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淩霜降
后来爸爸说，美芽一边玩螃蟹一边哭了。
不要联想到那个尽人皆知的坏儿童小新，也不要联想到那个有点可怜的妈妈美芽。因为这个美芽比那个美芽要可恶很多倍，而我这个小新要比那个小新乖无数倍。
可是美芽还是很不满意。很多人，包括我们的亲戚和邻居都觉得美芽提早进入更年期并且把更年期无限地延长了N倍。美芽甚至非得让我直接喊她的名字美芽而不是妈妈。她不允许我把她喊老了。
可恶的美芽还曾把我和一个MM的聊天记录打印成稿在左邻右舍中发放了N份，然后告诉别人说：你看吧你看吧，上网就这个坏处，我家小新居然都成了40岁的老男人，还去骗人家小女孩儿的感情。多坏。一时让我在小区里再无立足之地，天天上学放学都像过街的老鼠，甭提多丢人了。其实我只不过是在安慰那个据说父母离异天天想着自杀的小女孩儿才扮成熟。我招谁惹谁了？
我知道美芽唯恐天下不乱，八卦多事到能把芝麻绿豆大的事说成世界末日。可我是她儿子，她怎么忍心拿她儿子的私生活作为她的八卦作料？
我17岁了，可是比一个7岁的小孩更没有任何自由。这样的生活让我自己觉得我很快会身心发育不健全，然后成为一个和美芽差不多的疯子，至少我很多时候认为她是个疯子。
1
从小到大，我极少让美芽出现于我的学校生活。我甚至不喜欢提到我的妈妈，宁愿别人在背后偷偷地说梁晓新是不是没有妈妈呀。没有妈妈不是什么可怜的事情，有一个像美芽这样神经质得可怕的妈妈才是人生的不幸。
我的哥们儿小蔡告诉我，我的寡言成为了全班女生眼里的忧郁少年，其中还包括了小蔡最欣赏的杨意柳。
正说着，小蔡忽然停了下来，然后很风骚地喊：杨意柳，我们在这儿！晕，我们只穿着泳裤而且还没有下水，小蔡这家伙也不怕难为情。事实上我想我不是很习惯穿得这么少的时候在自己很有好感的女生面前出现，那感觉比较丢脸。
嗨，晓新。杨意柳走近，向我打招呼。她穿着条小吊带裙子，很可爱的样子。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点慌，刚想说什么，我的脚下却不是很配合地滑了一下，结果，我虽然没有很丢脸地滑倒在地上做四脚朝天状，但也很没面子地掉到了游泳池里喝了好几口水。偏偏在水中还听到小蔡叫：晕。见到女生而已，你不用这么丢脸地用摔倒作为回报吧？
2
游泳池事件后，小蔡提议一起去喝东西。吃冰的时候，我们相谈甚欢。忽然发现杨意柳比想象中要可爱得多了。走的时候她说：以后游泳叫上我啊，和你们一起很开心！
小蔡很爽快地满口答应，我则左顾右盼看看周围是不是有美芽的眼线。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简直是生活在万恶的旧社会里的地下党人，时刻警惕着以美芽为首的特务的监视和迫害。
路上，我拿出MP3听英文的时候，小蔡扯过去：我说梁晓新，你那么用功做什么呀？你成绩已经快成状元了。我懒得理他，难道我要告诉他我就是要考到离这里最远的地方去远离可怕的美芽？
第一次发现回到家里竟然半个人都没有。赶紧打了老爸的手机。不通。坐了好一会儿，怎么也想不起美芽的手机号码。8点，我啃完了第二包方便面，门仍然没有什么动静。9点，电话终于响起，是美芽在那边哭：小新，我们在医院里。爸爸今天被车撞了。
我一阵眩晕，赶紧问地址，偏偏美芽只顾着哭，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我只好挂了电话，查来电号码，然后把家里的存折和钱都带上跑出门。果然不用指望美芽会在出门的时候懂得带上这些东西。八成是医生在急救，她在外面哭，然后发现忘记带钱了哭得更厉害。
完全晕掉，唉。
3
忽然发现手术室外面的走廊很空，很长。美芽还在哭。声音在走廊里来来去去，让我烦躁得像一颗将爆的炸弹。
妈，你能不能安静一点？我试图让她安静，她却哭得更厉害：混蛋小新，都怪你。今天和谁去吃雪糕？一个高中生，你居然就学人家约会。都怪你。我想过去找你问清楚，害你爸爸被车撞到。混蛋小新！
我完全呆掉。不难想象一定是美芽发现我和杨意柳在吃东西，然后冲动地要穿过马路，再然后，我可怜的爸爸为了救她不幸被轧于车轮下。
刘美芽！你给你身边的人一点儿安静，给自己一个机会好不好？你就不能控制一下你的好奇和冲动，就不能像一个真正的大人一样成熟一点吗？或者，美芽从我出生到现在都不曾见过我这样吼她，更或者，我这个儿子这样的态度让她感觉到害怕。她忽然静了下来。
而我却没法儿安静：你想过没有？你这个样子，给我和你身边的人多少压力？你以为你还是一个15岁的小姑娘吗？你不能稍微做一个像样一点的妈妈吗？你已经38岁了，不是18岁，我是你的儿子，我才是18岁，我需要一点点健康长大的空间和自由。
当我说完的时候，美芽的眼睛，就像我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又像我是迫害良家妇女的黄世仁，看了好一会儿，直到我的心里发毛得够格之后，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我目瞪口呆，我早就应该知道，是不能和美芽说任何道理的。对于她来说，任何道理都是废话一堆。
我在路过的护士们很鄙视我这个不孝儿子的眼神里发誓：我绝对地绝对地要远离这个女人。尽管她是我的妈妈。
4
我每天往返于医院和各种补习班之间。美芽很多时候不愿意去医院，她认为医院的气味很奇怪，让她难受。她只是在邻居之中，不断地对人说因为发现我早恋而冲出马路，爸爸为救她而住院的事情。不断地说不断地说，像祥林嫂一样。邻居和我都习惯于她的这一种行为，很难得的是原来世间还真有那么多无聊的人陪着美芽一起说这些事。
爸爸很幸运，但也要一个月之后才可以出院。美芽宁愿跟踪我，也不愿意到医院去照顾爸爸。我自然再不敢、也没有空约上小蔡和杨意柳去游泳。一来美芽总在跟踪我，二来我要照顾爸爸。
爸爸出院的那一天，美芽终于亲自到医院来接他，打扮得很漂亮，在坐在轮椅上的爸爸身边转圈：我漂亮不？爸爸很高兴地笑说很漂亮。我站得远远的，冷冷地看，幸好美芽没过来缠着我，要我赞美她漂亮。
我忽然很同情爸爸，他需要多大的耐心，多深的爱情，才可能容忍一个像美芽这样的妻子。
5
终于到了高三。忙得已经没有什么时间去和小蔡聊漂亮女生或者谁暗恋谁。我只想考一个远离广州的大学。这是我心中唯一的目标。
美芽仍然对于我的行为时刻注意。她从来不问我的功课好不好，她只是一如既往地翻我的笔记，偷开我的电脑，试图破解我的QQ密码诸如此类。有一天，她对爸爸哭，她说：小新都不让我了解他。小新好像在恨我。我听到爸爸在叹气：美芽呀，你什么时候会好呢？
高考前一周，爸爸说要带美芽去旅游，居然就真的去了。也不管我这个儿子正在经历人生最大的考验。
收到中大录取通知书的时候，爸爸很高兴地买了葡萄酒。美芽很快喝醉睡了。我想幸好美芽喝醉的时候是安静的。爸爸说：小新，我以为你会考到北京或者什么地方去。我拍着他的肩膀说：爸，你辛苦了。以后我会和你在一起照顾美芽。爸爸显然有些惊讶：小新？
是的。我知道了。美芽在我1岁的那年，因为抱着正在发烧的我赶去医院从楼梯上摔了下去。我没事，美芽的头却撞伤了，甚至伤及神经，智力衰退得只有15岁。我说：你们去旅游的时候，我收拾房间发现了诊断书。爸爸，对不起。
没事。爸爸就哭了。
6
母亲节的时候，爸爸带了美芽到上海去看医生。
我打电话去，美芽不愿意接。爸爸说她在海滩上玩螃蟹玩得正开心。我只好说：爸爸，我爱你。然后告诉美芽我爱她。
后来爸爸说，美芽一边玩螃蟹一边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