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叶林三人乘出租车来到机场时，吴昆和许丽丽已等在那里。大家心里都充满着旅游前的愉悦，见面时高高兴兴的拉手，客客气气的寒暄。一番虚礼后，韩青笑向吴昆道：“吴厂长，把你那三张机票给我，我这两张机票给你，让你和许小姐坐一起，好不好？”
“那也行，那也行！”吴昆打着哈哈表示赞同。
“什么这也行，那也行的，说得那么轻松！你得谢谢我。”韩青笑道：“要不我们姑娘们坐一起，你们厂长，经理坐一起。”
“韩小姐真厉害，见树都要砍一刀。好！我就谢谢你，到上海后请你去豪华舞厅跳舞，这应该可以了吧？”吴昆笑道。
“我不会跳舞，我们这位熊小姐喜欢骑马，你看，她这身衣服就是从骑士服装店找来的。到上海后你带我们到跑马场骑马好不好？大家赛一圈，斗斗输赢。”
“可以！可以！一切都听韩小姐的，韩小姐想怎么骑就怎么骑。”吴昆笑着将机票掏出来交给韩青，韩青吃了闷亏，瞪了吴昆一眼，伸手接过机票，但自己的机票却不给他，要他买二十罐椰子汁带着路上喝。
当飞机插上蓝天，翺翔云海时，叶林心中突然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滋味。一年半前，他过着怎样窘迫的生活啊！家人遗弃，路人鄙视，朝不保夕的危机感时时刻刻的追随着他。还有位心爱的女孩为他背负着亲人的冷漠与羞辱，忍受着不尽的折磨。这一切仍然历历在目，是什么突然间改变了这一切？似乎是在无底的深渊，在死亡的边缘线上触及到一把魔鬼的钥匙，正是这把钥匙改变了一切。一道粉红色的幕布遮蔽了昔日的灾难，让他置身于今日这金碧辉煌的世界里。现在他可以漠视过去那些自己又妒又恨的乡村权贵，可以让那些过去鄙视自己的人饱受折磨。可以趾高气扬的向上千号人发号施令，可以为所欲为的一掷千金，只要他愿意，可以左拥右抱的夜夜狂欢。人生的一切都是未知数啊！可谁能解开这个未知数呢？社会学家，还是政治家？准确的答案也许握在上帝手中，可上帝又在哪里？“经理，喝水！”一罐椰子汁突然塞进手中，韩青望着他笑道：“想什么嘛，那么入神！”
“叶经理在想他的钱。”熊卫平笑道。
“有根据吗？”叶林笑道。
“当然有根据，现在全国上下都在刮着一股旋风，这股旋风的中心点就是钱！而你们这帮厂长，经理正是这股旋风的弄潮儿，你们整个人，整个身心都在随着这股旋风强力旋转。”
“我们的眼睛里，心里除掉钱就再也没有别的了？”叶林笑着摇头道：“可我刚才想的不是钱，我是在想人的本身到底有无价值，这个价值根据什么来衡量？人的行为怎样是正确的，怎样是非正确的，标准在哪里？”
“找到结果没有？”熊卫平不禁仰起脸望着叶林。
“没有。”叶林微笑着摇头道：“而且越想矛盾冲突得越厉害。到底还是读书太少，知识浅薄，穿越不了迷宫。听说你才华横溢，学贯中西，愿作菩提指引吗？”
“不好意思，这些东西就像各种类似的颜色摆在一起，我是‘色盲’。历史上有很多人作过这方面的论述，中国有、外国也有、具代表性的还形成了教派，但他们所说的都是多面中的一面。”熊卫平道：“做人能够依道而行，问心无愧就好。”这次谈话虽短，拉近了兄妹间的距离，在今后的日子里他们彼此尊重。
走下飞机，众人乘出租车直奔南京路，在一家四星级酒店下榻。中午草草吃了点饭便出门乱逛，穿商场、钻大厦、东瞧瞧、西望望、熊卫平买了两枚钻戒，许丽丽和韩青都是一副国际游客的派头，没有东西能入她们的法眼。众人虽说精神轻松，但腹中饥饿，两腿沉重，只好慢慢晃回酒店。叶林要了桌一千五百元的菜，拿来两瓶“五粮液”，大家围起来。熊卫平喝过一杯就不喝了。“酒也许是好，但我无福消受，嗓子都冒烟了。”叶林匆忙拿来两瓶香槟酒，分给她与许丽丽一人一瓶。韩青因在机场斗口输给了吴昆，心中一直耿耿于怀，喝过一杯便邀吴昆划拳。吴昆本是酒席场中的司令，什么样人物没见过，哪会把韩青一个年轻女孩子放在眼里。心里很希望韩青陪他划拳，嘴上却“嘿嘿”笑道：“和一位小姐划拳！输了要喝，赢了白赖，我不干。”
韩青瞪开双眼，右手一挥道：“这三位作证，我输我喝，你输三拳我饶你一拳！”
“好，那就划，谁输谁喝，少一杯都是地下爬的。”两人动手划起来，第一杯韩青就输了，二话不说，“叭”的一口，喝过后顺手将杯底朝上瞪着吴昆道；“看清楚了！”吴昆高兴得双手一拍。“好，这才是真喝酒的！”但自此为始，两人就像事先约好的一样，吴昆四拳赢一拳，且一点不乱。叶林知道韩青要出吴昆的洋相，有心阻止，又见吴昆满脸兴奋，越划越有劲。心想这人真是找死，哪有划拳输得这样有规律的！便不再理会。邀熊卫平、许丽丽绕《水浒》人物的口令，并解释了绕法。二人觉得新鲜有趣，立表赞同，叶林先开口道：“请及时雨喝酒。”
“宋江不会喝酒，请一丈青喝酒。”熊卫平笑道。
“扈三娘不会喝酒，请豹子头喝酒。”许丽丽笑道。
三人越抢越快，到后来你俏皮我，我俏皮你，笑作一团，喝酒终是不多。那边两人较上了劲，你瞪着我，我瞪着你，拳头乱挥。两瓶酒喝光了，吴昆仍然兴犹未尽。叶林知他喝得不少，两眼瞪住韩青，可怜韩青酒兴方浓，见叶林态度认真，只好一笑认输。饭罢大家一起来到男士入住的房间，不想酒力发作的吴昆突然一把抱住许丽丽，要带她进隔壁房间。许丽丽虽未叫喊，但在奋力挣扎的同时一双蕴藏着无限仇恨的目光直逼叶林。叶林也觉得吴昆的行为太过份，正准备上前阻止。不想熊卫平早一步上前，冷面如冰，语气寒得沏骨，两眼直逼吴昆：“放开她！”她的动作完全出乎吴昆、叶林的意外，叶林从未见到过性情如此刚烈，胆气如此之豪的女孩。吴昆一只手仍紧抱着许丽丽，一双目光怒视着熊卫平，眼见两人就要大把出手。叶林是不能让他们打架的，保护熊卫平根本就无代价可言，丢掉小命也得保护她，而吴昆手中握有他一千多万元的合同，利润是几百万。他匆忙挤到两人之间，同时伸手拉开吴昆和许丽丽，口中吩咐韩青道：“带小许过去休息。”转身笑向熊卫平道：“卫平，吴厂长酒喝多了，请原谅！”韩青一手拉上许丽丽，一手拉上熊卫平，奋力将两人拖开。隔壁房间门“砰”地一声响，吴昆坐在床上闷着头出粗气，阴着脸瞪着叶林。心里怨恨叶林不给他留面子，叶林理应主动带走韩青和熊卫平，可他没有那样做。叶林也知道他心里不舒服，低声劝慰道：“吴厂长，不是我有意扫你的兴，这是高级饭店，不能乱来，出一点事都有麻烦。我工地上离不开，你这事传到厂里也不好。你可能还不认识熊卫平，她就是熊老总的妹妹。你们两人一旦发生冲突，今后大家都不好见面。熊老总是很爱这个妹妹的，你要是失手打了她，熊老总是不会罢手的。”
吴昆听后大吃一惊，抬起头小声问道：“她是熊老总的妹妹！”
“是啊！”
“这倒是幸亏你了。”两人和好如初，相约明天就去现场。
也许正是这场风波加深了许丽丽对叶林的仇恨，她憎恨吴昆，更仇恨叶林。她认为吴昆是依仗财势欺凌她，而叶林是乘人之危，依靠财势将她强掳后塞进了狼圈。这个才华横溢自视甚高的年轻人无疑是因如山的经济重负而低头，为拯救妹妹，拯救父亲她只能任人踩在脚下随意践踏。她一边忍辱含垢，吞声饮泣的生活，一边默默铸造着她的复仇之剑。只因她身小力薄，加上她的急功近利导致她后来复仇之剑未展，香魂飘落故乡。即便如此，叶林、吴昆、黄县长为她付出的代价也是惨重的。
许丽丽死后赢得了知情者的深刻同情，叶林本人也后悔异常。她可是个真有才华的人啊！如果不是贫困的压迫，中国历史上也许会增添一位伟大的诗人。可怜她小小年纪，放弃优异学业，带着一颗虔诚的孝顺之心投入社会挣钱养家。可她所步入的不是虎穴就是狼窝，正是这种步步不幸将她逼向了疯狂。二十三年后叶林得知许丽丽的遗孤许峥自幼忍饥挨饿，历尽艰难，二十一岁便攀上了名校研究生，当时正身处绝境时，他用父亲的胸怀接纳了她。让这个一直在死亡线上挣扎奋斗的小姑娘无忧无虑的完成了学业。许峥研究生毕业后为照顾相依为命的姨妈放弃了读愽，叶林将她带在身边几乎是手把手的教她学习管理，两年后放她到旗下集团任副总。尽管许丽丽将叶林害得很惨，让他损失了数百万，赔上小虎性命，朱丽云母子还差一点命丧异乡。但在许峥面前叶林从未非议过她的母亲，每当忆起往事，叶林总是以动人的口吻叙述着她母亲惊人的才华，让这位纯洁的女孩对母亲保持着纯洁的爱。这也是叶林做人的长处，有错能认，有过能改。这些都是今后的事，让我们回到现实中。
逛了一下午的大街，叶林有些疲累，躺下没一会儿就睡着了。不想吴厂长如雷的鼾声震得他在床上乱晃，别想睡觉了！只能用被子蒙住头，闭着眼睛养养神。事情没有那么便宜，声音越来越响亮，这让他烦不胜烦，又找不到出气的地方，只能干憋着。熬了一个多小时，鼾声没有了，偷闲不到一分钟，吴昆开了灯，在床上翻来覆去的跌。叶林听到声音探出头问他“怎么了？”他讲想吐，叶林让他赶紧去卫生间，吴昆身躯肥胖，动止不便，加上酒喝多了身体发软。他嘴上伊伊呀呀的，突然就张开了口。地上全是高级地毯，叶林一声“赶紧忍着！”跳下床拿起痰盂让他对着里面吐。“哇！”一声就是半痰盂，那种臭味是很难闻的，脑门心底全被穿透，让你无法忍受。可怜叶林愁眉苦脸，一团苍蝇在肚子里搅个不停。但他必须强忍着，必须用双手捧着痰盂。吴厂长一口吐过后，喘喘气养养神，不慌不急地慢慢来，反正叶林是跑不掉的。隔一会吐一口，隔一会再吐一口，坚持持久战略。叶林一肚子火无处可发，恨不得即刻生吞掉韩青才好。吴昆还没结束，自己又要吐了，肚子里涌上来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高级地毯，丢下痰盂疾冲至卫生间。“哇，哗啦啦！”一阵猛吐，吐毕用凉水漱了口，肚子是平服了，身上全是冷汗。叶林垂头丧气地回到房间，地上一片狼籍，室内臭气腾腾。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待吴昆吐毕，倒了痰盂，打来凉水帮他漱了口，这才无精打采的爬上床。为挡住扑鼻的臭气，用被子蒙住头，臭气哪有那么容易挡的，无孔不入。吃的东西全吐光了，肚子叫个不停，更糟糕的是吴厂长的鼾声又自自然然地飘了过来。里外夹攻，叶林穷于应付，想养神也养不住了，只能强躲在被子里，咬着牙不住声的骂娘。天快亮了，肚子见叫了半夜也没东西来喂它，不再叫了，要死大家一起死，何必求你！一夜疲困袭上来，叶林竟然睡着了，这一觉睡得香甜！一直到早晨九点多钟才醒过来。一看表慌忙起床穿衣，同时急喊吴厂长快起床。穿好衣服来到隔壁房间，有心将韩青痛骂一顿以泄昨夜之恨。韩青早为大家备好早点，沏了茶，见到他便急忙为他安排漱洗。叶林见她如此小心，有些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一笑作罢。吴昆漱洗后态度很恳切地向许丽丽作了道歉，昨夜的风波表面上到此平息。大家围在一起喝茶，吃早点，叶林边吃边问吴厂长去现场有多少路，一百五十公里！叶林一听傻了眼，当天去怎么都来不及。
吴昆对上海很熟悉，提议大家一起去玩大世界等游览点，小姐们兴致顿时高涨。叶林不敢委屈熊卫平，靠两条腿逛马路真的很累，便让韩青去租车。“租两部小车吧，坐面包车太累了。”吴昆再也不想同熊卫平呆在一起了，至于许丽丽，愿意也罢，不愿意也罢，她得靠他赚饭吃，有委屈必须承受，但这些话只能心知不能言传。“吃饭的钱你叶老总认了，其余的开销归我吧。”叶林知道他可以拿着票据回家报销，一笑同意了。韩青租好车，叶林率先下楼，自己拉开车门上了车，熊、韩二人跟在他后面上了车。车子刚刚启动，叶林从包里拿出六千块钱，给了韩青两千，剩下的给了熊卫平。“你们自己看看买点什么带回去，不虚上海一行，卫平看看熊老总喜欢什么带点给她。”
“许丽丽这个女孩子真的不可思议，昨天晚上那个样子！今天仍与他挤到一起，”熊卫平接过钱摇头道：“这部车坐得下嘛——”
“卫平昨天晚上让我感到好笑，不是叶经理拦着你还要打吴矮子是不是？”韩青笑道：“告诉你！那不是调戏妇女，是情人闹着玩儿。”
“这里面夹有工作成份，小许是无线电厂工区负责人，她必须处理好同老吴的关系。吴昆是酒喝多了，一时乱了心智。”叶林低声道：“小韩，不要乱开玩笑，生活中有时不是自由的。”
当天大家走马观花的玩了大世界等游览点，吴昆和熊卫平两部相机同时使用，胶卷用了四五卷。晚上回到家，叶林接受了昨夜的教训，另开了一间房。吴昆昨夜丢了脸，今天想翻盘，一上桌就要与韩青对喝。“我们不划拳了，来打老虎杠子吧。”韩青一脸的笑，跃跃欲试的瞄了叶林一眼，见他皱着眉，阴着脸便笑道：“算了，我不会打老虎杠子，连拳也不会划了，就这样随便喝点吧，被你灌醉了好丢脸的。”吴昆仍是缠着不放，叶林忍无可忍便笑道：“你这个人！真是顶死不知死，昨天晚上那个样子就不难受嘛？你跟她喝！她当兵时在外宾接待处做专职陪酒师，三斤不醉，五斤有味，别说你一个吴厂长，再来两个吴厂长也不过是帮她助助酒兴罢了。”
叶林的谎话把吴昆镇住了，吴昆瞪大了眼睛看着韩青道：“韩小姐是军人出身？”
“那都过去的皇历了！”韩青很谦虚地道：“今后望吴厂长多加关照。”
第二天叶林和吴昆早早起床，准备租车去现场，临走前叶林抽出五千块钱交给韩青：“你带卫平、小许出去玩，尽着这钱花，花干为止。你们来一趟上海不容易，尽兴玩，钱不够你先垫上，回来我给你。”然后和吴昆一起租了部宝马车直奔现场。厂址是一片沙洲，周围看不到村庄，稀稀拉拉的杂草中有几株胳膊粗的小树。叶林感到好笑，这里比起他的家乡还要孤寂荒凉得多。上海市有名，这片荒芜的小沙洲也变成了上海！看来名这个东西不能当真，这不是名不符实，连影子都没有。不过交通条件还可以，有一条三米宽的柏油路从这里横穿而过。找来那位退休工人，叶林向他详细询问了建材价格，原来这里是上海市与江苏省的结合部，建筑材料并不贵，五里外就有个小镇，农产品也很便宜。因为所建的仅是一栋简易小厂房，叶林默算了一下，吴昆并未说谎，包括工资在内节省一点整个工程有一百八十万能拿下，因而当场拍板。
两人连夜返回上海，叶林放心不下工地，车站工程处于紧张阶段，提出第二天回家。谁知三位小姐一致不同意，吵着要去看吴淞海军基地。说基地上有许多巡洋舰，舰上有许多大导弹，叶林只好同意再玩一天。次日陪同小姐们上了游览船，观看了黄浦大桥，高耸入云的东方电视塔和一些超万吨级的大货轮。来到海军基地，巡洋舰开走了，剩下几支巡逻舰和几个海军士兵，小姐们很是失望。幸亏回程时遇上了几艘大海轮，将它们狠狠研究一番用作补偿。下船路过金店，叶林考虑到这次来上海一分钱也没给许丽丽，便每位小姐给了两千块钱，让她们自己挑件手饰带回家。一直玩到晚上八点多，大家才兴犹未尽的返回酒店，打点行李，准备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