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肖静辞职前邀黄俊，王维到招待所密谈，她神态黯然地对黄俊道：“黄兄、实在对不起，纺织局没有接受我的推荐。我爸不行、满腹狐疑，不愿干预这件事。”
“这些其实都在情理之中，现在谁不知道‘染总’有钱！厂长这个位置也不知有多少人血红着眼睛盯在那里。你走了又推荐一个，‘染总’不就是你家的了！市长回避没有错。对不起——这话从何谈起！”黄俊叹口气道。
“真是亏负了你和王维、尤其是你、辛辛苦苦十年整；没有结果！王维若在私企，年薪二十万也许能拿，在这里才拿万把块钱！不过她还年轻、没有混到钱混了些经验和人脉、今后如有机会施展，应该有所回报。”
“我不知黄厂长的想法、我只是惋惜，不后悔。”王维道：“生活图的就是舒心，有钱没钱舒心就好。”
“我更没有什么好后悔的，不是肖老总我根本就坐不上这个位子。没有文凭，到现在还是普工。”黄俊道：“其实肖总用不上辞职，殷省座的事与你扯不上边。你与殷博士恋爱前就是副厅级，今天还是副厅级、那时是厂长、今天还是厂长、一丝一毫的变化都没有，有什么好怕的？”
“这些我知道，小殷爸爸也不过就是个免职，哪里就能株连到我？老头还在位，没人敢逼我辞职，辞职不关他的事。老头出生在外家，祖母当年为共产党做地下工作，是高级干部。老头出生刚满一个月，祖母将他留于外家，自己奔赴前线，老头是四舅妈养大的。后来祖母不幸失事，曾外公倾家营救。那个家族现在共有六十多人，贫困无依，有些人连盐都买不起。老头为这事日夜忧心、食不知味、睡不安枕；我们一家三口人说起来很吓人，一个副省级、一个副厅级、最差的一个还是教授！我要说没钱，不但别人不相信，你们也未必就相信。但实际情况就是没有钱，一家人仅我身上存五万块钱还是备急用的。老头老妈穷得叮当响，小孩吃的零食多半都是蹭来的，老妈身上的衣服全是姑妈在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想辞职看看能不能筹点钱摆个小摊子，赚点钱将这事从根本上解决掉。让老头老妈过个轻松自在的晚年、也要攒点钱供小孩将来读书用，现在小孩读书也是一笔惊人的费用。”
“情况那样窘迫，当初为什么不从那里招些人来做工呢？我们是面向全国招工，他那里不也是属于中国嘛！”黄俊问道。
“我爸这个人！我都懒怠说他，死要面子，满腹狐疑！担心人穷志短闹笑话，又担心一群人到厂里难以管理。其实这是哪里跟哪里，就算他们偷东西能与我什么相干？他们有温饱的生活，害怕丢掉工作，不会偷东西。十几个人分到各车间，我不给予特殊照顾，他们必须老老实实地工作。机会就是这样错过了，说得再多也没用。找你们来是有些事要跟你们谈，诉苦诉了这么半天！碧水镇建有两栋别墅式住宅，共八套。你们一人弄一套，销售处的白莉萍，迟尉林给她们一套。剩下的你们看着给哪些人，要有个贡献，年龄，级别。尽快拟个名单给我，走之前将房产证发给你们。”
“你自己不搞一套嘛，那房子我去看过，外观、质量都非常好、空气、风景也好；搞一套给伯父母晚年闲住真的很不错。”王维道。
“质量是好！”黄俊有些得意地点着头低声笑道：“叶林可能事前己得知了消息，对碧水工程质量抓得非常紧。另外还有些小项目都没有报帐上来，算起来有十多万。”
“真是亏了他！”肖静听后不禁一笑。“我不要了，辞职前拿房子很被动。我自己不要，房子奖给你们没人拿我怎么样。那里居住环境是不错，看看今后能不能发财，要是发财了，在那里盖栋房子。——现在厂里在银行存款有四亿三千万，你们大概是知道厂里有钱，不知道有这样多，这个数字仅我与张亦民两人知道。不瞒你们说，存下这笔钱我是有私心的，黄兄刚才说许多人盯上了这个厂，这点我也知道，所以存下这笔钱待老头离休后看看风头。如果继续留任，用这笔钱做个新项目，如果是你们来接任这笔钱会留下来。现在已有确切消息，来接任的是个留学美国的海归博士。我管他什么博士不博士、海归不海归、都与我不相干。准备留下五千万作流动资金，这应该对得起他，我接任厂长时除掉债务什么都没有。如果他有能力、有心治厂、五千万足够了，凭‘染总’的资质到银行贷款两个亿不难。没有能力或无心治厂留再多的钱也是枉然。剩下的钱以奖金名义分发下去，工人辛苦了这些年应该有所回报。要有个阶段性，我接任厂长时属第一阶段，从这个起点算工龄，中层干部中没有拿到碧水房子的给予一些弥补。我应得的钱要给我，但不要搞特殊，要保证拿到桌面上说得响。你们辛苦一些，这些事一星期内结束掉。我在这个位子上最多只能坐十天，我懒怠见那位洋博士。辛苦这么多年，被洋风吹掉了！想想真是心寒。其实由黄兄来治厂，王维帮着打理，这个厂前途一片辉煌！摆个小摊子，有你们撑着，多少能赚点，现在——”
“我也准备走、白莉萍已查实了，这位博士在美国读的是中文语言学。这样的博士让你女儿去拿一天都能十八个。一个人远渡重洋，砸下大笔的钱，跑到美国拿这样的博士！他的人品、智商不问可知、他能谋取这个厂长！这个厂转眼就要垮掉、十年心血！不如早点离开。”王维低声道：“莉萍，尉林都要走——”
“这是我们三人讲话，辞职的事不要讲出去。告诉白莉萍，迟尉林不要到处乱讲辞职。”肖静道：“明知你们要辞职还将最好的房子奖励给你们，发大笔的奖金给你们，那是不行的！我走后你辞职那就与我无关了。黄兄不必失落、你德高望重，无论谁来治厂都必须借重你。”
“你毕竟还是大家闺秀，对今天的社会不是很了解。肖市长虽未直接帮助你，但他是一堵硬墙，一把大保护伞，所有风雨都是他挡着，没人能伤到你。你虽做了十年厂长，在钱堆里打滚，但本质还是书生。现在哪里还有德高望重？只有钱高望重，你有钱人家就望着你。我也没有什么德，我是在为钱做事。收入比起私企高管是要少一些，比起国企高管还算优厚。况且我这个高管是捡来的，不是你我到哪里去做高管？也没有什么好失落的，万人大厂、做了十年副厂长。工厂规模扩大了六倍、工人收入提高了十倍多、不算虚此一生。‘染总’根基如此、不管来人怎么混；三五年内应该不会破产。到时我也快退休了、退休后住到碧水、弄点山地种点菜、没事时坐在河边钓钓鱼，我也是退休官员呢！”
“不错，看问题是要全面一些。”肖静点点头道：“孩子怎么样啊？”
“进大三了，还有一年多出来实习。”
“肖静，辞职后不能扔下我不管啊！”王维笑道。
“资金很难弄！原来闭着眼睛过日子，甜甜蜜蜜地睡觉，睁开眼睛发觉自己睡在地上，一无所有！姑妈有心帮我，但她倾家荡产仅能筹到四百万，太少了！也不想要她的钱、没有‘染总’支撑单掌入荒园，一切都在不测之中。万一赔掉了、想死还找不到门。我嫂子有钱、但她是美国人、美国人不行、什么人都不相信，包括自己的丈夫。其实她的钱都是为我们厂做销售获取的，我懒怠理她。你暂时不要出去上班，能筹个千把万，我们开个大饼店，你去替我蒸饼卖。”
肖静离厂这天，黄俊、王维在招待所内为她主持了告别宴会，参与宴会的共有八十余人。酒菜虽好，但大家个个表情肃穆：神态黯然、有人饱含热泪、有人失声痛哭、鞍前马后、十年征战、创下了如此辉煌业绩；失去主帅一切都将陷入不测之中，命运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