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斜伸出去有个露台,搭了玻璃天棚。
要烧烤,就得把玻璃窗支开。男人们支窗,女人们摆上烤肉炉子。人多,一边一个烤架,男女分开。男人们一边烤,一边海阔天空聊着。声音很大。女人们则窃窃私语。
余梦烤着烤着,哼起小曲。
余爽问:“梦姐,有好事?”
余梦笑道:“能有什么好事。失婚妇女,又是中年,最弱势的群体。”正话反说。她正得意着呢。
姊妹们都笑。
余梦才意识到思思也在,叮嘱道:“今天有小孩,今天咱们不谈男人。”
余爽讽刺,“你不难受?”
余嘉看了余爽一眼。又看看余蕊。余憩低头,忙着烤肉。余梦道:“我是巴不得全世界的男人都死光,女人统治世界,没那么多烦心事。”
余蕊接话,“要是女人统治世界,事没准儿更多。”
余梦道:“女人爱好和平。”
余嘉这才说:“那些宫斗戏都是男人在斗?”
余梦说:“那是女人没掌权。”
思思插话,“男人死绝了也不好,我们女人就得自己干活了,还不如让男人当女人的奴隶。”
“狄思思!”余嘉轻喝,女儿的思维太活跃,“最后两串!”思思挽住梦大姨,“妈,不是说要了今天全面放松的么。”余嘉道:“你已经够放松了!没女孩样!”
战火一触即发。
余蕊连忙让妹妹余憩带思思进屋去玩。烤肉区只留四个女人。
余梦感叹,“哎呀,倒回去多少年,谁能想到咱四个今个能在这儿聚着。”
“托爽的福。”余蕊说。
“别,”余爽连忙,“托嘉姐的福。”
余嘉纠正,“什么托不托的,干了这杯!”她举起啤酒杯。
玩得太累,女士们打算在别墅住一夜,第二天再走。元凯公司临时有事,得去一趟。两个朋友和康隆都跟着他车走。余嘉一定要走,姐妹们劝也没用。
这次聚会效果良好,她觉得应该趁热打铁,跟立人恢复感情。
没想到狄立人却劝她留下。“我带思思回去,你好好放松放松。”他故作关心地。
话撂出来,余嘉不能不给丈夫面子,只好顺水推舟。
都敷着面膜。余爽例外。她歪在一旁玩手机。余梦从香港带了不少化妆品,分给姐妹们。
余爽只要了个补水的,外加一瓶黄油。其余全让。余蕊挑了一种精华、两个彩妆。不好意思要太多。余憩平时买不起大牌,但好在化妆少。余蕊帮她要了爽肤水、面霜和防晒。
余梦帮余嘉调整面膜位置,端详着,“啧啧,年轻起码十岁,钱没白花。”余嘉苦笑,看上去是年轻了,可立人视而不见。
“什么时候去的香港,不是去看儿子么。”余嘉问。
余梦眨眼,微笑,“就不能有点私生活?”
余蕊凑话,“嘉姐,梦姐八成有情况。”
“真的?”余嘉紧张,抓住余梦手腕。
余梦略不耐烦,嫌她们大惊小怪,“什么真的假的,我的情况就没断过,主要看什么情况。”
“谁陪着去的。”
“一朋友。”余梦简短地。
“什么性质的朋友。”余嘉追根究底。
“普通朋友。”余梦有点不好意思。
“多大?”余嘉还问。有点不知趣了。
“我老姐姐,”余梦不得不挡着点,“你不是还要问,哪里人,干什么的,一个月收入多少,有套房子,有没有老婆孩子?”顿一下,“就一普通朋友,处着,哪那么多复杂道道。我现在是什么都不想,跟着感觉走。”
她不想?可能吗?余蕊思忖。但这就是余梦高明的地方。男人吃这套。
“注意安全。”余嘉叮嘱。很老派。仿佛妈妈在叮嘱女儿。
余梦无话。
余嘉又问浩宇、正宇的情况。余梦拿手机出来刷照片。一张张看过来。自拍里,翁悦也在。余嘉问这是不是就是那个董事朋友。
“去香港的不是她。”余梦脱口而出,“她在美国淹了一下。”说完后悔,不能往下说了。淹了一下?余蕊以为是阉割的阉。不懂什么意思。
余梦手刷过去,到了香港部分。余梦秀画展的照片,还说自己也买了几幅画。其中一张蝴蝶牡丹图,说是晚晴宫廷画家的手笔。
余蕊眼尖,看到有张照片里有人影。是从不锈钢雕塑里映照出来。
是个男人。站在余梦身后,两手背着。
良才?!
余蕊还想细看,照片却已经翻过去了。
是他!化成灰她也认识。
余蕊一颗心蹦蹦跳着,祖良才怎么会在梦姐的照片里。难道……余蕊不愿往下细想,可又不得不想。
直到躺在客房里,余蕊还在思考着,余憩见姐姐出神,问她怎么了。余蕊摆摆手说没事。元凯回来了,各个屋问好。
余蕊余憩姐们一间。余梦和余嘉住一间。
余爽单住一间。她不喜欢跟人合住。
余梦洗好澡,又跟余嘉试文胸。她强调这次买的都是大牌。男人看了没一个受得了。
余嘉无奈。她现在就是贴上金、抹上蜜,恐怕也没人在乎。拗不过余梦盛邀。她还是穿上那套黑的——红的实在接受不了。副乳汹涌。余嘉难受。也不好看。又连忙脱了,穿回她的中年妇女款。
“穿了给谁看。”余嘉叹。叹自己,也说给余梦听。
余梦愣一下,道:“给自己看。”停了几秒,又说,“你美美不是应该的?这么多年,你为老狄家付出多少,煮干的,熬稀的,起早的,贪黑的,功劳大大的!”余梦都懂的道理,立人装不懂。余嘉心酸,可还是得笑。披上幸福的画皮。
又摆弄了一会,两个人上床躺着。余梦跟余嘉约时间,下个月她过生日,嘉姐一定要来。
余嘉没打磕巴,“到时候我请客,把人都叫上,帮你庆祝庆祝。”
“别,”余梦摆摆手,“就叫你一个,小范围的。她们我都没说。”
次日一早余梦去机场接翁悦。走的时候撇开她,回来的时候接风算道歉。
史同光说要来接余蕊,他又让余憩接电话,确认姐妹俩在一处。余蕊明白,这是在查她。
头日玩得太累,余爽呼吭大睡,不肯起床。
白元凯只能由着她,“我们要出去啦,你要走记得锁门。”余爽摆摆手。
白元凯要去拜见昆曲名家周艺芬。约了好几次,老太太身体不好。
年后稍安。
元凯跟她学《艳云亭》里《痴诉》一出拍曲。余嘉也想去。这出曲子她从前就拍过,但总觉得拿不准味道,周艺芬又是圈内有名的人物,如今年纪大了,见一次少一次。只是昨个玩了一天,今天还不回家,她怕立人担心。再者,单独跟白元凯去,多少有点尴尬。
余蕊看出嘉姐的为难,便安排妹妹余憩陪着过去——余憩对古典的东西感兴趣,余蕊也想让她多和元凯接触接触——她余蕊已经没希望了,可小憩说不定有机会。
余嘉往家里打了个电话。思思说老爸去加班了。余嘉看时间还够,便和余憩一起上了元凯的车,三个人往周家去。
一路上,元凯和余嘉谈《艳云亭》谈得兴致高昂。余憩插不上话,颇有点尴尬。余嘉见状,故意抛个话头,让元凯解说《痴诉》一折的内容。
元凯笑道:“女主角叫萧惜芬,是枢密使的女儿,后来因为政敌打击,惜芬不得不装疯避祸,她去找懂占卜的诸葛求助,诸葛却以为她是真痴真疯。如此一诉一拒,一悲一怒,使得这出戏悲喜交集,庄邪皆具。”
拜会周先生。
先生这日精气神不错,寒暄了几句,问了问余嘉、余憩学曲的情况,便开始教《艳云亭》拍曲。走一遍,再细讲解每处注意事项。元凯拿本子记,余嘉在心中暗暗比对,名家就是名家,简单点拨,茅塞顿开。
余憩听不太明白,只是盯着元凯的侧脸看。她只恨自己阅历太少年轻太轻,无法跟白元凯琴瑟和鸣。
一会儿,元凯和余嘉试拍。唱着唱着,余嘉不自觉代入情景,想到萧惜芬,又想想自己,不禁悲从中来,有些哽咽。余憩以为嘉姐太过投入。元凯却隐约感觉不对头。实际上,打在别墅见到余嘉和立人的第一面。他就体察出这对夫妻貌合神离。只是,眼下当着周先生和余憩的面,元凯不好细问。
就任她躲在戏文里悲愤着。
“动感情了。”唱完,元凯笑着喝彩。周先生老于世故,到上了年纪,对感情之事早已置若罔闻,几个人又谈了谈曲子。元凯便带两位女士告辞。
先送余憩,再送余嘉。
等车上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元凯才说:“没事吧。”
“没事没事。”余嘉连声说。她后悔失态。
“昨天只顾着玩了,招待不周。”
“不不不……跟你没关系……”余嘉摆手,可这等于承认了自己在曲中是真哭。
“有什么困难,别跟我客气。”白元凯说。
“真没事。”余嘉说,“就是萧惜芬……太可怜……”她尴尬地笑笑。
只好把问题往古人身上引导。
余憩到家,余蕊问她玩得怎么样。史同光出去见客户,屋里就余蕊一个人。
“挺好。”
“是曲挺好还是人挺好。”余蕊笑着。在余憩面前,她是大姐。
余憩一怔,撒娇地,“姐——”
“跟姐还藏心思。”
“不是……”
余蕊抓住妹妹的手,“就是让你去见见世面,多跟优秀的人接触接触,免得被学校里那些毛头小子糊弄住,吃亏。”余憩不说话,她对白元凯有好感。但两个人注定更不可能。都不在一个城市。她能感觉出来,元凯把她当小妹妹。
“再过二年,你姐我要还在这,你也来,”余蕊无奈畅想着,“不过两年时间能发生多少事啊。”顿一下,继续,“现在人都精,男人也都学得现实,漂亮的,没钱,和有钱的,不漂亮,十个有八个会选后面的。漂亮不能当饭吃,娶老婆求稳妥。”又补充,“特别有钱的,富豪,除外。”余蕊没接触过几个真富豪——富豪更需要强强联合。
听到这种理论,余憩为姐姐担心。史同光只是“小富”,免不了现实,而且一个年过下来,余憩明白姐姐的苦衷——他都没带她去见父母。她随即道:“姐,你喜欢谁就选谁,你还那么年轻。不用考虑我。毕了业,找份工作,我就独立了。你就找你自己喜欢的。”
余憩有点语无伦次。
过去,余蕊总说为了妹妹。那是因为她多少有点不肯正视自己,帅气的穷人她不是没经历过,黄旗就是例子。
真不合适。贫贱夫妻百事哀。
只是,躲在为妹妹着想的借口里,好歹能消除一点“嫌贫爱富”的罪恶感。她还没进化到余梦那段位。
余蕊想给良才打一通电话,琢磨了一会儿,又觉得还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