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化学工业的形势一片光明,中国工业化的道路正在快步提速,林华等人的石油化工理想正在变为现实。
就在这个时候,席卷中国大陆的“文革”开始了。
一夜之间,林华成了人民的“敌人”,他被扣上“林家铺子大掌柜”的帽子接受批斗,但他傲然挺立,横眉冷对,他疾言厉色怒斥对方。
林殷才也被作为“特务”的后台抓了起来。
瞬间,兰化橡胶厂被揪出来的“特务”有400个。
这些昨天还是同事的人,怎么突然之间成了“敌人”?
领导困惑了。职工困惑了。整个化学工业都陷入了困惑的沼泽。
兰化橡胶厂苯乙烯车间新分配了一名来自上海的大学生,正值五彩缤纷的年龄,当他看到中国有兰化这么气势恢弘的化学工业时,他激动万分,庆幸自己能够来到这样的企业。他爬上房顶,照了很多相,寄给远在香港的父母,并给父母写信表示自己愿意一辈子扎根在这里。谁知,被人抓住了,说他是特务,说他想把国家战略资源工厂的信息传到境外。他被以“破坏国家建设”的罪名逮捕了。这位大学生所在车间的主任赵光星,被诬陷为“总后台”也被抓了起来,副厂长兼副总工程师的林殷才作为赵光星的总后台被抓了起来。在赵光星被严刑审讯的日子里,他因为不“老实交代”,常常遭受痛打,雨点似的棍棒不停息地向他砸来,在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号啕声中,赵光星被活活打死了!
兰化橡胶厂先后有3人被打死,15人被逼迫自杀。这些饱蘸青春热血建设美好祖国的激情人生就这么消失了!
他们中的大多数是中青年知识分子,大多数是中国最知名大学的毕业生,正值为国家奉献智慧和才华的最佳年龄,但他们就这样匆匆地走了,他们没有看到“文革”结束的金秋十月。
林华和李新也没能幸免于难。他俩没有生孩子,收养了一个女儿。在他们夫妇双双被关进牛棚的日子里,这可怜的孩子才仅仅6岁啊!一个6岁的孩子就这样没有了家,也没有人去照管了。稚嫩幼小的生命像冬天里一棵发黄瘦弱且孤零零的稻草一样,被凄凉的风吹着,在旷野的西北努力地挣扎着,寻找自己的家,寻找自己的根,寻找自己的童年。孩子往往一个人很害怕地躲在围墙的角落,她用怯生生的近似于呆滞的眼神,看着天,看着地,一看见人撒腿就跑。后来,人们才陆续地知道那是林华的孩子。兰化人看见她就像惊悉自己失散很久的孩子突然间被找到了一样,争抢着把孩子接到自己的家里。得到安慰的孩子,抬起头,眼泪汪汪地叫着叔叔,叫着阿姨……好心善良的工人家属们,轮换着照顾起这个可爱的小孩。小女孩东一家、西一家地过起了流浪式的童年生活。
走出牛棚回家了,林华、李新和孩子,三个人互不相识,一切都面目皆非!让人感觉到阵阵心酸。
叫声亲人九回肠,千顷深情泪万行。
“文革”后期,林华虽然出了牛棚,但仍然被监督劳动。他竭力地把还没有被打散的心志装回自己的躯壳里。
熟悉林华的人都知道,林华从来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自己被关进牛棚的事情,也不愿说起“文革”。
质朴无华的林华,悄无声息地将创痛、哀伤掩埋在腑内,忍辱负重地生活下来。让人们看到了后来不知疲倦地工作着的林华,他没有时间去计较什么,他只有用深沉的爱来消融自己的委屈,他要把自己真诚的爱,献给他的祖国,献给他的人民,献给他一生的石油化工事业!
有关部门领导见林华年长体弱,就照顾性地把他分配到印刷厂劳动,可他坚决不同意!他强烈要求回到自己日夜牵挂的砂子炉车间,不让他指挥开车也罢,哪怕是帮助打扫车间卫生,他也要亲眼看着砂子炉能够正常地运转起来!
因为那是林华石油化工梦想实现的最基本的地方!也是他领导着的国家化学工业充满希望的地方。
林华虽然当时被批斗,也被剥夺了生产技术发言权,但工人们看见老领导,尤其是看着和自己干着同样体力活的林华,都更加愿意听从林华的指挥。
那时,林华每月只能领到15元生活费,全家5口老小就靠他这点钱来维持生活,他吃饭时,很少有菜,同志们看了很难过。但他反而安慰起大家来,他说,这已经比延安时期的生活好多了。他豁达、乐观的精神,感染了很多人。
在车间,林华遇到了精神颓废的工程师徐道康,他上前握着徐工的手说:“不要看现在风刮得这么大,它总会有过去的时候。要相信党,相信党的事业,不要泄气!今后需要我们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呢。”
林华相信党。因为他在革命圣地延安工作过,他亲眼目睹过,是伟大的党在领导着人民,把那么荒瘠贫穷的南泥湾变成了陕北的好江南;因为他从水深火热的旧中国走来,他亲身体会到,是伟大的党洞幽察微担当重任,把100多年来一团乱麻似的旧中国织成了一匹光彩照人的锦缎。
在林华的鼓励下,徐道康同志后来成为一名造诣颇深的著名化工专家。
虽然林华自己还在被下放劳动、受人监控,但他依然尽力关心着别人。
正如巴顿将军所说:“衡量一个人成功的标志,不是看他登到顶峰的高度,而是看他跌到谷底的反弹力。”
一次、两次、三次……
一年、两年、三年……
一千多天啊!
中国的化学工业人眼巴巴地盼望着,盼望着他们的砂子炉出乙烯。
可砂子炉3次试开车,3次失败!
组织上更是着急,上级把正在挨批、下放劳动的张万欣调到了砂子炉,让他帮助工人开车,听工人指挥。林华和张万欣很有缘分,他们又走到了一起。林华负责蒸馏提纯部分的单元操作,张万欣负责系统地检查,经他们两人合作再加上群众调查研究及小实验来配合,很快,砂子炉第4次开工新方案就被提了出来:“满负荷,短接触,上下打回流,吐故要纳新,严格操作,紧密配合。”
此刻,国家燃化部也派出了以陈毅元帅的秘书周泰和、燃化部政治部主任刘启瑞及郭益民三人为首的工作组来兰化督促开车。林华拖着年迈的身躯亲自爬到炉子上看,如果不合格,他就要求返工。同志们齐努力,上下一股劲,经过40天的开工准备,砂子炉终于如愿以偿地正常运转了起来。
原兰化公司党委副书记、公司副经理赵文秀还清楚地记得:在砂子炉第4次开工的日日夜夜里,石油化工厂党政领导和林华一起吃住在现场,他们和工人一样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累病了,仍然在坚持,大家都憋着一股劲,就是要把砂子炉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