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公元1999年4月30日,海河市全市停电,球迷闹事。市长司马凌云紧急召见电业局局长汪洋泉和发电厂厂长欧阳卫东,还有炼油厂厂长范成大……
四天后的下午,欧阳卫东接到了副市长梅仁德的一个电话:“当然有重要的事情,是关于你那个油改煤工程上马的事。咱们还是老地方见。对,西山望海亭。”
西山,海拔高度还不到500米,也许在全国还算不上一座山,但它确是海河市人民心中的一座名山:三河入海,二山相对。西山不及东山高,却比东山妙——绿树满山罩,泛起花红浪,四季不同景,常年云雾绕。由于独特的地理环境气候,西山怪石个个高耸:“虎啸狮吼、鹦鹉戏盘龙、无根不坠望可怜”……真是“石峭峰奇寺古,泉水林遮松涛云缠”。山中林木葱郁,遮天蔽日。一条新修的盘山柏油路直达山顶望海亭,置身其中,可以鸟瞰全市风貌……欧阳卫东驱车赶到望海亭时,梅仁德便让林夕梦自己一个人驾车先下去了。
不一会儿,林夕梦又驾车回来了,冲着梅仁德嘟哝说:“我还是在这等你吧!要不然又抓不到你的影了。”
“好好好,那你就等吧!”梅仁德说罢掉转头来,递给了欧阳卫东一支香烟。欧阳卫东接过来嗅嗅说:“山里禁止吸烟,你这个市长该带头遵守吧!”
梅仁德一笑:“老毛病还是不改,你就这么照着直言犯上的道走下去吗?”
“狗改不了吃屎啦!你快说正经事吧,你没看见梦梦正心急如焚的等着你吗?”欧阳卫东不冷不热地说。
“那好吧,咱们转入正题。上午,市里召开了常委会。你的辞职申请没有批,油改煤工程报告却批下来了。算是歪打正着吧!司马凌云市长现正在省城跑资金,我就跑到这里先给你通个信。谁让咱们是老同学呢?!”
一阵云雾过后,欧阳卫东瞅见了东山角边上的他那座40万千瓦时的电厂,流下了激动地泪水:抗日战争才打了8年,他的油改煤工程报告却整整打了10年啊!要不是4月30日那场停电事故,说不上要等到啥时候呢!3台发电机组,两台10万的、一台20万的,一天烧油近乎3000吨。从30年前一吨100元的原油开始烧,一直烧到油价飞涨的渣油一吨都1400多元的今天……烧得他心急火燎头发都白了。油改煤,两吨煤不到500元钱,却能顶替一吨渣油烧。仅就油价折算煤款一项,一年就纯获利两个多亿啊!算数谁都回算,可上哪去弄6个亿的改造资金呢?改造又改造不了,烧油又烧不起,越生产越赔钱。没别的办法,3台发电机组只好停了两台。一台发电机组运行,也没钱买油烧,终于4月30日炼油厂断油导致发电厂全停,冲击波动电网震荡,没有别的办法,电业局只好拉闸限电。球迷们正热闹着看世界杯足球赛,搅乱了局,便拿着酒瓶子聚到电业局门口来闹事了。市长把他和汪洋泉、范成大一顿猛训,他有点吃不消了,便写了辞职申请。没想到市长大人不记小人过,居然下了狠心:“上油改煤工程。”
“两套方案,市里采用了全停改造方案。如果顺理成章的话,这个月末就开工。工程项目招标,你尽快报上来给我。市里已经决定,由我主抓这项工作。”
“你不是主抓农业的吗,怎么又主抓工业改造了呢?”
“计划没有变化快。市里新近做了调整。怎么,你没想到吧?就这样吧,晚上在海河大世界举行企业家联谊会,别忘了参加。我先走了。”梅仁德说完,走下望海亭,钻进了车里。林夕梦打了梅仁德一下,随后手握方向盘,驾车驶下山去了。
晚上,海河大世界夜总会。
汪洋泉和范成大早就来了,见欧阳卫东走过来,便让了个座位。
范成大斟了一杯红酒给欧阳卫东不阴不阳地道:“听说你的油改煤工程终于在市里立了项上了马。没有工程不富啊,这回你得请客了。”
“卫东,你今年虚岁56了吧?!你没听说这两句话吗:改造改造——不改等死,早改早死。眼瞅着要退休了,你是作的紧死的快呀!!”汪洋泉板着一副玩世不恭的面孔认真地说。
“咱欧阳卫东厂长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啊!是活着的雷锋,专干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事。”范成大冷嘲热讽地说。
“说到栽树,我听说梅仁德早就说过这样的话。他说,我栽树欧阳卫东摘桃子那不是哑吧叫驴操了有苦说不出吗?卫东,你太心地善良了。上油改煤工程,一直让他帮你活动做工作……这就是竹篮子打水十年一场空的根本所在。”汪洋泉用眼瞥了一下正搂着林夕梦跳舞的梅仁德,毫不忌讳地说。
真是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呢!欧阳卫东眯缝着眼睛,品味着红葡萄酒,陷入了深深地往事回忆之中——
30年前,石油勘探队在这里发现了石油。据当时报道,“地下储藏量是大庆油田的3倍。”于是,开发油田的大军蜂拥而来。当时,大庆铁人王进喜所在的打井队来了4个人,都是王进喜的徒弟:一个是梅仁德,还有范成大汪洋泉,再一个就是他了。后来,他们4个人都分别成了打井大队的队长。再后来,东山又发现了丰富的铁矿藏。于是,炼油厂、化工厂、化纺厂、发电厂、炼铁厂、炼钢厂随着漫山遍野的“打井抽油磕头机”相继问世。紧接着,“一条马路一个岗楼,一个警察一个猴”便成了这里的一道独特的风景。警察有了,公园有了,居住的人口已经发展到了60多万人。这里成了一座名不虚传的石油工业城。
这座城市是靠石油发展起来的,领导这座城市的干部自然是石油人多一些。八十年代中期,梅仁德被任命炼油厂厂长、汪洋泉被任命电业局局长、他欧阳卫东被任命发电厂厂长,不久,梅仁德升迁副市长、范成大接班成了炼油厂厂长。在他们4个人之间,最没有权力最受气的当属他欧阳卫东了。欧阳卫东的电厂一开始烧原油,后来烧范成大提炼成品后剩下的石油渣子。市场经济,你欠他的油款他就断你的油。而电厂发出的电力又不让你直接卖,电业局又直插了一杠子。电业局可以欠你的电钱,你是一点辙都没有,照样得源源不断地把强大的电能输送给人家。因为电力不能储存,也不能单拿出去卖啊!
“欧阳厂长,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多闷啊?我陪你跳个舞吧!”林夕梦走了过来,打断了欧阳卫东的回忆。
(二)
市长办公室。
欧阳卫东为了争取实施“边生产边改造方案”,已经第三次来找司马凌云市长“软磨硬泡”了:“市长,想请你再看看我写的《边生产边改造的五大好处》。”
“任何事物都是一分为二的,都有两面性。边生产边改造问题也不少,就说费用吧,将增加近一个亿。对了,招标工作准备就绪了吗?”司马凌云想差开这个话题。
“5月15日开招标会没问题。但我想不能过分强调‘谁钱少谁中标’,重要的是保证质量。”
“你这是违反市场经济规律的。保证质量是前提,招标招标,就是要保证物美价廉,避免腐败,避免暗箱操作。钱少的不中标,难到让出价高的中标?”司马凌云不屑一顾地说。
“我也许太守旧。但我总觉得,好货不便宜便宜没好货。不说外地媒体揭露的那些工程,就说咱们海河AQT工程吧,有些招标定购的设备,就是因为价钱太便宜,而不能充分保证质量。设备时而转转停停,从根本上制约达产达效。到后来,还得重新更换价钱高质量好的设备。结果,钱不但没节省,反倒浪费了……”欧阳卫东一边说一边看着市长的脸色。他见市长皱起眉头,便掉转了话题:“市长,你不是说资金还没有完全到位吗?万一电厂设备拆个七零八落,融资那部分迟疑不决犹犹豫豫上不来可咋办?你带领我们上过海南参观,那经济过热造成的‘半拉子工程’,一放就是好几年啊!这边工程停了,可银行的贷款利息却疯狂的往上涨啊!当时你不是说过吗?‘千万要记住和吸取这个教训啊!’电厂边生产边改造,正好可以缓解资金短缺问题。”
“边生产边改造,容易出人身安全问题。再说,将大大延迟改造工期。这些问题你考虑过吗?”司马凌云不甘示弱紧逼一句。
“保证人身安全,我可以立军令状。只要按网络图施工,有序进行,忙而不乱,可以保证安全。从整个改造工期看,是延长了。但是,一台改造工期却提前了——这台油改煤机组提前发电所创造的效益,我算了一下,最少和多增加的费用持平,如果顺利,可能还略高些。”
欧阳卫东见司马凌云不再反驳他了,便又进一步地说:“市长,你不是让我们保持稳定大局吗?一家老少三代在发电厂工作的,占据10%还多。全面停产改造,对他们来说意味着是什么?是放长假,是变相失业。你还赚到市政府门前上访的人少吗?”
“你不能只考虑你那个电厂。在局部利益和全局性利益发生矛盾时,你得服从组织的决定,你得服从大局。别忘了,你还是一名中共党员。”司马凌云不大高兴地说。
“市长,正因为我没有忘记自己是一名共产党员,所以才三番五次来找你陈述我的想法和理由。发电厂不是我个人的,是海河市的,是政府的。在海河市这盘棋上,发电厂只不过是一个棋子。每个棋子都是活的,才能保证海河市这盘大棋鲜活。我今年已经满55周岁了,没有几年干头了。我算了一下,等改造圆满结束,我也该退休了。我没有别的想法,我只想在临退休之前,向党交一份合格的答卷。”欧阳卫东的倔强劲又上来了。
爱干事业也喜欢干事业的司马凌云,最终还是被欧阳卫东的一番话语打动了,他拍拍欧阳卫东骨瘦嶙峋的肩膀道:“你让我再想想。”他示意欧阳卫东不要再说了,递过了一支香烟给他,自己也吸了一支:陷入了深深地沉思默想——欧阳卫东的话,是发自肺腑啊!他的建议确实是出以公心。尽管他比欧阳卫东小几岁,也不比欧阳卫东呆在海河的时间长,但他还是比较了解他的。这个人,不随波逐流,不嫖不赌,一个心思都扑在了工作上。他是海河市的“开国功臣”,为了工作,他至今还和妻儿老小分居两地。妻子在省城的一所大学里工作,不愿来海河这个小地方。十多年前,他放弃了调回省城的“绝好机会”。现在他说,“油改煤工程不上,退休都不回省城”……
(三)
光阴似箭,春去秋来。长话短说:欧阳卫东那一次到市长办公室的“糊搅蛮缠”,终于赢得了“边生产边改造”的施工方案;招标大会如期举行;土建施工单位都撤出了;机械设备安装的队伍正陆续开进来,随着翻车机、斗轮堆取料机、球磨机、吸风机等设备的先后到货,已经着手安装了……
作为油改煤工程的总指挥欧阳卫东,实在是太忙了。国庆七天假,他一天也没休。13个安装队伍,都需要他来协调啊!白天有人找他,晚上也有人找他。为了保证施工进度,他索性搬到了厂里住。施工进度一环紧扣一环,前边耽误了一天,后边就是两三天的时间。因一连几天暴雨,土建工程已经相对延期。订购的设备虽然都有合同,但还是有不按期交货的。别的都可以变,只有“容量为20万千瓦时的第一台油改煤机组”,“2000年7月9日投产发电的日期不能变”。欧阳卫东是知道市长脾气的,因为他早年是从鞍钢调来的,“鞍钢速度”便在他心中萦绕成了“鞍钢情结”,18个月改造工期缩短为13个半月,定在“7月9日”为投产发电的日期,就是一例。他欧阳卫东是立了“军令状”的,“或发生工亡事故或不能在2000年7月9日按期投产发电”,他都会主动“辞职”。这帮施工队啊,又不听指挥,各自为政,活一抢到手,就换成了另一副面孔,跟你讨价还价,讲困难讲条件,没完没了的扯皮。你稍微果断地采取点“严厉措施”,便有人跑出来替其说情。海河市太小了,碰着筋连着骨头,骨头还带着肉呢!这不,上午刚开完工程进度协调会,下午负责翻车机机械设备安装的白梅雪就找上门来了:“欧阳厂长,翻车机安装工期和安装质量,我肯定保证不了。你到现场去看看吧,那基础一踩直掉渣。就说地脚镙栓间距吧,没有几个是对的,10个有8个没按图纸施工。这活,我看是没法干了。”欧阳卫东操起电话,就把工程指挥部负责土建验收的小马狠狠训了一顿:“翻车机土建工程你是怎么验收的?你还想不想干了?”小马在电话里十分圆滑地说:“林夕梦也不知啥时候把这项工程又转包给了别人。别人又转包给了别人……工程款层层扒皮,只能搞偷工减料。我好不容易联系到了林夕梦,她却说我大惊小怪,小题大做。还说什么,她有时间会找你。你要是着急,可以亲自去找梅仁德市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