等人都走光后,项清春倚靠着床柱吁了口气,这个世界终于清净了。半晌,叫人进来伺候他更衣,发现进来的是个陌生的美貌丫环,眉头不禁拧起。
“你是谁,照光呢?”
那丫环福了福气,低着头说道:“回少爷,奴婢叫迎荷,是太太拨来代替红嫣翠柳姐姐照顾少爷的,照光去给少爷催洗澡水了,还未回来。”
项清春看着她,道:“抬起头来。”
迎荷抬起脸,是一张极美丽的脸,瓜子脸柳叶眉盈盈杏眼,透着一股惹人怜惜的柔弱。项清春垂眸,倒是明白母亲为何会将迎荷送来给他,与其便宜了父亲,还不如塞给儿子享用,估计他那多情风流的爹也不好意思抢儿子的房里人。
“以后没事别到我房里来。”
听到这冷漠之极的声音,迎荷心里颤了颤,小声地应了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