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多万的钢铁战士,意志是钢铁的,但身体却是血肉的。他们每一个人每天都要吃粮食。而1949年新疆人年均粮食产量只有195公斤。刚从百年祸乱走出来的新疆,显然是没有力量担负20万大军的供给。从关内调拨,运价高于粮价7倍。从苏联进口粮食年需300万卢布。这是一笔过于庞大的开支。尽管新疆军区的后勤部部长每月要用飞机从北京专运一趟银元用于购粮,但还是不能满足大军的需要。
这显然是一个难题,可对于打下江山的共产党人来说,这实在又不算是太大的难题。因为,关于解决这个难题的答案早已经写在了历史这本大书中,只要打开去看一看就会找到。再说,延安时期南泥湾的成功经验也会让决策者们很快找到办法。
果然,就在共和国的新的国旗升起来不久,共产党的最高领导人毛泽东就发出了一道新的作战命令。只是这个命令不是让战士们拿起枪,而是暂时放下枪,去拿起镢头和锄头,去向荒漠发起进攻,打一场生产建设的伟大战役。
于是十几万大军,从解放了的城市和乡镇走了出来,走向了没有道路的千古荒漠,分别在两大盆地中的大沙漠的四周扎下了营盘。
没有房子,他们就先搭起了帐篷和草棚,还挖出了洞穴一样的地窝子。
他们把作战地图换成生产规划图,给战马套上犁绳,把战刀和炮弹重新冶炼,铸成了各种各样的农具。他们扛着枪和农具走向了荒地,在一声号令之后,他们把枪架在了田头,脱掉了衣服,抡着农具朝着脚下的处女地挖了下去。
新疆无边的戈壁滩上到处燃烧着拓荒的篝火。
一群在延安就开过荒的三五九旅的士兵们,坐在篝火旁,边烘烤着被汗水湿透的衣服,边唱着他们最喜欢的一首歌:《南泥湾》。
随着充满欢乐明快的歌声在西部荒漠上的回荡,新时代的屯垦戍边的历史翻开了新的一页,古老的化剑为犁的故事在共产党领导下又在西域得到延续。
而1954年10月7日,新疆军区生产建设兵团的正式成立,则意味着屯垦戍边者有了一个新名字,那就是:兵团人。
兵团人的故事从1949年开始讲起,讲到2009年,这故事还没有讲完,还在继续。这是个伟大的故事,是一部宏大的史诗。而下面要讲的兵团人和水相关的故事,只是这宏大史诗中的一个重要的篇章。
二、开荒,像打仗一样
兵团人进军荒原的战斗首先在南疆的塔克拉玛干沙漠的边缘打响。
南疆坐落着许多古老丝绸之路上的城镇,它们多数位于一些著名的河流之畔,已经开发出了大片田野,生长着稻米和棉花。本来屯垦部队也可以在这些河流旁边继续垦荒,但按照中央政府不与民争水、争地、争利的政令,王震命令他曾经当过旅长的三五九旅,远离这些水域,去开发那些没有人烟的处女地。
在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北缘,有个叫“吾瓦”的地方,“吾瓦”在维语里的意思就是“兔子不拉屎的地方”,这里土壤盐碱的含量超过植物生存极限近10倍,就是这样一个地方,穿着军装的开荒者们把坎土曼挖进了土里。
今天如果去库尔勒,会在一个地方看到一个碑。这个碑不是给某个人立的,也不是为某个事件立的。这个碑是给一条渠立的。这条渠有一个让人觉得奇怪的名字,叫十八团渠。在纪念碑旁边,十八团渠还在流淌。马上就60年了,渠里的流水,还是那么清亮。
十八团是一个团的番号。是当年中国人民解放军解放新疆时的一个团。1950年初,当它完成了所有的战斗任务后,与许多部队一样接到了开荒生产的命令,并很快开进了天山南侧的一片荒漠。
就在这一年的冬天快要过去时,一位军人,用他过去指挥作战时常用的习惯性动作,在一张军用地图上画了一条红线和标识,然后以拳击桌,表示夺取胜利的坚强决心。但这次他不是指挥作战,而是标示一条水渠的走向和位置。这位军人就是著名的将军王震。
水渠其实就是河,只不过这条河,不是洪水冲出来的,不是地质变动自然形成的,而是要靠人使用工具一下一下挖出来的。水渠是自然河流的延续,有了水渠,河里的水才可能按照人们的意志流进田野里。所以每要开发一片荒地之前,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挖一条能把荒地和一条河连接起来的长渠。没有这样一条长渠,开出的荒地就永远不可能变成田地。
于是挖水渠就成了屯垦要做的头一件事。
头一件事一定要做好。为了做好这头一件事,王震将军亲自从办公室走了出来。3月的寒风像小刀子可以刺进骨头缝里。可他还是带着十八团修渠指挥部的同志们,走到了孔雀河边,进行实地查看,以确定南北两条渠线的施工方案。
通过对地形坡降、土壤土质、占有良田、灌溉面积各种数据的分析,对比两个方案的优缺点,并认真听取了水利专家的意见,最后王震决定还是采用北线方案。这个方案虽然通过的地段土质坚硬,挖掘困难,渗漏较严重,但位置高、流程远、灌溉面积大、占用民田少。如果在施工时能保证质量,水渠完成后,就能发挥出较高的效率。
方案一确定,部队就进入到了紧张的准备阶段。像是打仗一样,准备得充分,胜利的把握就会更大。按王震的指示,部队开始打草;修地窝子;割红柳条编抬筐;进天山深处伐木解板,到5公里以外的天山脚下采石运石;铁木厂打制工具。包括文艺宣传鼓动、伙食后勤供给等方面,都做了精心安排。
这一年的9月15日,一场从库尔勒东艾乃孜到库尔楚之间没有硝烟的挖渠攻坚战打响了。
那时挖大渠没有别的工具,除了镢头就是坎土曼和铁锨,不管遇到多么硬的沙石层,都要用手来挖。没有人的手上没有打起血泡,虎口没有被震裂。伤口流着血,鲜红的血把手中的工具染红了,一样还是不肯停下来。顶多是晚上收工回来,悄悄用热水洗洗流血的伤口,或者到卫生员那里涂点红药水,第二天照常干。每个人都像真正的英雄一样,毫无保留地奉献着自己。
10月份王震从百忙中抽出时间,从乌鲁木齐赶到工地,看到战士们发扬战争时期艰苦奋斗的革命精神,劳动热情高涨,工地上一片热火朝天,完成的渠段整齐合格,完全达到了他提出的要求,十分高兴地说:“你们干得不错,要注意休息,搞好伙食,文艺活动要开展好。”王震回到乌鲁木齐后,根据团领导提出的困难,很快从军区送来了一车制造工具的钢铁,一批皮鞋和胶鞋,还为修渠工程特批了3000银元。
经过8个月艰辛劳动,到1951年5月,大渠共完成土方37 .5万立方米,建跌水5座,进水闸门29座,节制闸2座,泄洪闸一座,桥梁7座,龙口测水桥一座,干渠总长41公里,平整土地2000余亩,这条大型灌水渠,在兵团修建的大渠中,也许规模不是最大的,但它是屯垦部队修建的第一条大渠,具有不同寻常的意义。
尤其不同一般的是,这条大渠,是在王震将军亲自指挥下完成的。本来全国解放后,像他这样打江山的功臣,身居高位的领导,完全可以坐在安乐椅上,喝着一杯清茶,看着一张报纸,批批文件享清福了,但他却还是像战争年代一样,身先士卒,拼杀在荒漠旷野,同干部战士们一起吃苦受累。
这条由王震命名的“十八团”渠,经上户、大墩子到乌瓦公里的大渠,通水以后,部队开荒,不但不再占用地方老乡的水源,反而源源不断地向地方农田供应甘泉。这一供应支援,从那时起直到现在,整整延续了58年。大约10万亩的农田,在得到了渠水的浇灌后,香梨和棉花及各种农作物都不断获得了大丰收。
随后,在王震的提议指挥下,开进荒漠的各个部队,都向十八团学习。全疆各地掀起兴修水利的高潮。一条条水渠,银龙一般翻腾在戈壁大漠。随着水渠的延伸,大片的荒地被开发出来了。许多土地都做到了当年开发,当年收获。一下子就解决了部队吃饭生存的大事。
历史永远是公正的,谁为国家为民族作了贡献,谁的名字就会记入史册。只要是新疆人,兵团人,说到王震将军,就像是说到林则徐和左宗棠一样,马上就会对他充满敬意和怀念。为了让人们永远记住王震的丰功伟绩,兵团人在石河子的广场上竖了尊高大铜像。让王震将军以他站在荒原上手持望远镜的雄姿,继续鼓舞着屯垦戍边的兵团人向前迈进。
离河流不太远的,挖水渠把水引进荒地里。离河流太远了,引不成的水,就要修水库。从高山之顶上奔腾而下的洪水,像是疯狂的野马群。水库就像是马笼头,给野马套上后,就能把野马降服,用水库把它圈住。让它不再成为祸害,而是去造福人类。就在南疆十八团的水渠竣工时,在北疆的天山脚下,一个水库也要马上动工了。
这个水库叫猛进水库,也叫青格达湖。就是现在,在乌鲁木齐,你随便说其中任何一个名字,都会无人不知。因为它就在离乌鲁木齐只有30多公里的五家渠市。五家渠市,是个新城市,过去只是农六师的师部。更早一些,只是个村镇。是兵团人来了,在这里创业发展,才让它慢慢地变成了一座城市。
这个水库,最初就是个水库,挖它的目的,就是为了浇灌庄稼。到后来,它成了这个地方的魂,成了一道风景。它让一个城市鲜活生动秀美起来。这个时候,它看起来,确实很像一个湖了。
不过,再像个湖,它还是个水库。高耸的坝堤威严地伸向远方。泄水总闸口,喷涌而出的银龙跃动着发出震耳的呼啸。它们咆哮着跃入宽敞的渠首后,舒展自在地拍打着渠岸流向下游的两个分水闸。通过了分水闸,它们一部分进入了八一干渠,一部分进入了猛进干渠,顿时变成了两条蛟龙,一条湍急奔腾游向八一水库,一条舒缓蜿蜒游向蔡家湖。它们最后通过支渠和毛渠,流进了麦地、玉米地和棉花地。
这个叫青格达湖的水库,每天都会吸引着许多人来水边游玩。不过,也有一些人来到这里,并不是为了游玩,而是和它有很深的感情,不常常来看看就会想得慌,就会心里憋得难受。比如说,曾经是猛进水库建设总指挥的苟成富,就是这样一个人。
这位老同志,为修建猛进水库不知做过了多少事情,可是每当有人问起他的贡献时,他总是摆摆手不愿意说起自己。不过,如果你要问起和修建水库相关的一些人和事时,他的话匣子马上就会被打开。他那滔滔不绝的生动讲述,会马上带着听者走进那个战天斗地的岁月……
苟成富是个老红军,参加过长征,为革命不知立下过多少战功。解放了,好多人进了城,过起另外一种生活。他却带着部队,在西域打土匪。土匪消灭得差不多了,又接到命令,让部队屯垦,他二话不说,带着部下去开荒了。当时,他是六军十七师副师长。开荒不久,这个师,就变成了农六师,他就成了师政委。
首先提出要修建水库的是原六军军长程悦。那会儿,新疆还很乱,社会秩序还没有完全安定下来。在首府四周,布防一些部队,边屯垦边保卫新的红色政权,十分有必要。他接受了这个任务后,就带着苟成富等属下,去了几个地方勘察。最后选定了五家渠,一片还没有开发的荒滩。
当时的五家渠,也有名气。只是这个名气,不是好名气,而是坏名气。说它有三灾。一灾是土匪多,这里芦苇又深又密,土匪干了坏事,就会跑到这里躲起来,时间长了,就成了土匪窝了。二灾是水灾,严冬来到一层冰,开春化冰水成灾。三灾是旱灾,春天的洪水过后,到了五六月份该用水了,却没有水了。种下的庄稼,只能被活活旱死。居住在这里的人,守着很肥的地,却没有好收成。只能利用雪水种一点田,凑合着维持着穷日子。
1952年3月,农六师成立了勘察设计组,苟成富陪同程悦军长,带领技术人员,在徒步踏勘了多日后,经过反复论证,最后作出决定:在五家渠南面修建一座水库。水库建设分两期进行。一期工程从当年5月开始破土动工,入冬前完工,蓄水300万立方米,以部队在解放战争曾经用过的一个代号“猛进”正式命名。1955年6月开始了猛进水库二期工程,蓄水6000万立方米,较一期工程增加了近20倍。水库建成后可把老龙河、黑沟河、头屯河、乌鲁木齐河、八一干渠、猛进干渠、八一水库互相联结在一起,蓄洪灌溉,形成一个巨大的供水排水网络,解决农六师3个农场和水库下游各族农民几十万亩农田的灌溉用水问题。工程总指挥就由苟成富担任。
水库开工了,这些打仗的好汉,干什么都是好样的。让干什么,就干什么,都是拼着命干。可那个时候,各方面条件很差,不管干什么,都要面对许多困难。别的不说,首先是吃的方面,还是不能让大家吃饱、吃好。修水库,是重体力活。吃不饱,吃不好,就会没有力气,是会影响工程进度的。怎么办呢?开大会,苟成富给大家讲,国家刚成立,正在建设中,各方面都需要资金。要替国家着想,少穿一点,少吃一点,就是支持国家建设。那会儿,部队军装去掉了领子,还有口袋。省下来的费用,拿去办了钢铁厂,纺织厂。吃不饱,吃不好,还要把活干好,还要保质保量。战士们只能勒紧裤腰带,咬着牙关坚持。那会儿,后勤人员从私商那里买的粮食,不但价钱高,还是发霉的。至于蔬菜和肉类,几乎是一个月也吃不到一顿。差不多天天都是窝窝头、稀糊糊和咸菜。苟成富不吃小灶,天天和士兵们一块吃窝窝。边吃边给大家说,等水库修好了,咱们就可以自己种粮食了,就可以自己养猪了,到那个时候,大家就可以不用再受这个苦了。
水库是用来拦水的。一条长达10公里的拦水大坝,是工程的主要部分。要把大坝修起来,需土200多万立方米。一般的土不行,要黏性的黄土才行。这种黄土工地附近没有,4公里外的常山子才有。为了保证工程质量,不管多远,也要运过来。苟成富一声令下,3000多人用筐子、抬把子,挑的挑,抬的抬。荒野上,一条运土的流水线,一眼望过去,看不到头。尽管人很多,大家也很努力,可大坝需要的土量实在太大,这个干法,要想如期完成任务,几乎不可能。苟成富找来各支队的领导,要大家献计献策,争取在短时间内解决运土工具。任务一布置下去,工地上立即掀起了革新热潮,大家白天干完活,晚上就在地窝子里的马灯下搞工具改革。三支队某班班长李春龙用木棍当车架,拿圆木片做车轮,试制出工地上第一台独轮车。紧接着,各单位的“鲁班”们纷纷研制出一大批人推车和马拉车,运土量和速度都明显变大了变快了,保证了大坝如期完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