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西边儿吴婶院子里、住着一条看家的狗和一堆聒噪的鸭子。
鸭子爱吃夏天地里剁碎了的蒲公英,狗很烦那些个飘絮状的玩意儿,大概是因为它们四处乱飞、落到鼻子上会很痒。
为着这事儿,它们吵吵吵、吵啊吵,吵啊吵啊吵的……
吴婶是川渝那远边嫁过来的婆姨,脾气暴、更喜欢成日拎着扫把头追啊打的。鸭子爱下蛋、能够讨主人欢心,所以总体来说,还是那条狗的日子要悲惨些。
这狗倒是条好狗,平日里喜欢站在门口,路过门口人多的时候,它就不吃不喝地守着;路人他急着赶路呀、跑着或是走的快了都要被追上一阵子,说来挺奇怪、慢些的它反倒不咬。
吃过晚饭,挨到田间地里没有农忙没有活儿了的时候,人们都喜欢成群结队地聚在一起、到六叔家的大树底下聊聊天儿。大树底下好乘凉、树底下却总是不得清净,大家伙儿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喳喳喳,都像是窃窃私语的小耗子,聊什么的都有;难得勤快的时候唉、说不准还能凑几桌麻将和地主呢。
贰辰也喜欢待在这里,不过她更喜欢坐在大树上、翘着神气的二郎腿,一日日、日复一日地盼着他们能早点儿回来。
树顶上的风景很好、她爬上去也毫不费劲,身旁有一只鸟窝,住的不知道是杜鹃还是喜鹊,贰辰特别喜欢在这儿看日出和日落。
不过大概是这盼望过于殷切,这样殷切的期盼,折合成每一天每一次追逐过的日出和日落,于是叠加起来、可能就是无数次的难过和失望——诸如此类的太阳记数法、显然不会有什么效果,毕竟一年到头来看、爸妈真的没有多回来几次。于是她开始祈祷每天的太阳啊,都能慢些下山。
村里和她差不多年纪的调皮孩子、喜欢拉帮扯派地起哄,然后一起叫她野丫头。
父母在镇上离这儿不远的工厂里打工,爷爷种菜种地、一面瞧着地里的庄稼,还要一面烧水砍柴、忙得很,奶奶也不管她、只顾着在家里做些零活儿,以确保日常能够贴补家用。
贰辰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家里人都“傻妮儿、傻妮儿”地叫她,一来二去、大家就都知道她是捡来的了。是爷爷跟奶奶捡她回来的,在爸妈还没成亲的时候捡回来的,父亲不愿意贰辰跟着他姓,总觉得认一个不是亲生的孩子,说出去会叫人家笑话,也会叫自己媳妇在背后受人指指点点、过的难堪;但不管怎么样,这座小村子里的人,总归来说、还都还是疼她的。
吴婶家的狗和鸭子还在继续地吵啊吵啊吵的,每次路过她家巷子口、就能听见里边儿正掐的你死我活。转眼间谁家有了新媳妇、谁家又添了口子男丁,谁家地里的高粱忘了收、谁家缺了酱醋茶……人们都在这了无战乱、平凡岁月的缝隙间安然过活,似乎只有贰辰傻傻的、一天天盼着狗和鸭子能够和好,盼着爸妈逢年过节能够早点儿回来,盼着攒好的零花钱、能去六叔的小卖店买一袋小米锅巴。
而属于少女贰辰的年华、似乎也在这样一堆鸡鸣狗盗、上窜下跳没一样顺眼的玩意儿中……静悄悄地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