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黎景惑
此后一路上,习玉再也没有说一个字。居生生见她闷闷不乐,便也跟着沉默起来,念香面色茫然,不知在想什么,端木本就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更是不会说话,一时间马车里的气氛很是压抑。
良久,韩豫尘终于轻轻说道:“司马姑娘,以后你行事须得谨慎小心些。江湖上能人异士众多,你若总是如此莽撞,难保有一日遭遇不测。”
习玉怔了半晌,忽然低声道:“你……知道的事情不少。告诉我,玉色峰与我师父之间有什么事情?”
泉容香的那些话,不光令她惊恐,也让她产生了疑惑。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师父是怎样的人,对他的过往也一点都不了解,或许她做梦也想不到,师父竟然会与玉色峰有什么联系。苏浣香,杜云笙……到底是谁?
韩豫尘犹豫了一下,才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可是苏浣香……那是念香亡母的名讳,泉家一共有三姐弟,每个人名字里都有一个香字,可见泉老宫主又多么宠爱自己的妻子。念香的母亲生下念香,两年后由于身体虚弱去世……可是,我还听到一个说法……听说她死前被人挟持,那人威逼不成,气急之下打伤了她。苏浣香的死因,至今泉老宫主也没有说明,念香三姐弟其实也不清楚。今天容香小姐说的那些,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他顿了顿,又道:“杜云笙是四川沧海派的宗师,当年沧海派的刑掌门人收了无数弟子,最后成才的只有四个,她便是那最小的师妹。听说她向来爽直泼辣,甚得掌门人的欢喜。可是十九岁那年她忽然性情大变,拒绝了无数提亲,甚至铰了一半的头发扬言如果再逼她嫁人她便出家做尼姑。从此再无人敢逼她,杜云笙现年已经四十有六,终身未嫁,是沧海派坐左堂首的宗师。”
习玉没有说话,居生生揣摩了半天,才怯怯说道:“这……听起来好像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杜云笙钟情于胡杨,胡杨却钟情苏浣香?啊,习玉,你别生气!我只是胡乱说说!”她见习玉忽然抬头看自己,不由赶紧辩白。
习玉摇了摇头,她轻轻说道:“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三岁跟着师父练武,他几乎从不和我说话,只是把招式练两遍,就让我自己一个人练,以致现在我的拳法乱七八糟……他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坐在长廊下发呆,不知在想什么。在我十五岁生辰那日,他送了我吞日短剑,对我说了许多话。他说,人这一辈子,可以杀很多人,可是千万不要去爱人。你宁可杀了人,再被仇人一刀杀了,也好过被人在心中砍上万万刀,却死不掉。我很愚鲁,始终无法明白告诉我这些是什么意思。可是,当我带着念香决然离开家的时候,从来不管我的师父却拦下了我,要我以后不要后悔。我想,他大约原本是希望我一辈子都不要去爱人,所以宁愿我胡搅蛮缠目下无尘。我却让他失望了。”
她忍不住抬手去抚摸念香的头发,眼中爱怜横溢,“我在想,即使真的被人在心中砍上万万刀,我也不在乎了……”与他在一起,实在是一种令人战栗的狂喜的幸福,那一瞬间的喜悦,足以抵挡刀锋过肉的万般剧痛。
韩豫尘见她如此,深知自己再也劝她不回。她的眼睛,与三年前泉容香的一模一样,那样温柔,明亮,坚韧。爱一个人,到底是怎样的滋味?他或许永远也找不到答案,眼睁睁看着他们爱着,笑着,泪着,绝望着,找不到半点理智。
他长叹一声,再无言语。
却说冬去春来,眼看已经是三月了,端木一行一路游山玩水,走了一个月连山东的边都没靠上。
这日春和日丽,马车一路缓行,终于来到济南。这一座小城,似乎永远都是安宁温和的,街上的行人都是不慌不忙,玉带自然而然也驱马缓行,一边四处打量,大声道:“公子,现在天色还早,咱们是先去客栈投宿还是游玩一番?”
“泰山比试大会快要开始,来的人会越来越多,为免人满为患,咱们还是先找客栈,一切定下来再说。”韩豫尘不等端木发话,先开了口,回头对端木笑道,“要在济南投宿,自然是要去城南的宝德客栈了,端木兄,那是你们世家名下的客栈吧?”
端木容慧不置可否,淡道:“都是家母操持,我甚少过问。”
玉带掉转马头,朝城南方向驶去,行不到半个时辰,却见眼前豁然开朗,街角那里好大一块空地,铺满了青色水磨大石,打理得一尘不染,一栋四角高翘,犹若凤凰展翅的客栈矗立于眼前,煞是气派。客栈门前车马络绎不绝,粗粗一看,有不少江湖人士。
在门口招呼的几个小二眼睛甚尖,一见有自家标记的马车驶了过来,立刻打点起十二万分的殷勤,牵马的牵马,开门的开门,闹哄哄一团。
端木容慧先下了车,问道:“高掌柜在吗?”
小二赶紧赔笑道:“回三公子,高掌柜他老人家最近身子不舒服,听说是得了痢疾,现在是高掌柜的儿子高大有来暂时顶替。”
端木随意“哦”了一声,迈步往客栈大厅走去,谁知却听柜台那里一个人叫道:“没钱还想来宝德打尖?!快快!出去出去!你们道宝德客栈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快走快走!不然小心我不客气!”
众人纷纷望过去,却见柜台后站着一个灰衣男子,精瘦高挑,一双绿豆小眼气势嚣张地瞪着眼前的两个人,他还在嚷嚷:“早说过啦,瞧你们那脏兮兮的样子,住得起上等客房吗?你们出得起钱,我还怕你们把房间弄脏呢!马上泰山比武大会就要开始了,我们要给诸位大侠留客房。去去!去别家吧!”
柜台前站了两个人,一高一矮,衣服上都灰扑扑的,想是赶了许多路,面上头发上都是风尘。个子矮一些的那人忽然取出一锭黄金,轻道:“说来说去,你不过以貌取人罢了。倘若我二人衣着华丽,你也不会那么多废话。给,二两黄金,足够住你们这宝贝客栈的天字号客房了吧?”
这人说话声音清丽婉转,居然是个女子,只是面上全是黑灰,看不出容貌。她身边个子高一些的少年一个劲拉她的袖子,低声道:“姐!算啦!这里人势利得很!咱们去别家吧!何苦花这个冤枉钱!”
那女子却不依不饶,声音不卑不亢:“我偏不,我今日非要在这里住下,你看怎么办吧!”
高大有见她取出这么一块黄金来,本就后悔,此刻再被她这样一说,更是拉不下脸,干脆厉声道:“走!走!你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由得你胡来?这里是端木世家的客栈!端木世家!你知道吗?咱们鼻孔里吹口气都能把你吹化了!再不走,我要叫人来赶了!”说着他用力推了一把那个小个子少女,她料不到此人说动手就动手,当即站立不稳向后退了好几步。她忽觉肩膀上被人轻轻一扶,抬头一看,却见一个面容俊秀的男子正对她微笑,眼神温和,她一呆,赶紧挣脱开来,理了理头发,却是斯斯文文地对他作揖道谢:“谢谢公子援手。”
韩豫尘见她明明满身狼狈,却还要维持礼度,颇有点酸儒的意思,不由笑了起来,柔声道:“姑娘没事就好。”他看了看脸色不善的端木,说,“端木兄,我可算见识到端木世家的势力了。”
端木走上前,轻轻掷出一枚十两黄金,冷道:“这姐弟俩的住宿费,我来出。你叫高大有是吧?现在你可以走了,薪水我会让账房算好,一分不少给你。只是我不希望再在济南见到你。明白了吗?”
高大有一见自家三公子来了,早已吓得脸色煞白,此刻听他如此说,哪里还敢求饶,只得灰溜溜地磕了个头,起来转身就走,头也不敢抬。
端木容慧走去那对姐弟面前,轻道:“惊扰了两位客人,是在下的疏忽。请两位去天字号房休息,作为赔礼,费用一律由我来出。”
那少年不由喜形于色,眼中满是仰慕的光芒,定定地看着端木容慧,小声道:“姐!姐!你看!他是端木容慧耶!他和我们说话呐!我是不是在做梦?”
韩豫尘见这少年憨直可爱,不由笑出了声,却不料那个娇小的女子正正经经地说道:“这如何使得?投宿是投宿,赔礼是赔礼,两回事。公子请把钱收回,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您的赔礼我们心领了。”
她说起话来一个字一个字,正经而且认真,一派酸儒风范。看她年纪,应该也不过十七八,居然半点女子的娇柔天真都无,倒是老气横秋仿佛读死书的儒生。这样的人物,连端木容慧也不知如何是好,眼睁睁看着她回头说道:“黎微,取十两黄金出来,咱们先付了房钱。天字号的。”
她不说天字号三个字还好,一说却又令人觉得她还是一个会赌气的小丫头。韩豫尘忍不住喷笑出来。
那少女付了房钱,对端木他们作了一揖,说道:“我叫黎景,这是内弟黎微。久闻端木三公子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大家都是行走江湖的,日后还望多多照应。我先有礼了。”
她把这一套腐朽的说辞说得脸不红心不跳,端木容慧哭笑不得,只得拱了拱手,“黎姑娘,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告辞。”
他领着忍笑忍到几乎要内伤的居生生他们几个,逃一般急匆匆上了楼,隐约还听黎微在下面小声说着:“他真的就是端木容慧呀!好厉害!他身后那几个人也好好看!姐,这是不是就是爹经常说的大人物与众不同啊?”
居生生几乎笑到岔气,软到习玉身上一个劲叫肚子疼,一面又道:“真是绝了!原来世上还真有酸儒这一说!今日让我开了眼界!”
韩豫尘也笑了一会,方道:“听他们的口音,应该是从湖南那里来的。湖南岳阳有一个双刀黎家,主人黎神人半途弃武从文,尔后又后悔,也是个儒生人物。想必这对姐弟就是双刀黎神人的儿女。”
习玉也掩不住嘴上的微笑,轻道:“他们也是来泰山观战比武大会的吗?”
“必然如此。今年的比武大会,众人都看好沈小角。俗话说英雄出少年,江湖上人都等着看泰山本宗夺回掌门人的位置。怎么说,看热闹的更多一些罢了。”韩豫尘说完,反手推开了窗户,阳光顿时洒了进来,一室璀璨。
“天气如此好,不如出去游玩。这两天听说有庙会,不如去看看?”他看着习玉,柔声问道。
习玉还没答话,一旁的念香早已孩子气地叫了起来:“好啊好啊!习玉,一起去好不好?”
习玉只好点头,“好吧,可是念香你这次不能乱跑了,一定要跟着我。明白吗?”上次在怀德也是晚上去玩庙会,结果念香一个人不知道跑去什么地方玩了,害她找了大半夜,结果找到这个少爷的时候,他还一脸天真地吃着松子糖看花灯,一点也不紧张。
念香笑吟吟地说道:“一定一定!我喜欢习玉,所以一定会跟着你!”
习玉顿时涨红了脸,也不敢看旁边韩豫尘他们似笑非笑的神情,小声道:“念香,你又胡说了!给我闭嘴!”
念香瞪圆了眼睛,奇道:“我说错了吗?可是我昨天还听见端木兄和生生这样说啊!他说他是因为喜欢她,所以才会一路跟着……”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脸色铁青的习玉用力捂了去。
他不明所以地看着脸红如同猴子屁股的居生生,再看看神色尴尬的端木容慧,又看看捂住嘴拼命忍笑的韩豫尘,最后绕去脸色铁青的习玉身上。
他始终没能明白,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真奇怪,不是吗?
当真是泰山比武大会名扬天下,离四月十八还有一个多月,济南这里却早已聚集了许多江湖中人,只待合适的时机,便要一齐出发去泰安。
这一路庙会逛下来,吃了不少东西,也看了不少热闹,几乎每走两三步便会遇到几个负剑傲然的名门弟子,抑或者是嬉笑粗鲁的江湖草莽。看起来,稍微有些名望的宗师都尚未来到济南。
五个人逛了一大圈,正要找个地方坐下来喝些茶,却见对面街角那里围了许多女子,都在叽叽喳喳地挑选着什么,原来那里是一排卖珠宝首饰的摊子。女子向来爱美,无论是乡野村妇还是江湖侠女,习玉和居生生也不例外,一见有新奇的式样出来,当下茶也不喝了,两人手牵手跑去那里挑珠花簪子。
端木容慧嫌那里吵闹,便和念香留在茶棚里,韩豫尘向来体贴女子,便笑吟吟地跟了去。他素来风流,与他大哥的性子有些像,喜欢流连脂粉堆。对端木来说,一个女人的吵闹可以忽视,一群女人的吵闹就是可怕,但在韩豫尘看来,女子的娇俏可爱正体现在此处。他见摊子上铺了红色绒布,上面整齐地列放着数根精致珠花,心下不由赞叹,这里虽然是个小地方,可是手艺着实不赖。
他正要拿起一根瑙丝缠玉金步摇看个仔细,忽听旁边一个摊子似乎吵了起来,一个女子不卑不亢地说道:“天云斋的珍珠我见过,绝不是这般粗糙的。珍珠讲究光泽圆润,你这根簪子上嵌的珠子暗淡无形,怎么可能是天云斋的?”
韩豫尘一听这声音便忍不住要笑,又是她!酸儒姑娘黎景。她难道不懂什么叫做变通?和小贩争,有什么意义?
果然那小贩被她说得火起,大嚷道:“你这姑娘好不晓事!天云斋的珍珠多少黄金一颗?我的珠子多少银子一颗?再说了,我的珠子是自己捞出来自己打磨的,绝对新鲜!你会不会看货啊?!”
黎景却不恼,依旧正经地说道:“绝对不是新鲜的,新鲜的珍珠无论什么质量的,上面都有光泽。只怕你这不是珍珠,而是假冒的。做生意便是做生意,怎么可以坑蒙拐骗?这是什么道理?”那小贩被她说得面上无光,周围的姑娘们都笑了起来,他忍不住火大,一把抢过黎景手上那根簪子,嘟哝道:“要买就买,不买就滚蛋!老子还不稀罕你这种人来买呢!”
黎景好像没有听到,反手拿起另一朵珠花,看了一会,才道:“这颗也不是珍珠。老板,你这摊子上旗子的名称应该改一下,这绝对不是天云斋的东西,你不可以冒用别人的名号……”
她话没说完,手上的珠花又被小贩抢回去,他推了她一把,厉声道:“你这娘们嗦什么?!快滚!小心老子揍你!”原来他这个摊子围的人最多,只因他后面竖了一面大旗,上书“天云斋珍珠”五字。天云斋是最大的珠宝商,卖的是最好的珍珠,式样新颖,甚得女子的欢喜。他借了这名号,引得许多人来看。
黎景被他一推,差点摔下去,她还在正经地辩道:“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太鲁莽了!”
她肩上又是被人一扶,然后韩豫尘在后面柔声道:“我好似每次见你,你都是快要摔倒。黎姑娘,小心小心。”
黎景一见是他,赶紧整了整袖子要来作揖行礼,韩豫尘忽然含笑握住她的手,转身对小贩说道:“假借别人的名号,还如此理直气壮,你这珍珠,我看比石头还不如。”他拈起一根簪子,手指一拨,那颗珠子轻巧地落入掌中,他五指一搓,居然一下子就搓成了粉末!
韩豫尘把粉末撒到吓傻的小贩面前,牵着黎景的手转身离开这个摊子,一面轻道:“黎姑娘好鲁莽,与这等三教九流的人物辩理,你纵然是白的也会被他说成黑的。对付他们,只需要狠一些,他们便不敢再放肆了。”
黎景怔怔地被他牵着走去河边,点头道:“果然有道理,书上说提防小人,不可与之逞口舌之利,我居然忘了。谢谢韩公子的提醒。”
韩豫尘见她一派斯文正经,半点女子的矫情也无,不由笑了起来。他从袖子里缓缓取出一枚珠花,轻轻簪到她耳边,看了一会,方温柔地笑道:“这才是真正的天云斋珍珠。珍珠送美人,相得益彰。”
她大约是在客房沐浴过了,面上再无半点风尘之色,如今穿了一件水墨禅衫,乌云一般的头发垂在雪白的脸颊旁,双眉修长清丽,两眼清澈漆黑,朱唇红润,却是一个娇美文秀的大小姐。如今耳旁簪上珠花,更显妩媚。
只可惜了她的好容貌,竟然半点风情也不懂。
黎景赶紧拔下那朵珠花,双手还回去,一面说道:“无功不受禄,韩公子,这个礼物太贵重!黎景不敢收!”
韩豫尘挡住她的手,笑道:“珍珠是我的,我爱送谁就送谁。它现在是你的了,你爱戴着,或者丢了,都是你的东西。”他纵横江湖十年,见过无数女子,却从未见过黎景这样的,不由一时玩性大起,忍不住上去逗弄两下。
果然,黎景为难极了,拿着珠花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韩豫尘见她微微垂着头,颈后肌肤白腻如脂,因为苦苦思索对策,她的牙齿轻轻咬着嘴唇,漆黑的眼睛里满是犹豫。他心中不由轻轻一动,从她手上拿起珠花,再次簪到她耳边。
“珠花本就是让人戴着的,无论它是贵重还是贫贱。没人戴,它也不过是一块无用的石头,没有价值。它很适合你,你真的要辜负我一番心意吗?”他柔声问着。
黎景哪里见过如此景象,她从小都是沉浸在书里,对人情世故本来就不甚了解,如今一个如此清俊文雅的男子这般柔声细语,她只觉心头突突直跳,没来由地惊慌,只能胡乱点了点头,脸却早已涨红了。
这边韩豫尘和黎景暗潮涌动,那边不慎和姐姐走散的黎微还在急匆匆地来回张望,试图从一堆莺莺燕燕的女子中找到黎景。黎微今年只有十六,半点江湖经验也无,平时又甚少出门,是个见了女子都要脸红的人,如今身处女人堆里,真真有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感觉,没走两步就怕碰了人家姑娘,干脆缩了肩膀垂头,眼角也不敢胡乱瞟一下。
腰上忽然被人撞了一下,然后是一个娇滴滴的声音流水价地道歉:“哎哟!不好意思!人太多,撞着您了!”黎微急忙回头,却见一张千娇百媚的脸仰起来看自己,他只觉满眼艳光,忍不住竟呆了。
谁知那美人看了自己一会,忽然笑了起来,“这不是黎家小弟吗?你姐姐呢?怎么一个人出来玩呀?”
黎微不知此人是谁,不敢胡乱答话,只能支吾了两声,居生生连问两遍,见他呆呆的,不由叹道:“你还真是个小孩子,话也不会说了吗?走吧,和我们一起去喝茶,待会一起回客栈,你姐姐一定在客栈等你呢!”
她不由分说抓起黎微的手,将他抓到茶棚里,端木见她忙了半天,没买什么东西,却把一脸呆愣的黎微抓了回来,不由奇道:“你这是做什么?好好的把人家带过来?”
居生生将他按坐下去,笑道:“这小子走丢了,我看他可怜,待会一起回客栈。”
黎微一见端木容慧,两眼顿时放光,看上去似乎很想和他说什么,却又不敢,只能一会抬眼偷偷瞄他一下,眼神里满是钦佩仰慕。端木被他看得有些不舒服,干脆问道:“令尊……是湖南人称双刀黎神人的黎老前辈?”
黎微激动地说道:“对啊!端木公子原来也知道我爹!我爹常给我说武林典故!说到端木世家的时候都是一直称赞,说三公子是人中龙凤,说我们姐弟只要有你一半的资质,便不会那么窝囊啦!”
他呱呱说了一通,显然打开了话匣子,又道:“端木公子,你究竟是如何学习武功的?我爹我总说我笨,教十几遍也学不会。我想,你一定很聪明,你爹一定欢喜你得紧。”
端木本不想与他搭话,可见这个少年人满脸的自卑,不由轻道:“没有人生下来就聪明绝顶,我十几岁的时候也很贪玩,武功总也学不好。可是你一旦弱了,便会有人骑去头上。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人,嘴上说说是不够的,总有一****会明白这个道理。”黎微与他一通说,都是他说,端木在听,他居然也丝毫不觉得,依旧说得开心,看端木的眼神已经从先前的仰慕变做了绝对的崇拜,俨然将他当作自己大哥一般。
过了一会,忽听居生生笑了起来,“韩公子!原来是你把佳人骗走了!让人家小弟一顿好找!”
黎微赶紧回头,却见韩豫尘带着黎景笑吟吟地走了过来,轻道:“那可真是抱歉了,我没想到。”
黎微一看到姐姐,赶紧跳起来,好像失落的小鸡终于看到母鸡一般,格格叫着扑了上去,谁知他跑得太急,一脚踢去旁边一桌的桌腿上,将人家桌上的茶杯茶壶全部撞去了地上,乒乒乓乓全摔碎了。
那桌的立即有人跳了起来,“你怎么走路的?眼睛瞎了?!”说着那人上来揪住了黎微的领口,黎微只觉他手劲奇大,勒着自己竟然喘不过气来,不由心下暗惊。
黎景一见弟弟受挫,立即要上前理论,谁知那桌一个戴着斗笠的蒙面人忽然轻道:“算了,小八,人家不是故意的,不许那么凶。快放了人家。”他的声音苍老嘶哑,仿佛走了很多路,带着一种安详的疲惫感。
那个叫做小八的粗鲁男子立即乖乖放开了黎微,嘴里嘟哝了两句,弯腰收拾了碎片,叫小二再换新茶。韩豫尘见他二人都是身穿青色大袍,袖口有八卦图样,不由恍然大悟,原来是武当的人!武当有七个大弟子,俗称武当七侠,这老者却不知是七侠中的谁?
黎景安抚了一下受惊的黎微,上前一步拱手轻道:“舍弟鲁莽冒犯了二位,还请见谅则个。”
那老者坐在椅子上还礼,柔声道:“不关他的事,都是我的小弟子太冲动。姑娘莫怪。”
韩豫尘见他伸手去端新上的茶,右手赫然断了一个中指,他心下如同电光火石一般,原来是他!他回头看了一眼端木,端木微微点了点头,韩豫尘一步上前,弯腰行礼,朗声道:“原来是武当七侠的郑老前辈!晚辈韩豫尘有礼了!”
这老者正是武当七侠的第三侠郑融翠,他原本不是武当的弟子,是半途拜师的。半途拜师者,向来难改旧习,难以成才,他却硬是熬了过来,成为名声响亮的武当七侠,连同门的师兄弟都对他钦佩有加。郑融翠性情温和低调,甚少参与江湖争端,今年不知怎的居然会来观战泰山比武大会,实在出乎意料。
当下端木容慧也站了起来,对这个武林前辈行礼拜见。
郑融翠淡道:“各位不必多礼,我本不欲抛头露面,今日一见,也是缘分罢了。”
说着,他茶也不喝了,站起来,对众人一揖,轻道:“端木公子,代我问候令堂令尊。韩公子……代我问候鹤公子。黎姑娘黎公子,代我问候令尊。”
他一一说了一遍,也不觉得麻烦,说完转身就走,青色的袖子在风中缓缓飘拂,不一会就和那个叫做小八的弟子消失在人群里。
韩豫尘怔了半晌,忽然轻道:“他怎么会来?莫非也是来看沈小角这个少年英雄?”既然来了,为何不与武当掌门周广桔同行?周广桔与端木一样,是今年作为主持公道的宗师,他知道自己的三师兄也来了吗?他看上去似乎满腹心事,话也懒得说,与平时的风格大迥。
却说众人在茶棚里闲聊了几句,便返回了客栈。这半日间,宝德客栈又来了许多投宿的人,小二一见端木容慧回来了,立即殷勤地迎了上来,赔笑道:“三公子,您回来啦!今儿咱们客栈可住了许多大人物呀!”
端木微微点头,原本不想搭理,却听居生生笑问道:“都有什么大人物呀?你倒说说看。”
小二见公子爷身边的美貌姑娘相问,立即打点了精神,如数家珍一般地报了出来:“像是雪山派的刘子华大侠,金龙帮的钱大侠……还有无风山庄的庄主呀!三公子,邓老庄主方才还向小人问起您呐!”
端木容慧眼神微微一动,渐渐变得温和,“邓伯伯也来了?你们可有好生招待?”
小二赶紧点头,“那是当然!小的茶水毛巾绝对不敢缺了!邓老爷子住的是仁字一号房。”说着,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道,“对啦,四川沧海派的杜云笙杜女侠也来了!”
众人乍一听杜云笙三个字,都愣了住。习玉本能地反手握住袖子里的吞日短剑,心里滋味百般。她真想看看,这个与师父有过往的女子,究竟长着怎样的容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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