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诺抓起帽子和两只手套,推开车门走了下去。初春的阳光明灿照人,却始终无法驱散裹挟全身的寒冷。刚刚被人拥在怀里的温暖委实令人贪恋,可她已经没有力气去跟人做任何情感的纠缠。她刚才说的所有话都出自真心,只除了一件事。
她不是“曾经”爱过他。
如果有人问她这辈子爱过什么人,那么唯一的答案就是欧驰。哪怕到她发白齿摇,哪怕那时她已经记不清楚他的样貌,欧驰依旧是她这辈子唯一爱过的人。只是以她现在的状况,确实没办法跟他在一起。
她仰起头,看着头顶蔚蓝的天空。每一次呼吸,经过口腔的空气都是那么清新而凛冽,让人疼痛,也让人清醒。或许这就是复仇的代价,她选择了这条路,就要承受那些不得不割舍和付出的痛。
赵氏从去年年底宣告整改,欧驰的兄长欧骋趁机以超低价格收购赵氏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成为赵氏最大股东。赵书廷仍然在赵氏工作,只是目前的身份不再是赵氏未来的接班人,而是某机要部门经理,相当于是在欧骋的手底下做事。曾经不可一世的赵家大少,如今也要仰人鼻息过活。而赵书羽则在年初仓促嫁人,听说对方的身家还算不错,即便无法和当初赵玉笙和许婉为她挑中的欧驰相提并论,以赵家如今一蹶不振的状况来说,也委实算得高攀了。
许婉被提起刑事诉讼一案,最终以欧驰的撤诉宣告终结,按理这种案件即便原告撤诉,也要由法院代为提起诉讼,但因为欧家从中斡旋,整件事最终还是被压了下来,最后不了了之。当事人也逐渐淡出公众关注的视线。
赵玉笙的身体从那之后,几乎未见好转,丈夫卧病在床,儿子在外辛苦经营,女儿也远嫁外省,或许这些对曾经心比天高的许婉来说,已经是最大的惩罚。
这些消息都是宁诺通过报纸电视等等的途径得知的,从B市离开后,她现在S市附近的省份旅行了一段时间,直到去年年底才在S市郊区安顿下来。她没有联系任何从前认识的人,包括肖程夫妇,即便她现在住的地方距离两人的家不到一个小时车程。她眼睛的状况依旧没什么改善,也说不上到底是比从前好还是坏,跟从前不同的是,她现在一旦能看到东西,基本能维持一到两天,相应地,随后她看不到东西的时间也跟着拉长了。她没有去任何医院就诊,欧家、赵家还有肖程夫妇,在S市人脉众多,在S市定居本来就是一件奢侈的事,她不想再打扰到任何人的生活,也不希望其他人因为她眼睛的事主动找上她。
宁诺戴好帽子和手套,沿着道边慢慢走着。一直走到第一个拐弯的路口,宁诺才注意到身后始终跟着那辆黑色轿车。她双手插进大衣口袋,停在原地,车子也在跟她平行的位置停下来。车窗摇下到一半,欧驰单手把着方向盘,一语不发望着她。
宁诺嘴角紧抿,眼睛避开他凝视的目光:“你这是干什么。”
“宁诺,我查遍S市所有大小医院,连社区诊所都让人找了,你没去任何一家医院就诊。你的眼睛到底怎么样了?”
宁诺拔步就走:“不用你管。”
欧驰也不再多话,高级轿车起步一停、起步一停,慢吞吞跟在一旁,同时为她挡去身边的车流。
后方车辆有的只能从旁边赶超,有的已经不耐烦地鸣起喇叭,宁诺听得心烦,转眼怒视:“你赶紧把车子开走,小心人家找交警告你扰乱交通。”
“那你先上车好不好?”欧驰好像憋这句话很久了。
宁诺咬住下唇,最终还是冷淡地转过脸,步子迈的比之前更大了。欧驰眼看着她靴子后跟踩过一块半融的薄冰,心里跟着一哆嗦,脸色黑得跟正在开的车子有一拼。低咒一声,掌根狠狠砸在方向盘,不妨碰到中间的喇叭,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
宁诺吓了一跳,路边有很多半融未融的薄冰,脚底一个打滑,跐溜一下滑坐在地上。欧驰看得魂儿飞了一半,车子没挺稳,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她跟前,环住宁诺的肩膀就要把人抱起来。
“别碰我!”宁诺紧皱着眉,一只手扶在自己脚踝。两人半年没见,一见面就害她又扭到脚踝的旧伤,她一定跟他八字不合!
欧驰一只手臂担在她膝盖弯,二话不说把人抱起来:“别怕……我们去医院。”
宁诺疼得额头冒出一层细汗,咬住嘴唇,狠狠捶了他两拳:“你根本就是故意的,放我下来!”
欧驰把她抱进车后座,自己也跟着坐进去,把她两条腿抱到自己腿上,伸手就去脱她的靴子。后面的车辆不停歇的摁响喇叭,宁诺气急,扒住靴子上沿不让他碰:“你……你赶紧去开车!”
欧驰动作一顿,抬起眼看她,棕黑色的眼瞳里闪耀着淡淡笑意,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遥控器,摁了两下,驾驶座的方向传来一道机械女音,车子居然开始自动向前滑行。
宁诺瞪圆了眼,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人居然买了辆可以无人驾驶的车子,发愣的功夫,脚上的靴子已经被人脱掉,粉色的纯棉袜子也褪到一半儿。宁诺脸上发烫,不敢跟他有过多身体接触,只能用手捂住裸露一半的脚踝:“喂!”
欧驰轻巧地拉开她的手,握住,另一手在她脚踝上轻轻捏了两捏:“还是那时的伤,没好利索。”
宁诺疼得直吸气,眼泪跟着在眼眶里打转:“你……不许碰我……”
欧驰在她眼皮儿上轻轻亲了下;“别怕,待会儿让肖程帮你看一下,实在不行回B市后我带你去专门治这个的老中医那里正正骨。”
眼泪如同纷飞的雪片,纷纷从眼眶滑落,宁诺推挡着他不让碰:“你离我远点……”
欧驰攥住她两只手,让她触碰自己的脸颊:“宁诺,你就真那么讨厌我么?别为了赌一口气把我推开。”
指尖因为温热的触感微微瑟缩,宁诺下意识地不想跟他有任何接触,挣扎躲避的时候,指甲不小心在他脸颊靠近下巴的地方划了一道,很快显出一道刮红的印记。欧驰倒是没什么其他反应,依旧攥紧她的指尖,眉眼脉脉看住她。宁诺猝不及防的躲开目光,只穿着一半袜子的脚艰难地在他大腿上挪动。
欧驰俯首,在她耳边低语:“都扭伤了还不老实,嗯?”
宁诺觉得这人现在简直无时无刻不在发情,手被他以巧劲儿制住,虽不疼但也动弹不得,两条腿挂在他的大腿上,上身因为失去平衡后倾,他索性就势压了过来。要不是两人现下还在车里,光看着他看自己的眼神,宁诺就忍不住要落荒而逃了。
欧驰看出她的躲避和畏惧,也不敢把人逼太紧,松开怀抱坐起来,顺势把人抱到自己腿上坐着,一只手握住她的脚缓缓摩挲:“先别穿鞋了,我把暖气开大点儿,冷了说话。”
宁诺被他弄得刺痒,脚踝使不上力气踹人,又不想跟他多说,只能用眼睛冷冷瞪他:“我不去医院,送我回家。”医院不能去,尤其是肖程所在的那家,他既然今天能一路跟到墓地,肯定已经知道她家的住址。大不了过几天再换房子,反正医院她是绝对不可能跟他一起去的。
欧驰在她眼睛附近的肌肤轻轻吻着:“去过医院再回。”
“我说了,不去!”
欧驰看着她的表情仿佛在看一只闹别扭的小猫咪:“那我让肖程带上检查用的东西到家里等?”
宁诺不敢置信的瞪着他:“你告诉他了?”
欧驰笑得多少有些无奈:“那些人为了找你都快掘地三尺了,我想瞒也瞒不住。”如果有可能,他自然愿意跟她两人独处。
那些人?宁诺觉得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除了肖哥还有谁?”
“Alice,云生,还有……赵书廷。”欧驰故意把某人的名字放在最后,很明显,即便已经明了这两个人之间有着旁人无法替代的血缘关系,欧驰依旧对他好感欠奉。
宁诺脸上表情有了一瞬间的凝固:“……他找我做什么?”
欧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自嘲的勾了勾唇角:“比起我,你好像更想见到他。”
宁诺咬着嘴唇:“其实他和赵书羽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我当时……算是迁怒于人……”
“心疼了?”
宁诺听着他说话的语气实在怪异,不禁抬起头:“我们身上有一半的血来自同一个人,他现在过得不好,我……”
欧驰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你从哪儿听说他过得不好?”
宁诺一时愣住:“就……看报纸,还有电视……”
“赵氏内部管理失衡,人员老化,有本事的人留不住,好的方案即便通过也无法有效施行,基本就赵玉笙一个人在撑。这两年来他身体欠佳,许多事处理起来都是有心无力,鞭长莫及。去年年初公司就已经出现资金周转不灵的问题,否则也不会因为一个度假酒店就出现颓势。赵书廷在我哥手底下做事,半年时间里学到的东西比他过去二十几年加在一起还要多。赵玉笙不用做事每年就有大笔股东分成,儿子还放到我哥手底下调教,你说他们爷儿两个还有什么不乐意的?”
宁诺被他一连串的解释惊住,半晌才讷讷开口:“我以为……”
“你怎么也是在我手底下做事的人,什么时候脑子变得这么不灵光,报纸电视上的那些话你也信?”
“所以你会答应和赵玉笙合作酒店设计,是因为你早就知道你哥哥会把借这个机会收购赵氏?”
欧驰微笑着挽起她一缕发丝掖在耳后:“他是有这个想法,但如果没有你趁火打劫,和苏敏一起捣那场乱,真正进行起来也不会这么顺利。”
宁诺气得咬牙,被他握住的手在他胸膛胡乱抓挠,仿佛一只被彻底激怒后失控的小狮子:“你这个混蛋,放开!你根本从一开始就在耍我!滚开!”
欧驰干脆分开她两只手,一手攥住一个,以额头抵住她的,笑着低声轻哄:“嘘--听我说,生意是生意,感情是感情,更何况还是我哥的生意。我只是知道整件事的大体走向,具体的我一点没参与。”
“那你明知道我当初……”
“我是觉出你目的不纯,但也没那么先知先觉,能猜到你跟赵玉笙是父女关系,而且还想通过我向他展开报复。”
“在建筑工地你打电话给我,还有那天晚上在云顶,你说……”
“在云顶那晚我是很生气,那是因为我以为你对周嘉信旧情难忘,而且你总是一副不相信我的口吻,小姐,你总得允许男人有点儿脾气吧。至于那天在建筑工地,我在电话那端等了那么久,你也不给我一个解释,后来还先挂断电话,手机关机十多天也不开,还跟肖程走那么近。之前我问了你多少次,暗示你跟我坦白,嗯?你倒好,宁可依赖一个认识没多久的外人,也不愿意相信我,我不应该生气?”
这么一说好像道理全在他那边!宁诺不服气的回瞪他:“是你先瞒我周嘉信还在设计圈子工作!而且你当时还和蓝舒藕断丝连,我和肖哥也不是才刚认识,当年我和妈妈刚搬到S市就跟他做邻居了,我凭什么不能信任他和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