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不分场合地点口无遮拦，这是犯为官之道大忌的。但在他宫仆看来，这既是冷雪梅的缺点，也是冷雪梅的优点。这也许与她从小在孤儿院长大有关，与正面教育太多有关。大学同窗四年，这个清晰亮丽的“假小子”是蛮可爱的：她真的很美：1米68个头个头、身段不胖不瘦、不卑不亢的举止，总让人想在她脸上多定格一眼——面如十五的满月，白里泛着粉红色的晕光；眉青目秀，眉青如远山抹黛，目秀如水润的黑葡萄，晶莹闪亮；肤如李白、粉面桃腮，杏鼻、不抹胭脂的唇，自然朱红，嫣然一笑时，便露出了几粒珍珠般的牙齿，整齐洁白。上下两排，又顺水的荧光均匀，都一样的剔透晶莹好看；春秋时，她总爱穿着天蓝或银灰的外套，内衬着白汗衫，总是洗得干干净净的，袖口、领口，都往外翻着，一看便知：那一头如瀑的乌黑秀发，呈球形掩映住大小适中的耳廓，有微风拂吹，恰似乌云遮月，又遮不住，没有耳环，天然去雕饰，淳朴如玉，朦朦胧胧的好看，一脸的月光，洒在了男同学的心上，不知醉了多少男同学的梦乡。要不咋称得上“班花”呢？！坦白的说，班里的男同学都追求过她，给她写情书，他也毫不例外。但在大三那年中秋节联欢晚会上，他望而却步了。冷雪梅演唱完《不要爱我》这首歌，便当场把最粘的四个男同学写给她的情书都退给了人家，并当场宣布：学生时代，就是学习，我不会和任何男生谈恋爱。这样直率的女孩，尽管长得十分美丽天仙般的可爱，但你还敢爱吗？他真怕她，也当着众人的面把情书退给他。但她没有。那四个男生觉得很没面子，由爱生恨，常常在背后造谣生事，有意同她过不去经常恶作剧。她曾一度很苦恼，发烧不退，最后做了摘除扁桃体的手术。说话声调也变了，从此变得一点女人味都没了。班上一个副省委书记女儿——一个长得不是很漂亮也缺少女人味的女同学，约他一起去看冷雪梅。宫仆心痛的劝冷雪梅说：“凡是要想得开看得开，愁也一天，乐也一天；跟自己过不去是一天，拿别人错误惩罚自己也是一天；得不到不高兴折磨自己是一天，折寿禄多病多灾也是一天；昨天已经过去明天还没有到来，咱们都是聪明人咋还不如傻子知足常乐，为什么不活好眼下这一天？你是咱们班唯一的一个女党员，一定要健康起来，思想要健康，身体要健康，毕业之后好好工作报答党啊！这可是你入党时表的决心啊！”这让一度孤立无援的冷雪梅，很感动，有些心猿意马。女人的直觉让敏感的副省委书记女儿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在回来的路上，她问他，是不是爱上了冷雪梅？对冷雪梅一直藕断丝连迟疑不决？他说一点意思都没有，她就说他嘴不对心敢不敢对天发誓？他沉默不语，她就逼着他在冷雪梅与她之间“二选一”，并直言不讳的告诉他，如果选择了她，就完全可以同她一起毕业一起去省委组织部工作。他权衡利弊，终于妥协了，不久就成了“乘龙快婿”，到了省委组织部，在仕途上走得很快很顺。三十多岁，就到溪山市当了市长。作为当了多年常务副市长的魏任满，没有当上市长，对他的到来，一直是很不欢迎也不怎么配合工作。而当时的市委书记也恰恰利用了魏任满这一点，来对他“掣肘”。用冷雪梅的话说，他孤掌难鸣，这才把她从发电厂厂长的座椅上绑架到市民政局局长的座椅上。权力，有时候是需要讲究平衡艺术的。市委书记升职到省里，他当上了市委书记，魏任满终于多年媳妇熬成婆当上了市长。他早年受过市委书记的掣肘，现在他也要通过副市长冷雪梅来掣魏任满的肘。因为魏任满在溪山市从政二十多年，关系广泛，人脉纵横，黑白两道，错综复杂，上上下下，根深蒂固。就说他与冷水兴的关系吧，称兄道弟，走的实在是太近。他在任职市长期间，就想给冷水兴的供热公司瘦身。不为别的，只因为冷水兴千方百计的拉拢他腐蚀他，在旧城区改造动迁等问题上，不择手段的漫天要价，想把供热公司做强做大。结果，在市委书记和魏任满的关照下，他对冷水兴的态度变成了对民营企业家的态度，“不端正，就势必要影响溪山市民营个体经济发展”，冷水兴不但没有瘦身，相反还发生了滚雪团的效应，眼睁睁的看着他大腹便便越滚越大越滚越圆。他当了市委书记，曾经暗示过魏任满，天伦花园是按热计量表收费首家，万事好开头，供暖单位一定要选择信誉好的国营企业单位，比如说市热电厂。最好不要给冷水兴，因为他在市民中的供暖，口碑一直不好。魏任满阳奉阴违置若罔闻，结果还是给了冷水兴。他心里正憋着一肚子火呢，没想到冷雪梅快刀斩乱麻，三下五除二，没过十天，就把这罗锅又给直过来了。
6
冷雪梅捅了冷水兴一刀子，光明正大。她让供暖局新闻发言人拿着她给市长的《关于天伦花园供暖单位转换的报告》，召开新闻发布会。除了电台、电视台、报社的记者，踊跃前来，市里179家供暖单位的一把手，也被邀请参加。想不来都不行，因为新闻发布会还有另外一个内容：从下周起，每栋楼先安2块热计量表，选最热、最冷的两户分别安装，然后取平均数作为对这栋楼收退费依据。两块表平均温度达不到18℃的，不但给这栋楼退费，市供暖局还要收同等的费用，以“储备供暖资金奖优罚劣”。热计量表由市供暖局采购买单，安装由各供暖单位负责。进度，一天最少安装两块。多安装有奖，完不成受罚；至于供暖单位对测温反映人手不够问题，市供暖局已经发动媒体新闻队伍与社区街道办事处联合组织了义务测温队，只要打电话就可委托代理，既方便又快捷。
新闻发布会刚散会，好多媒体记者就把冷水兴给围起来了，要进行现场采访。冷水兴是老公鸡掉水缸湿毛又窝脖，他只说了一句：市里政策一变，供暖单位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别管供暖单位的日子怎么过，反正供暖用户投诉的电话少了，市民冬天的日子渐渐地好过了。冷雪梅开完新闻发布会，向书记宫仆汇报说：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天伦花园将了冷水兴这一军，对其他供暖单位都震动不小，确实起到了杀鸡给猴看的威慑作用。但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就要把供暖单位以盈利为目的手段及来路堵死，就像国家管石油电力铁路通信食盐一样，市政府要把煤气、自来水、供暖一起管起来，即使在市场经济化的今天，也应该集中走公益化经营之道，允许政策性亏损，地税财政给予适当性倾斜。因为这是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大事，关系到共产党生死存亡的大问题。我觉得，你应该积极支持市热电厂二期扩建的筹备审批立项等工作。热电厂如果能上两台1000吨的锅炉，除了满足两台30万千瓦机组夏天发电的需要，还可以至少解决2400万平米供暖问题，溪山市10吨以下的锅炉房及52个小储煤场都可以取消。这不但能实现我“一年见初效、三年民不闹”的供暖目标，还能让市里在节能减排低碳环保方面迈出一大步。好处还有呢，这52处锅炉房储煤场大多数都是黄金地段，可以搞很多商品房开发呢，可以让地税创收上一个大大的台阶。
一举多得，好主意！宫仆十分赞赏的说。但他看冷雪梅面露欣喜之色，又话题一转说：让你当副市长，现在看是大材小用了。你这哪里是在向我汇报啊，简直是在命令我吗？！
这边，在市委书记的办公室，常务副市长正在与市委书记商讨下一步的供暖问题。那边，在天籁温泉度假区一个高档的鸳鸯浴池里，市热力公司老板正在向市长唉声叹气的哭穷。
冷水兴和魏任满都上半身裸着泡在碧波荡漾的一池清汪汪的温泉水里，云蒸霞蔚，雾气缭绕着。
冷水兴愁眉苦脸的对魏任满说：你一个大男人总不能让一个公鸭嗓的女人骑在脖颈上拉屎撒尿吧？我那天伦花园的420万，不能说没就没了吧？我实话告诉你，冷雪梅明着是对我冷水兴来的，实际上还不是对你魏任满来的？我告诉你，你如果对冷雪梅束手无策，我就要出了这口气，找人做了这个女人。
魏任满不阴不阳的说：愁也一天，乐也一天；跟自己过不去是一天，拿别人错误惩罚自己也是一天；得不到不高兴折磨自己是一天，折寿禄多病多灾也是一天；昨天已经过去明天还没有到来，你个聪明人咋还不如傻子知足常乐，为什么不活好眼下这一天？现在，我把宫仆当年劝导冷雪梅的话，送给你。小不忍则乱大谋。你要是不想活了，可以对冷雪梅下毒手。这样做，你觉得有意义吗？
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说到底不就是个鱼死网破吗？！冷水兴咬牙切齿的说。
老冷，你不是常说看谁笑到最后这句话吗？现在，怎么报屁装熊蛋没能耐了？鱼死网破的结果，就是你打了半辈子的供暖基业将会随着你饮弹而付之东流。你不能逞一时之勇而妻离子散流落街头吧？我也不是说你，搜刮民脂民膏，总得有个度，差不多就行了，干吗白天晚上连10℃都达不到啊？你也不好好想想，要是你交了暖气钱，暖气一点都不热乎，你能不找不闹吗？
行行行，你现在又和市民穿一条裤子了，站在一条船上了。就我他妈的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我该千刀万剐行不行？现在这城里人就是不知足，农村哪家有暖气？我母亲的灶房水缸都冻冰；行，咱不说我母亲的农村，咱就说南方城市，不也没暖气吗？咋的，那些南方人就不活了？还有，我实话告诉你，我家里的暖气，也不达标，最高才17℃，不也过来了吗？我老婆有一天开空调，叫我回家发现了，还被我臭骂一顿呢！
哈哈，冷水兴啊，冷水兴，你还好意思说呢，纯粹是一个泼留希金夏洛克严监生守财奴。钱不花就是纸，赚那么多干啥？你不赌不嫖，死了能带进棺材里吗？连招一个临时工，你都要亲自过目，我看你这一辈子算是都白忙活了。
你说得对，我是不赌不嫖，这一辈子是都白忙活了，可你们吃喝嫖赌我都得买单都得给你们报销啊！以你为首的衙门口里阎王殿上的大鬼小鬼，哪个我敢不拜？哪个敢不打点？哪里不浇油那里就不滑溜那里就过不去。还有，你的女儿在英国呆了七八年，一年没有三四十万能下来吗？说我搜刮民脂民膏，我还说你们是社鼠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白眼狼呢！
我说冷水兴，这还没到生死存亡的时候，你就开始发疯成了一条狗，到处乱咬人啊？魏任满有点不乐意了，从水里站起来，上了岸，连浴巾也没披，裸着上半身就走。
多年的生意场，让冷水兴学会了见风使舵能折能弯，用他的话说，该装爷时装爷该装孙子就装孙子，现在市长大人生气而走，他明白，装孙子的时候又到了。他紧随其后爬上岸，抓起魏市长在躺椅上的那条浴巾，忙给他披上说：大人不计小人过，刚才不是话赶话吗？！算我嘴上抹石灰白说。你说得对小不忍乱大谋，现在我听你的。
凡事得动动脑子，不能像一个无头的苍蝇到处乱撞做垂死挣扎样，冷雪梅想杀鸡给猴看，但你不能拿鸡蛋碰石头，不能动她连一根毫毛都不能碰，当心偷鸡不成蚀把米还沾上血。你不是要出气吗？可以想办法敲山震虎。你懂不懂？
我懂，我懂，我懂！魏任满见冷水兴白脑袋瓜呼扇呼扇的，一边像鸡叨米似的点头一边说懂懂懂，终于笑了。
不是尾声的尾声
北方的冬天，比较漫长，几乎占了小半年。春分时节，江南早已是草长莺飞春深似海了，可在北方，有的地方积雪还没有完全融化。尽管如此，北方的供暖，已经接近了尾声。编筐编篓，全在收口。溪山市常务副市长冷雪梅，抓供暖问题，还没有松懈。这不，她又把全市供暖单位一把手召集来开会说：树欲静而风不止。供暖是商场，商场如战场。我在查你们的财物帐，你们就有人写信把我告到省纪委，查我买热计量表的帐。现在我可以给你们先透露一点省纪委的结论，冷雪梅不但没有一分钱的贪污受贿，就连供暖局的其他人也没有；污蔑我贪污受贿不成，又无事生非制造我与宫仆书记的绯闻，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但我要告诉你们的是，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我说话还真有些又臭又硬又口无遮拦，没关系，在座的各位，极其别有用心的人，如果真是个纯爷们，可以站出来，真刀真枪的干，在背后散布谣言算什么能耐啊？别像蝲蝲蛄躲在阴湿地里叫，那不叫有种！农民难道听蝲蝲蛄叫就不种洼地了？供暖问题，无论这问题，还是那问题，都是人的问题。是人的良心不正，把钱把经济利益看得太重的问题。只要端正了良心，解决了人的问题，供暖也就解决了问题，没了问题。有些有良心的供暖单位，现状供暖，还有温热；有些没良心的供暖单位，早就开始打凉水了。真让市民心寒呢！供暖伊始，我就说过，谁不让我消停，我就不让谁好过。热力公司的财物帐，你们有些人，可能听说一些了，拿出应付检查的帐，实际是一本假账。外行表面看是天衣无缝，内行看是驴唇不对马嘴难圆其说。冷水兴经理，不是来了吗？希望你回去，好好反省反省，能把真正的账本拿出来。
冷水兴站起来，想解释。冷副市长摆摆手让他坐下，继续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我今天再跟大家交个底，我请的都是省财务光大审计事务所的行家里手。别聪明反被聪明误，希望你们端正态度，拿出最原始的账本来。不是有那句话吗，识时务者为俊杰。好了，还没有检查到的单位，赶紧回去做准备吧！
散会后，冷副市长对我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们热电厂上二期工程，国资委等部门已经下批文了。厂长点名要你回厂到工程指挥部报到。我还没答应呢，你是咋想的？
我想了想说：这边供暖马上要结束了，厂里上二期有工作干当然好。我还是按厂长的意思，回去上班吧！
她苦笑着说：那你就先回去，等供暖时，我想办法先把你的组织人事关系调到供暖局来。
我说，有这句话就足够了，说明我还没白干。
一周后，我骑自行车从热电厂工程指挥部下班回家的途中，被一辆外地送煤的桔红色空车从后面撞进了马路下边的一个泥坑里。多亏蹚了这浑水，才捡了一条命。代价是：脸破相，腿胫骨腓骨粉碎性骨折，不得不在骨伤病医院躺了两个多月。
冷副市长第三次来看望我，说：临来前，我又给公安局长打了电话，撞你那辆车还没有找着，现在还不排除是冷水兴雇凶手指使人干的，但得要找到证据。不过，你放心，快透亮了。告诉你一个意外的消息，魏市长在英国的女儿，因冷水兴的儿子而怀孕，最后被迫流产，自杀又未遂。魏任满大动肝火，把冷水兴骂个狗血喷头。冷水兴一怒之下便主动检举揭发了魏任满贪污索贿的问题。现在，这两个人都被解除了人民代表的资格，已经进入司法程序开展隔离调查。不久，一切见不得阳光的事情，将会大白于天下。冷水兴和魏任满是为了利益相互利用的关系，反目成仇，不能成为朋友，便成为了敌人，开始了狗咬狗。
听完冷副市长的话，倒让我想起了一句话：天作有雨人作有祸，自作孽不可活。正所谓，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什么都报。供暖问题，又何尝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