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羽毛
城市是他的梦。贫穷的家,却是他的血脉之源。
14岁的高占喜,青海农家子弟,一度成为热门话题。因为一次电视节目的策划,他和城市的一个富家少年互换了7天人生,节目打出的议题是:“7天之后,高占喜还愿意回到农村吗?”
七成观众都预测,高占喜难以抵挡城市的诱惑,不会愿意回去。
第一天,占喜在机场被新爸新妈接进了豪华的宝马车,他害羞地靠在真皮座椅上,不说话,认真地望着窗外闪过的高楼大厦。忽然,他泪水盈眶。
这个之前在山沟里疯跑疯玩、开朗活泼的孩子,对城市也有着自己的梦想。他的哥哥初中毕业就去西藏打工,他虽然成绩不错,但是父母也为是否供他继续读书而争吵过多次。他曾经在作文里写道:“我想考上大学,在城里生活。”可是他知道,他更可能中途辍学,流浪在城市某条喧嚣的马路上。
这次机缘巧合,他提前进入了城市,小小的心里波澜万千,何况现实的城市,比那个瑰丽的梦,仿佛还要精彩。
占喜住进了一栋“豪华如天堂”的复式公寓,拥有一间无比舒适的大卧室。面对丰盛的晚餐,他无所适从,紧张得五次掉了筷子。接着,新爸新妈一次给了他200元零花钱——从前,他一个月只有一元的零花钱。
在气派的理发店理发时,占喜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又一次流了眼泪。
之后,他完全忘记了看书,迅速适应了这种新生活。
白天,他靠在松软的巨大沙发里,茶几上是他以前从未见过的零食,譬如品客薯片,美国芭蕉,灯影牛肉(此前,他只吃过哥哥带回来的三个苹果和一块糖),面前是超大尺寸的液晶电视。他自在地享受这一切,除了脸颊上两抹褪不掉的高原红之外,就像在这里长大的一样。很快,他接触到了网络游戏,在新表弟的指引下,他第一次控制鼠标来攻城陷阵,杀敌救友,忙得不亦乐乎。
晚上他请表弟表妹吃夜宵,扔掉自己不爱吃的臭豆腐,只吃爱吃的凉菜,兴致勃勃。
次日,占喜在超市买了一大堆零食,去逛公园。从过山车上下来,他赞叹道:这个够刺激啊;在吊床上晃荡,他再赞叹:这个够舒服啊;看见游览车,他问明3元钱游一圈,立刻豪爽地掏出零花钱……
当占喜尽情享受新生活时,观众们忧心忡忡——这个孩子会丧失本性,沉迷于吃喝玩乐吗?
某天,占喜被安排去卖报,报童里有个8岁的男孩儿,圆脸蛋,稚气未脱,但是业务非常熟练。他告诉占喜,他的妈妈生病了,他要为妈妈挣钱治病,再辛苦也不怕!那天分别时,占喜用力揽了揽小男孩儿的肩膀。
归途中,占喜变得少言寡语,他看到城里人行色匆匆,在马路之间穿梭,犹如他在稻田之间穿梭;也看见天桥下的乞丐,衣衫褴褛地等待施舍……那天,他对记者说:城里也有穷人,生活也不容易。记者问:那你同情他们吗?占喜说,不,每个人都有一双手,幸福要靠自己,乞讨的人,为什么不学学那个8岁的小弟弟?
说话时,他分明又是那个崇尚奋斗、一直努力的高原孩子。
当晚的短信预测,大多数观众仍然觉得占喜不愿回乡。谜底提前揭晓——当得知自己的阿大不慎扭伤脚的消息,占喜立刻要求赶回家乡。
“为什么要急着走?阿大的脚伤不是大事,难得来一次城里。”记者问。
占喜只说了一句:“我的麦子熟了。”
阿大很早就眼盲了,哥哥在外打工,弟弟尚且年幼,14岁的占喜已经成为家里的主劳力。他难以不被城市吸引,这无可厚非,但同时,他也眷恋自己贫穷的家、艰辛的父母、几亩薄田和已经成熟的麦子。
城市是他的梦。贫穷的家,却是他的血脉之源。
临行前,占喜脱下了新爸新妈买的运动鞋,穿上了自己的旧布鞋,旧布鞋是阿妈亲手缝制的。他说,还是这个舒服,在田里劳动方便。
回到农村之后,占喜仍然五点半钟去上学,啃小半个馍馍当午饭,学习之余割麦挑水;仍然是补丁长裤配布鞋,刻苦读书不改初衷:“只有考上大学,才能真正走出大山,改变命运。”
占喜见识了前所未见的繁华都市,享受了从未经历过的物质生活,却始终未曾忘记自己是个印着高原红的孩子,未曾忘记担当家的责任——“我的麦子熟了”,当《浮士德》的俗世诱惑变相重演,这是一句最朴实的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