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沉,没有阳光的照射,海龙之渊更加阴冷,围观的龙士族人也纷纷散去,凡刹居外只有日华月冷禳金兮土四人。
无人开口,原本的七主,曾今的碧龙族,四个人四种想法,没有人打破沉默,而凡刹居内也没有传出任何声音。
夜幕降临,为沁云山峦笼上了一层薄纱,无星无月的冷夜,更添海龙之渊的寂静,冷风习习,寒入骨髓,兮土不安的来回踱步,月冷的目光也一刻没有离开兮土的脚步。她不安,她比她更不安,没人知道殒地殿闭关一月做了什么,但她却清晰的记得,她看见了。
殿主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心中疑惑万千,却不能当面去问,月小司悄无声息的紧握拳头,身旁日华怪异的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月冷摇头,此刻,凡刹居的门缓缓张开,殒地殿大步走了出来。
“殿主!”月冷惊呼。
殒地殿点头,眼眸一扫,“回逐华河。”
简单的四个字,让月冷悬着心放下,兮土看着殒地殿的背影,皱了皱眉,正欲进凡刹居问个明白,却听慕天殿慵懒的声音传出:“我累了,明儿再让月小司来见我。”
兮土蓦然止步,回道:“是。”
糟糕,她竟然将龙女仍在路上。兮土懊恼的想,化光离开。留下一头雾水的禳金干笑着耸肩。
一直等到天黑也没见兮土回来找她,月小司便随意转转,谁知一不留心就转到了龙殿废墟,已经没有了煜苍和飞蝶舞的身影,但心口的疼痛却未减半分。
低头,一声长叹,她不知道要说什么,或者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看着天,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人,不一样的心情,却不知,另一个山巅上,也有一个和她相似的人,看着天,忘记所有心烦。
“雪祭……”
凫水不自觉的念出雪祭的名字,脑中却又出现另一张面孔,花心不羁,潇洒自如的神态,一袭火纹青袍,更显他修长身材,但是看似薄弱的他却意想不到的强悍,第一次交手,就让她意外落败。
“哼!劫火。”意外的念出这个名字,右肩隐隐作痛,渗出的血染红白衣,她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反而更用力的握住龙骨枪,颤抖的手,指关节发白,连同那毫无血色的唇瓣,犹如她的衣裳,飞扬猎猎,打乱一片孤寂。
皎月悠然出现,洒下一片月光,冷风习习,山巅之上,凫水凝神远望,泼墨的夜空下,勾勒出一片此起彼伏的山峦,发乱了眼脸,眸惑了真心。
他的话,究竟几分是真?几分作假?
回忆当初,她时常坐在龙殿外的废墟上,静静的注视着那一片毒雾弥漫的坍塌龙殿。
为助月小司脱逃,她以一敌四,虽气势不输,但也难免负伤,回来后更受到殿主处罚,永失殿主资格,也因此,慕天殿顺利成为新一任殿主,她自嘲,却无悔。
眼前一暗,一条修长的身影冗自坐在她旁边,她斜睨了他一眼,一语不发。
“听说你又做蠢事了?”凉凉的声音,略带讥讽。
她不动声色,眼尾一扫,劫火扭头,细眯眼,令人不悦。
“我还听说他们让你去守禁地百年?”劫火自顾自的又说。
她倏然起身,长裙一摆,扭身离开。
“真无情,我可是担心你的伤势才专门跑来安慰你。”身后传来一声幽幽长叹。
凫水蓦然止步,眼神闪烁,还是一句话也没说就离开了,劫火是七主中唯一败过她的人,两人只用一招分出胜负,她退了五步,劫火退了三步。
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些?凫水眼神变幻莫测,脑中却一遍遍回响起劫火的话,以及他和另一个人的对话。
“可恶!”凫水咬牙,眼底闪过一片晶莹。
她记得在看守禁地的第二天,因受禁地内的煞气毒雾侵蚀,引动她内伤爆发,险些丧命,醒来后第一眼便看见了劫火。
依旧是幸灾乐祸的笑,眼中却温柔似水。
“混蛋!”凫水忍不住怒喝,龙骨枪划破长夜,燃起一片苍白妖火,强悍妖气顿时横扫八方,雷霆一声,隐隐有巨石滚落。
看不见的尘土迷乱了凫水的眼,发泄过后,她这才感觉到肩头钻心的疼痛,手一摸,掌心红的刺眼。
“哈哈……”凫水不知为何笑了,“哈哈哈……”
莫名其妙的笑,由低沉到高亢,由悲伤到心碎,一声声,回荡在冷冷的夜空下,仿佛要将整个心笑出来。
漫漫长夜,阵阵回声,山巅之上,白衣疯狂。
晨光跃出地平线的瞬间,黑夜悄然离去,只有像海龙之渊这样的地方,阳光难以到达,层层叠叠的树枝将光切得零零碎碎,寂静被一阵喧嚣打破,就像大家昨日突然察觉殒地殿到来一样,月小司的到来引来了更多人的目光。
“龙女?真的是龙女。”有人惊恐道。
“小声点,她已经背叛我们,已经不是龙女。”低沉的声音没有逃过月小司的耳朵。
“她怎么又回来了?”有人疑问。
“回来继续做龙女吗?让碧龙族变成这个样子,她还有脸回来?”
“我说你小声点会死啊!”
“我怎么了……”
平静的眼,淡淡的扫了一眼众人,声音戛然而止,月小司继续向凡刹居而去。
兮土将她带到凡刹居入口处,月小司颔首致谢,大步垮了进去。
头顶悬着妖火,苍白的光无法照亮整片凡刹居,软榻上,慕天殿斜靠,慵懒的眼似笑非笑的凝望月小司。
月小司避开她的目光,一眼便瞥见软榻后的阴影里,瞳孔紧缩。
“我的想法,想必兮土已经转告与你,还有何事?”月小司开门见山,目光却一刻也没离开慕天殿身后之人,冷冽的杀意,激起月鳞戟低鸣。
慕天殿眼尾扫了一眼枫如夜,秀眉微蹙,复而,转向月小司,“你与水攸之事,碧龙族可不再追究,但是……”
“但是什么?”月小司追问。
慕天殿语调一变,轻叹,“如今碧龙族需要你,对付地妖,你可愿意?”
“可以。”月小司想也不想一口答应了下来,地妖之仇,不共戴天,手不自觉的握紧月鳞戟,往事历历在目,一张熟悉的面容忽然定格在她的脑中,月小司脱口问:“你可听闻双头蛇公?”
“嗯?”慕天殿换了个姿势,慵懒的眼,迷离的看着天顶,沉思片刻,道:“双头蛇公吗?对于此人的记载很少,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多。”
慕天殿不比她大多少,三殿主中资历最浅,如果戮人殿还在的话,她应该知道更多,不过毕竟是殿主,总归知道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情,月小司不甘心,又问:“那关于遗祸妖王呢?碧龙族与地妖族之战从什么时候开始?”
为什么她会突然关心这些事?慕天殿暗忖,迷离的眼闪过一丝精光,转瞬又恢复如初,打了个哈欠,随口问了句:“为何会问起此事?”
见慕天殿有心套她的话,月小司心下一思,看样子她不说原因慕天殿肯定不会告诉她,故而将之前陀罗沙寻她一时告之,内容七分事实两分捏造一分猜测,慕天殿看似心不在焉的听着,但越是慵懒,越是随意,月小司便越觉难以捉摸,故字句斟酌,直到慕天殿露出些许困惑,方才停止,问:“殿主以为?”
“不知。”慕天殿干脆回道,没有丝毫犹豫,月小司怫然作色,慕天殿莞尔,朱唇轻启,“不过我曾听戮人殿提起过,第一次封印遗祸妖王的那一战,碧龙族损失惨重,三殿主死其一,七主十二护几乎全灭,双头蛇公就出现在那个时候,帮助碧龙族封印遗祸妖王,自此下落不明。”
“然后呢?”月小司神色急切引起了慕天殿的好奇,关于遗祸妖王之战她并不在碧龙族,所以详细情况她也不知道,只听说遗祸妖王那战之后碧龙族损失惨重,然而地妖失主也隐匿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碧龙族逐渐恢复,龙后生下龙女和龙子,就在龙子出生后一年,遗祸妖王不知为何冲出封印,攻入沁云山峦,碧龙族猝不及防……
那时,她在沁云山峦,也许是忘川担心那个女人,在听闻三殿主死其一后火速带她回到了碧龙族,真是讽刺,那个女人,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
“殿主!”月小司皱了皱眉头,慕天殿回神,展颜一笑,回转话题:“此后,碧龙族迎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和平,但不知为何封印遗祸妖王的力量被冲破,想必他冲破封印后第一时间便冲上沁云山峦,功力只有七成,但对于妖力未完全回复的龙上依然难以应付,最后由龙上龙后舍命同时催动点睛石和画龙珠之力,再度封印遗祸妖王,碧龙族才得以保全。不过……”
一声长叹,慕天殿没有经历那次变故,一切都是听戮人殿所说,龙上龙后耗尽了点睛石画龙珠之力,至此很长一段时间,两颗镇族之宝都如两块石头一般,直到龙女和龙子逐渐成人,两颗灵珠才恢复了一些力量。
“你应该还不知道黄昏之战吧!”慕天殿忽然开口问,仿佛自嘲般笑了笑,这是她第一次参与正面应对地妖,虽然没有妖主,但地妖族的强悍让她至今心有余悸。
“黄昏之战?”月小司默念一遍,她那时应该正在人间,确切的说自从叛逃后她有很长一段时间躲在人间。
“那时自从遗祸妖王被封后最大的一次地妖与碧龙之战,为了将伤害降到最低,三殿主商议将战场选在黄昏幽谷,最后再封住出口,以妖火焚烧,大败地妖。”慕天殿缓缓诉说,眸光涣散,嘴角不自觉的上扬,沉浸在过往的胜利,至少在月小司眼中是这样,皱眉不语。
“呵!地妖族的败,换来了碧龙族的伤,若他胜了,又会怎样?碧龙族已经没有龙上龙后,如今连点睛石和画龙珠也踪迹全无。”慕天殿抬头,笑,更是责问,罪魁祸首,月小司心头一紧,下意识的避开目光。
“我会弥补,尽我所能。”月小司转身,阖目。
不想再看到那眼神,让她无地自容的眼神。没想到逃了这么久她还是回来了,逃了这么久她还是逃不掉心头的罪孽。
一声苦笑,无声叹息,抬起的脚步,说不出的沉重,看不清眼前的路,而身后也成了虚无,她无退路,抬头,看不见天,斑驳的光,碎了一地苍茫。
刚才还是阳光明媚,此刻便乌云压顶,还真是阴晴不定的天,无风叶落,仿佛察觉到了未知的危机,树林之间,一条身影匆匆离开。
“哎?怎么不见了?”一个浓眉大眼的俊秀龙士揉了揉眼睛,向旁边一个矮小老头求证:“你也看见了吧!”
矮小老头装模作样的揉了揉眼,咳嗽了两声,一边捶背一边道:“老爷子我都一把年纪了,哪能跟你们年轻人比。”
“那你呢?你看见了吗?”俊秀龙士立刻转移目标求证另一个目光精明的瘦高男子。
“啊?我啊!没仔细看。”瘦高男子眯了眯眼,原本小的眼睛显得更小了。
“算了,我们回去吧!”一直在后方沉默的龙士开口,众人点了点头,纷纷掉头回去。
待到众龙士走远,密林后,身影再现,劫火扶额不知作何感想。
他猜测凫水只有两个地方能去,一是去碧龙潭找月小司,不过可能性不大,月小司行踪不定,不一定在碧龙潭,二就是回碧龙族,怎么说也是她的家。
劫火冗自点头,更加坚定自己的猜测,现在就到逐华河什么的去找找,不过……还真麻烦。
“哎呀!你看我看到了谁?”身后冷不丁冒出一个声音,劫火心头一紧,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气息,一回身,一双精明的小眼睛,不怀好意的看着他。
“夔……”
来人竖起食指摇了摇,眯眼笑,劫火愣在原地足足愣了半刻,忽然连连后退,转身就跑。
眼皮跳的欢快,额角青筋也跟着跳,看来碧龙族真是完蛋了,他可不想跟着陪葬,脚下生风,劫火如影似电般穿梭于密林,耳际冷风呼啸,四周景物快速后退,快,他用尽他最快的速度逃,逃,能逃多远就逃多远,远,最好能永远活动在他视线之外。
劫火逃得迅速,逃的全力以赴,天知道他为什么见到他就逃,像是本能一样,心里有个声音告诫他,不逃的话后果会非常严重,有多严重,没有哪一次在他的想象之内那般严重。
“咳咳……”一阵轻咳,迅速凝住了他的注意力。
面前不知何时,稳稳而立的人让他的脚步不由一滞,整个人差点栽了出去,眼前老者,慈眉善目,在他看来确实阴险的深不可测。
“你又想算计我!”刚停下脚步的劫火一开口就质问眼前人。
老者正是之前的老龙士,一样粗布短衫,一样拄着长枪,一样的眼神,一样的笑,不一样的只是围绕在老者身边的妖气,深沉而凌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想一鼓作气逃出他的势力范围。
“哟!很精神嘛!那老怪物还急的跳脚,我还以为你就剩一口气等我扔你回去。”老龙士不紧不慢悠然自若的开口,看似温和的眼神透着慑人的寒光,让正巧对上他眼的劫火嘴角抽了半天。
两老家伙……劫火暗忖,想起老爹对夔老的评价:一条滑溜溜的泥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