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
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
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几场冷雨一下,秋意渐起,窗外是一株木槿花,雨水打在油纸上,留下几处凹凸的水痕。
放眼满园的木槿和沙棘,皆是皇兄为我从大漠移来的,就那样一小株一小株的浇灌,细心呵护,直到幼苗成活,生根开花。
他说这样我就能活过来。
“吃些东西吧,哪怕喝一口汤。”
我如垂死一般坐在窗前,对他摇摇头。
哀莫大于心死,悲莫过于无声。
风没有带走我的人,却带走了我的心。自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最深的爱,都是在人死后才释放的。
风是这样,我亦如此。
这样想来,我们还有几分相似。
我微微一笑,心中隐隐作痛。
“笙笙。”
皇兄为我披上一件单衣,试图让我感受人间的温度,“两年了,该放下了。”
两年···
竟有这么久了?
一时之间,白云骤散,脑海中记忆如抽丝剥茧,让我有一瞬的恍惚。
果然人生一大梦,未审觉何时。
醒来时,我被烧毁了半边脸,气息奄奄地躺在北宫之中。
床前站着换上了汉服的扎日达木,和红着眼的乌林珠,是他们将我从大火中救出的。
皇兄担心我万念俱灰,再无留恋,特请旨,保全了他们二人侍奉在侧,留在北宫之中,并将扎日达木一家老小,举家迁往南朝城郊。
“阿婆···也来了···”
我问。气若游丝。
乌林珠哭诉,燕丹无主已归降,姑娘回家了。
燕丹的子民,一夜之间由匈奴,变成了罪奴。
······
我回家了。
他们却成了无家可归的人。
巫咸的尸首,被曝晒悬挂于台基之上,南朝变法大成,终于能举国推行礼乐之制,而燕丹血流成河,所有不受礼制的罪奴,皆诛九族!
谁又能料到,这样的威慑,对于信奉鬼神之人毫无用处,不肯臣服的子民不胜枚举,父皇一怒之下,调派大批神机营的弓箭手,由斩首改为射杀!数不尽的沙夏牧民跟着遭殃,无一幸免。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所谓归降,竟是这样的赶尽杀绝?
人命草芥,朝堂之事,远比想象中残忍。
我的不自量力,毁了燕丹,毁了风,甚至换来了一场更为残暴的屠戮······原来,无知的人,不配良善。
一口血喷薄而出,我一病不起,自此只剩半条命。
而后的两年里,我不肯治脸,也不肯医病,且盼有朝一日,这病体残驱能将我另外半条命也耗得干净,可天意弄人,偏让我苟延残喘的活了一年又一年。
这便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最体面的诠释罢。
我没有一日睡的心安,总是梦见风临终前的样子,他口吐鲜血,问我为什么不应他,我拉着他的手,把心掏给他,求他带我走。
“笙笙,这颗心我用不到了。”
风笑着回绝我。
我陷入巨大的涡旋,如溺水般一沉再沉。
曾以为能和他共赴黄泉,一起跌入那万丈深渊,奈何命格如此,注定要相望背驰。
不知黄泉的路他走了几步,忘川河的水喝了几口,找没找到渡他的人家。
“是阿,只两年。”
心中无尽苦涩,我淡淡一笑,抬手还他披风,“果真,最是无情帝王家,纵然十八年父女兄妹之情,你们说放下,就放下了。纵然风真心待我,我说杀,就杀了。”
我们狠的如出一辙。
风吹着雨,打上窗棂。
“笙笙,你是南朝的公主,安能不为南朝而活?”
皇兄轻轻握着我的肩,语重心长,“朝野上下嗟叹昭和巾帼须眉,是刚烈的女子,倘若他们知道你整日为着一个匈奴伤情,我们皇室颜面何存?笙笙,你要好起来!”
一盆冷水,从头浇到尾,彻骨的凉。
清风习来,扬起一阵花雨。
我闭上眼睛,仰面相迎。
“瞧瞧,你们在意的,从来不是我的命。”
许是晚来的秋意寒的更加彻底。
皇兄走后,我又病了一场,连着十余日不曾下床,整个人形销骨立地摊在一旁,乌林珠和扎日轮番守在我床前,替我更换头上的帕子。
他们是我在北宫唯一的慰藉,亦是这世间最后的牵挂。
“要喝水么?”
隐约中,我好像听到有人在说话。隔着眼皮,有个黑影晃来晃去,无奈身上烧的厉害,病骨支离,这一双眼怎么也睁不开,听声音,来者不像是扎日。
想来,整个北宫冷清得很,加起来也没几个人,除了外围的婢女,小厨房里的炊事,内殿便只余我和乌林珠,还有扎日三人,这会儿怎么突然多出个男人?
莫不是···
我有些慌,想开口唤人,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一只冰凉的手探进被子里,伸到腰间,我浑身一震,试图挺直身子,那人却拍着我的肩头叫我放松,然后缓缓地将我托了起来。
我靠着床沿,仿佛闻到沙棘的味道······心中一紧,这绝对不是从院落里飘进来的那种沙棘的味道······那人温热的手掌略过我的发髻,轻轻抚上我脸上的疤。
“张嘴。”
他拍着我的背,一勺勺地将药汤喂给我,我一勺勺的喝。
这样熟悉的感觉,像极了那个人······
“风。”
······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