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知道我是外婆最疼爱的人。这种疼爱超越血脉亲缘,无以回报。
外婆一直住在农村。印象中外婆总是顺着那条悠长的鹅卵石小径迎我来送我去,身上穿着那件褪了色的马甲,稀疏的白发在风中凌乱地飞舞。
外婆说我和她有缘,是她将我从桥洞底下捡回来的那天起就注定了的缘分。
外婆大我整整60岁,当我被亲生的父母遗弃的时候,她给了我一个家,按理说她不具备收养我的条件,但心慈面善的她在喂我吃了一个月的“绿豆糕熬水”后就再也舍不得将我送走。她让她的一个女儿收养了我,但这只是名义上的收养,事实上我一直和外婆一起生活。
我是个先天听力弱的孩子,外婆每天就大着嗓门教我说话,惹得还没成家的舅舅们心烦,他们就一次次地劝外婆将我送走,可她将我搂在怀里,紧紧地不肯松开:“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外婆在我耳边哼唱着,温暖无比。
我恨过老天的不公平,恨过生我的父母,恨过我的耳朵,恨的同时也会庆幸好在还有一个我叫外婆的老人疼爱着我,那时我就会想老天其实是公平的。
等我上学的时候外婆已年近古稀,每次学校有什么活动她都要走很远的山路来参加,虽然她不是很明白老师每一句话的含义,听到老师说起我的好或者不好时总要“嗯嗯”地应答。每天她总会很认真地看着我在本子上写写画画,仿佛她也懂一样。与同龄的孩子相比我从来没有得到过外婆物质上的奖励,但只要看到外婆的笑,听到她说“娃儿不错”,心里就有说不出的快乐,这几乎成了我一生受用不完的奖赏。
为了给我买一副质量好一点的助听器,外婆在接我放学的路上总要捡些铁丝铜线塑料什么的。那时我只有9岁,并不太清楚外婆是因为我开始拾荒的,我只知道她捡到东西就很高兴,于是我就偷偷地去拆邻居家栅栏上的铝线,回家后再告诉外婆是我捡的。直到有一天邻居来找外婆告我的状,外婆几天都没有理我。那是她第一次不和我说话,任我怎么喊也不应声,这比打我一顿更可怕,我害怕外婆永远不理我,害怕她不再和我说话。
后来我参加了工作,单位离外婆家很远,每星期只能回去一次。再后来我在城里有了自己的小家,爱人有一辆摩托车,天气暖和的时候我们就骑车回家看外婆。成家之后我一直想将外婆接来同住,可因为同外婆共住一套房条件不允许。我想我会有机会回报外婆的恩情,我总在设想将来赚了钱,买一套大房子,和她永远在一起。
我常常会在下班后到外婆家吃晚饭,大柴灶做的米饭还有我最愿意吃的焖肉。那天外婆穿了一件中式棉袄,大襟上沾满了灰尘,吃过了晚饭我要赶回家,外婆看天色已晚就去喊前院的邻居,央求他骑车送我一段路,哪怕只是送到有了人家的镇子口。坐上那个我叫舅舅的男人的车,我冲外婆摆手,我说,过两天我再来。
那天晚上,我的头突然疼痛欲裂,吃了很多药后才躺在床上。恍惚中我又回到了外婆的家里,我看到屋里屋外全是人,可是没有我的外婆,我哭我问,都没有人告诉我。我挣扎着起来,已近午夜,心中有种说不出的伤感。
第二天我被养母的电话招回了外婆家,屋里屋外全是人,和我的梦境一样……
我疯了一样呼唤外婆,可她不肯应声,她真的不理我了。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是外婆在哼唱吗?跪在外婆冰冷的身体旁我涕泪长流,那天夜里神明已经给了我去救外婆的暗示,而我竟白白地错过了。
年近半百的大舅舅哭着问我:黑娃,你知道老人最喜欢谁吗?听着舅舅的话,我早已泪流满面。其实,哪里用他来说,谁都知道我是外婆最疼爱的人。这种疼爱超越血脉亲缘,无以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