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林珠红着脸为我领着去路。
我想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由她意味深长的看着我笑。
风要先去正厅宴客,祭礼时不能与我同席,便叫她一路陪着我。
我有些不舍,眼眶子忽然发了热。
他放手叫我去的那一刻,心中竟生生痛了一下。
没有对衣泣泪黯相辞,也没有愤怒和奚落,他拂过袖袍,走的干净洒脱。
嗯。
原是没有这般意惹情牵的,即便是来的路上,也不曾感觉自己真的要失去他了······
风背过身,留下一道抓不住的影。
罢了。
“姑娘,还能再见到的。”
乌林珠宽慰我。
我的眼眶更红了。
是吗?
还能再见到······
“不妨事。”
我抬起头,回她一笑,隐生些许怯离的凉怆。
明明痛意只有一点点,却像细细捻进心头的针尖儿,密密又绵绵。
人群淹没了我的喜悲,更多的是忐忑与不安。
轻纱彩裳,金铃鼓摇,丝竹之声不绝于耳,热闹而流俗。
——这便是燕丹的王帐了。
与其唤它作王帐,不如说是一座行宫,在遥遥大漠之中,还能有这样一块福地,实属不易。
八尺走廊回环曲折,廊头手柱尖耸,犹如禽鸟仰首啄物。
红砖绿瓦无一不被渲染成赤色,距离三座小殿之外,有一带有异域风格的宫殿,其上并无珠光玉华,大异于南朝的风格,檐角蜿蜒而无棱,似一怪蛇昂头舞动。
王宫和外面一样热闹非凡,部落贵族的女眷都汇聚一堂。
心虚使然,我下意识抬手遮面,却想到自己已然着覆着纱了,便又放了手。
风不在身边,我果然没有了底气。
不少女眷见到了新鲜面孔,都朝这边涌过来,有的拿着蕉,有的拿着马奶,热络的想要同我寒暄,她们身上的摇铃跟着叮当作响,每个人都露出牙齿,不遮不掩,笑的极有人间烟火气,热腾腾的氛围将我这颗怯生生的心,烘的暖乎乎,我不免受了感染,是以想投身融入寒暄的洪流,奈何她们问的话,我一句都答不出。
乌林珠适时地挡在前面,一一替我拦了下来。
“各位姐姐行行好,我们姑娘可是叶赫勒氏的遗孀,名兰桀,今年方满十八,一直养在巴图尔大人家,秀气着呢!姐姐们可别吓着了她,要不然,我们下回可不敢来了。”
“原来是叶赫勒氏的遗孀阿!”
她们倒也不为难,笑眯眯地塞给我一些瓜果,就去话各自的家常了,瞧着要比父皇身边的女子好相处的多,我暗搓搓地打量着。
“姑娘的一双眼,生的真是好看,即便蒙着面,也胜过了那些个浓妆艳抹的女眷。”
乌林珠拉着我坐到靠前的席面上,塞给我一只手炉,轻笑道,“借姑娘的光,婢子也算给叶赫勒氏争了回脸呢。”
她两手捏着绢帕,跪坐在席面旁的垫子上,双眼锃亮的看着我,好不得意。
胸中提着的那口气仿佛突然被纾解,我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咱们还是别太张扬了,一上来就坐在前排,是不是不大好?”
若让她这般招摇下去,怕是要这大漠中人人都要知有个叶赫勒兰桀了,那我还怎么找机会说自己是昭和?
啧啧。
万万不能让她把我这个假噱头给坐实了。
“姑娘这样的身份若要是不坐前头,怕是这整个席面上就没人敢坐着了。”
“什么?”
她说的我不大懂。
“没什么,没什么。”乌林珠的帕子半掩着面,娇羞道,“席面是不能挑的,今天可是姑娘的大日子,得多笑笑才好呢。”
大日子?
我愣了愣,心中打起鼓来,难道,她已经知道了我的事。
犹豫再三,还是小心翼翼开了口,“乌林珠,风他···是不是和你说了我的事?”
乌林珠并不避讳,直截了当地对我点点头,“主子原也是不想让婢子知晓的,只是这种事哪里是能瞒得住的呢?姑娘这样的皓齿蛾眉,婢子一见便明了。”
哦?
我学着风的样子,挑起一方眉思衬起来。
怪不得他叫我以纱覆面,原来是怕世子的人察觉到我异于常人的品貌。
“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王爷?还有···还有世子?”
想到那位素未谋面,心狠手辣的世子,我就有些怕。
“姑娘静候佳音便是。”乌林珠拉拉我的手,与我耳语道,“主子都安排妥帖了,吃席前,定将王爷带来。”
一个小小的侍僚统领,竟能带得动燕丹的王爷,简直手眼通天阿。
“什么侍僚?”
我原是默念的,没想到竟默念出了声······
“他不是燕丹的侍僚吗?”我挠挠头,补充道,“侍僚统领。”
乌林珠眉心一蹙,狐疑道,“姑娘不是在说笑吧?主子可是这燕丹鼎鼎有名的赤风世子阿!”
哐啷一声脆响。
不知谁手上的觥筹跌在几案上,碎了。
······
努哈赤风。
努哈旗尔。
努哈和克。
······
当空劈下了一道惊雷,炸得我耳畔轰鸣作响,脑中一片空白,混乱至极,连呼吸都静止。
我终于记起是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了······
在那道和亲的圣旨上······
努哈赤风,是努哈和克的嫡长子!
原来,一直以来令我熟悉的,是匈奴人的姓氏······
原来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危险······一切都是无中生有。
他口中那个穷凶极恶,不择手段要杀我的人,就是他怒哈赤风自己···一直以来都是他一人而已!
那些令我深信不疑的话,竟诓骗了我数月之久,看着我全然不知,信了那些自编自演出的戏码,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回想起往日的种种,心中风起云涌——努哈赤风,你将我哄骗的像个傻子。
“姑娘,姑娘······”
隐约感觉到有人在旁推着我。
脑中还乍现着白光,恍惚中腾出一双眼,木讷地看过去,却发现周身一片安静,大家都跪在地上,只有我一人还坐着。
“叶赫勒·兰桀。”
有人在上面叫我。
乌林珠拖拽着我跪下来。
“是。”
我木讷地答。
抬眼见到风威风凛凛地立在台基上,他身边还站着位威风凛凛的老者。
我定了睛,面色沉沉看不出喜怒,只是死死地盯着他,耳边嗡嗡作响,嘈嘈切切,听不清台基上的人宣读着什么。
见我作此状,风的面色几许诧异,几许古怪,他看了一会儿,便平静下来,又将目光转向台基下的“芸芸众生”,仿佛意料之外,又尽在意料之中。
居然无所畏惧?我恨的气喘吁吁,欲罢不能!
“姑娘,姑娘!”
那嗡嗡声,响了一会儿便消失了。
乌林珠又将我拖拽着拉起来,脸上一片喜色。
“恭喜世孙夫人!贺喜世孙夫人!”
众人跟着她贺道。
“婢子一见姑娘,便猜到姑娘这样的容貌,定是好福气到了!”
她拉着我笑。
什么什么世孙夫人?
忽觉头上一片乌云照顶,发生了什么?
——“闻台吉叶赫勒氏尚有遗孀叶赫勒·兰桀,丽质轻灵,性行温良,克娴内则,适逢婚嫁,恰与我燕丹世子情投意合,遂赐二人择日成婚,以告慰叶赫勒氏之灵!巴图尔照拂有功,赏金十斛!”
眼前一暗,是风下了台基。
清风稍滞,他人已立在我跟前,“世孙夫人,答应你的我做到了,瞧见了?那就是燕丹王。”
我瞪着他,身子开始抖。
风抚着我的肩,俯身到我耳畔,用极小的声音说道,“现在你可以告诉众人,你要做王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