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叶察来传的话。
看看,他都不亲自说,余梦意识到这就是一种不平等,韩广打心眼里觉得,她还不配跟他平起平坐。
事实上也是。
韩广是什么人物,是良才用尽全力也不无法跟他匹敌,是辛家也要给他几分薄面,是敌方阵营投诚过来的她,他也能接受的人物。余梦知道自己的位置,就好比亲生和继养,她要得到韩广的信任,还需要继续努力。
叶察就来说了一句话,“可以找这个人问问批文的事。”
没有任何情绪。
随后,递上一只信封,密封的。余梦满腹狐疑,叶察走后,她撕开信封。
是张纸。叠得四方四正。
余梦猜,应该是个指示。这年头怎么还有人这么干,跟地下党传信号似的。也是,电子设备不安全,还是人送“鸡毛信”比较稳妥。
徐徐展开。
一张白纸抬头部位打着三个小字:祖良才。
余梦惊得浑身鸡皮疙瘩走了一遍,跟着打了个颤。什么?他让她去求良才?她已经投靠这个阵营,他却让她去找过去的情人批条子。余梦怀疑,这根本就是韩广设置好的“捉放曹”的游戏。她原本打算好了,跟良才能不能不见面就不见面,他走他的官路,她走她的商路。井水河水不相干……
余梦慢慢坐下来,她逼自己冷静,跟韩广来往这段时间,她第一次感觉到这个男人的可怕,这是让她上投名状啊!你只有把自己打碎了,放低了,为了他去求自己的前情人——自尊遭凌迟,这个阵营才能接纳你。
余梦惊愕着,这就是韩广比良才高明的地方,良才还有感情、柔情。韩广没有,他狠在暗处,他的征服不是肉体的征服,而是精神征服,他要把你的骄傲、尊严狠狠踩在脚下,让你完完全全臣服,然后,才能成为他的子民。
一整个晚上,余梦痛苦着。她拉不下这个脸去找良才。可是,到嘴的肉不能放弃!风力电厂,多么诱人的项目。
思思回国,能陪妈妈过半个月。店里忙,余嘉脱不开身,连吃饭都是便当凑合,吃了一个礼拜,思思腻歪得头顶冒烟,强烈要求老妈陪着去吃一次麻辣香锅。
对于英国回来的人来说,便当过于清淡。鱼排松饼吃够了,谁还回来吃这些个。思思火眼金睛,还发现了老妈一点变化。
她漂亮了。
店里,思思举着饭勺问:“是不是动了?”
“什么?”
思思遥遥悬空点了老妈左右脸各一下,“这儿,这儿。”
“没那时间。”
“不对。”
“行了,擦桌子去。”余嘉给女儿派活。思思现在是小伙计。
思思道:“妈,咱说好了,可别给我找个后爸。”
余嘉着急,“你妈这辈子,就守着这个店过了,到老,到死。”
思思古灵精怪,又变换话锋,“我亲老妈,我就试探一下,别弄得跟贞节烈女似的,”顿一下,又说,“我还鼓励你找呢,我在国外,你一个人,小舅又被丑女拐走,你就是不再婚,有个情人我也接受。”
“别胡扯。”
“妈,你千万不要被封建礼教束缚!”思思煞有介事,“烈士的遗孀,也是可以再婚的。你看个谁,就是老公牺牲的那个,后来不也再婚了,还生了好几个呢。”
余嘉听不下去,赶思思去干活。元凯推门进来,见余嘉脸有点红,觉得诧异。又见思思也在。他跟她打招呼。
思思崇拜元凯。他是留学生中的传奇人物,不光在美国传奇,名声还传到英国去。“白大哥,什么时候去吃一次麻辣香锅。”思思撒娇。
余嘉纠正,“叫叔叔。”
思思不干,“妈,你把人都叫老了,什么叔叔,是哥哥。”余嘉正经地,“你问问,他愿意当叔叔还是哥哥。”
思思瞅着元凯,求答案。
元凯笑道:“是叔叔。”
元凯又问余嘉,有阵子没见到余爽,她怎么样。余嘉想了想,说好像说出差。
还没出月子,余爽便恢复工作。她闲不住。一个人在家,她觉得自己会发疯。春儿短期内不可能回来,肚子里小东西也离她而去,余爽第一次感觉到了彻头彻尾的孤独,好像有点希望,立即又破灭,像黑暗中烟火。
更糟糕的是,流产的时候,医生告诉她——这事康隆都不知道——以后如果想再怀孕,不排除得用试管。
感觉太糟糕。
在此之前,余爽从未觉得年龄是个问题,可现在,年龄问题又赤裸裸摆在眼前。余爽觉得她不能因此绑住康隆。看样子,他很想要孩子,但如果她生不出呢?婚结不结就那回事,孩子没有,那就是没有。
不结婚可以生孩子,结了婚,也可能生不出孩子!余爽苦闷。家里还摆着婴儿车、婴儿床,小风车、小风铃。余爽看着难受,请了个保洁,迅速收拾了。
周末,康隆要来。半上午,余爽还没起床。孩子掉了之后,她生活方式多少有点颓废。门口有响动。余爽叫了一声。“小爽!”声音比康隆高。余爽连忙批起衣服,出来看,是康主席来,手里拎着一袋枇杷。
“听说你身体不好,来看看你。”
余爽讪讪地。
“不是……没有……”她不知道怎么回答。第一个感觉。康隆透风了?不然老头怎么知道。
“最近感冒是不得了。”他又说。
余爽的心放下来。算他聪明。编个感冒。
余爽连忙笑着接过枇杷,又故意打个喷嚏,“康主席,你离我远点,传染上不得了。”
“没事,我不怕,我现在什么病都不怕。”康主席笑着。泡了茶,余爽才仔仔细细打量康隆爸爸,有日子没见,更明显,瘦了,脸抠抠着。
“还一个人住?”余爽问。
“有个保姆。”
“最近事多,身体也不好,我跟康隆说了几次,想接您过来住住。”余爽语气柔和。
她是真关心。
“有这话就行。”
聊到这,两个人之间似乎有点干,余爽有太多不能说的,怀了孩子,流了孩子,人生仿佛从她身上过了一遍,她现在是新的人。
康主席也满脸的欲言又止。
沉默了好一阵。
康主席突然道:“是那小子不好!”
没头没尾地,谁不好,哪里不好。
“主席,说谁呢。”
康主席一字一顿,“他在家说了好几次,说向你求婚。求了么?”
余爽尴尬,摊手,“没有。”
“他说过,没你他活不下去,要向你求婚,我也鼓励他。你不答应,就是觉得规格不够、诚心不够。”康主席忽然小声,“那小子嘴笨,心眼实,你有什么要求,跟康主席说,尽量满足。”
“主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你这丫头我知道,面情薄。”
“主席……不是这样……您的心思我知道,”余爽终于明白他的来意,可是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康主席总是变着法儿地催他们结婚,其中一定有原委,转念一想,会不会是,她流产的事康隆跟康主席说了,康主席只是故意装作不知道,来催她结婚,是给她面子、给她台阶,实际上人家是可怜她呐……不不不,我余爽可受不了这种可怜,“我不能骗您,我实话跟您说,我不能拖累康隆,我不能跟他结婚。”
“为什么?”康主席直接问。
“我的问题。”
“小爽,你是好女孩,那小子哪里做的不对,康主席帮你做主。”
“我知道……我明白……叔……我……”
“我打电话给他!”康主席怒气冲冲,掏手机。
“别打!”余爽几乎崩溃。
康主席看着她。他不明白余爽为什么如此坚持。不让步。不就是结个婚吗?他一辈子结果两次婚。仍旧没对婚姻丧失信心。
“真是我的问题……”余爽又说。
“到底什么问题。”康主席焦躁。
“我可能……生不了孩子。”余爽不看他,咬紧牙关。痛苦得像刚挨了一斧头,心被劈开了。
康主席呆了几秒钟,连忙说,“生不了就生不了……现在不是有那个什么……丁克……”
余爽带着哭腔,“您别安慰我了……这样对康隆不公平……不想生和不能生是两回事……不想生是有这个功能自己不想……不能生是没有这个功能!……我不能让康隆找个功能不全的女人……我自己心里过不去……这不公平,这不公平……”
去他妈的公平!
康主席一时无措,过了一会儿,才上前拍拍余爽的肩,说没事的这有什么大不了,他不在乎,你们结婚,结婚,我给你们办……余爽深吸一口气,“不结婚没什么,没有孩子才真没劲,你说说,不为了孩子,男的女的干吗在一起,生物学就是这么遗传的,千年万代就这么下来的……主席……您别劝我……我心里过不去……我不能结婚……”
康主席发懵。
两个人在客厅干站着。
康隆进门,见此情景,叫了声爸。余爽一闷头,回自己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