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来阁。余梦拥着余嘉。拜把子余嘉是大姐,她是二妹,年纪相仿。余梦愿意跟余嘉交往,因为她不争,永远那么谦和矜持贤良淑德,她要当牡丹,余嘉就是朵幽兰。不抢风头。
余梦端着高脚杯嚷嚷:“你不来,我们都见不着领导。你来了,还把领导藏着不给我们见!”
余嘉面色微红。酒是余爽带的。四个人都喝了,今晚不开车。
“是真忙。”余嘉笑着应和。
说的是实话。狄立人借调到大城市有日子,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小地方读书,熬了又熬,如今立人转正,分了房子,不用住宿舍。她也终于修成正果,能以“领导夫人”的姿态带着女儿狄思思来和丈夫团聚。
其实余嘉不喜欢晚上出门。今儿赶巧,立人要出去应酬——大城市的同乡,多半在公务系统,有个乡谊,特别抱团,属于半秘密的小圈子,不能不混。于是等立人出门,她安顿好女儿的晚饭,提前了解作业情况,最后叮嘱不许看电视,又把女儿的手机锁起来,然后才想起来让弟弟余义去陪立人——余义在矿业大学读硕士,跟着去见见世面,顺带当个眼线。
余嘉倒不是对丈夫不放心,她只是担心万一饮酒过量,自家弟弟做司机保驾护航,究竟放心。因此,她格外叮嘱余义,“你别喝,就说开车。”
酒还在喝,余蕊敬余梦。余嘉来之前她就想跟余梦走动走动,大学毕业,做了几年小演员,倒不至于跑龙套,但顶天也就是十八线配角,或者做“特约”。这条路实在艰难。余蕊更加认定演戏当饭吃不切实际。片场认识的那些男人又都不靠谱。她想通过余梦打入“上流社会”。毕竟梦姐来大城市早,又有丈夫托盘,树大根深,路子广、人面宽。
她看过余梦晒和某著名作家的合照。胖头大脸的。作家给他们夫妻写了一个福字。余梦夫妇好生得意。当然余蕊是瞧不上那作家,她需要的是企业家,或者官员。因此,余嘉来了,她必须第一时间出现。不看僧面看佛面,狄立人如今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余蕊老探着头说话,余爽夹在中间有点不舒服。她们谈的老公孩子婚姻恋爱的话题,她不感兴趣,今天来,一是给余嘉面子。她们同族,嘉姐跟她还有点远亲,再也是见见余蕊。余爽比余蕊大点,余爽读高中的时候,余蕊便已经是整个中学部的校花。余爽那时候成绩虽然好,但没什么自信,余蕊肯跟她做朋友,多少为了她的青春提了点气。因此,这么多年过去,余爽还记着这点旧人情。
余爽要去洗手间,余蕊结伴。余梦望着两个小妮子的背影,“瞧瞧,比比,我们都老了。”她希望余嘉奉承她不老。余梦没少在脸上身上花钱。谁知余嘉道:“都有老的一天,我倒担心小爽,一个人,孤伶伶的。女人,总该有个家庭。”
余梦道:“有她妈陪着。”
“能陪一辈子?”余嘉口气悠长。
“结了婚,也不能保证就一辈子。”
“那不一样。”
“爽运气不错,弄这么大一房子。赶上了。”
“没人。光房子大,吸阳气。”余嘉分析,“爽还是个孩子,蕊是大人,也愁。”又扭头对余梦,“还是你好,孩子大了,什么都有了,自在。活回来了,年轻。”
磨了一晚上,终于听到这句赞许,余梦觉得自己没白打扮两小时。只是余嘉对于她现状的判定,她不能同意。余梦忽然凑到余嘉耳边,小声道:“保密。”余嘉缩脖子瞅她。余梦继续,“我准备跟栾承运,拜拜——”她刚把儿子送上飞机,便转身给丈夫一张离婚协议。让他想去!她请余嘉吃饭,也是为给自己打气。
余嘉眼珠子像要弹出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余梦既然已经说出这话,一定经过深思熟虑,是把她当个自己人才透露出来,她不能立刻反对。只好用一脸惊诧表达情绪。
她是不赞成离婚的。骨子里,余嘉信奉从一而终。两个人过日子,摩擦肯定有。女人是水,男人是泥,女儿得包容,得会和稀泥。
婚姻是马拉松,余嘉瞧不上半途下场的人。哪怕累死,她也要跑到终点。
余梦见嘉姐神色张皇,便自顾自解释,“人不行,这么多年看得透透的!嗳——”一口气叹得老长,无限委屈,“孩子大了,我也该自由了。”她没提遭到家庭暴力,丢面子。
余嘉还是不说话。余梦怕她想歪,连忙,“我没出轨!”
她是良家妇女。
后半句没说,言下之意,栾承运在外头有头绪,是他的错。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余嘉文绉绉地。躲在古人的话里,似乎没那么尴尬。
“不不,不能耗。”余梦心意已决。在这将老不老的空档,她觉得自己还有机会拼杀一番。她必须压倒栾承运,出口恶气,证明自己的“商业价值”。
余梦最近爱以朱玲玲为榜样——离开个富豪,再嫁别的富豪。
想想不对,呸!栾承运才不算富豪。不过后半段,是余梦必须实现的梦。
爽、蕊回来,几个人又坐了一会,酒尽羹残,余义来接姐姐。余嘉有点意外,小声问:“你姐夫呢。”余义表示已经送到家。余梦抢先说:“这是小义?都这么大啦?”在余梦面前,余义永远是小弟弟。余蕊抿嘴笑,不语。余爽道:“小义在读研。”余义考研,选导师,立人没少帮忙。老家矿业学院有老师调职,立人一直跟他们保持关系。终于,小舅子求学用上了。因此,立人在余家更举足轻重。
余梦离得远,自己叫车。余蕊去余爽那凑合一夜。余嘉非让余义拐一头,先把爽姐、蕊姐送到再说。余义乐得效劳。他对余蕊很有点意思。过去余嘉没当真,但现在弟弟大了,她也看出来,愿意努力为弟弟创造机会。不过余嘉心里有数,余蕊混娱乐圈的,未必能看上余义这个学生仔。
上了车,余嘉坐副驾驶。爽和蕊在后头。余嘉说客套话,“突然来这,有你们,好多了。不然我真跟没头苍蝇似的,不适应。”
爽没接话。蕊发现余义在通过后视镜看她。不禁有些得意。可他越看她,她就越要回避,方显尊贵。
余嘉又说:“以后多走动,出门在外不比在郢子里,相互帮衬着,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又说:“爽,问你妈妈好啊,等安顿好,我去看她。”说着,余嘉又敦促大家互相留联系方式。其实主要是为弟弟搭桥。
余义脑子慢,不动弹,余嘉却已经把他的名片推给爽和蕊。送到地方,道别,车子再折回头。余嘉这时候才放松下来,哪怕是跟小姐妹应酬,她也十二分留神,怕有不妥当之处,故而浑身紧张。现在单独面对弟弟,她不用设防,问:“你姐夫怎么样。”
余义说:“八两酒。”
又喝多了。不用说,狄立人估计已经不省人事。余嘉怪弟弟怎么不劝劝,可临去她让余义别喝酒,他不可能为立人代。只是代不行,劝总行吧。余嘉一时静默,她不想批评弟弟,只能用情绪传达。
余义打了个方向盘,“姐——姐夫也是高兴。”
高兴什么?高兴她来大城市夫妻完聚?至少来这些天,她没看出来,也没感受出来。连着来的时日,他们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夫妻生活。久得她都快忘了那滋味。跟上辈子事似的。上一回,还是他回去探亲交的差。到这个年纪,余嘉能理解,各方面都不如以前,但口劝心心劝口,劝来劝去,她还是觉得他们之间有点问题。
第三者是没有。她料定立人不敢。在这个系统做着,作风问题是大忌。
他是个好丈夫。
车子往巷子里开,余嘉问:“没吐吧。”是指立人。
余义道:“饭店吐了一次,车上吐了一次,不过都接住了。”车里还能闻到酒气。好在她们也喝了酒,否则有点跌面子。
“思思在家吧。”她继续问。
“说作业做完了。”余义汇报。又补充,“阿姨也在。”
阿姨,哪个阿姨?余嘉一下没反应过来。她看着弟弟。“姐夫妈。”余义解释。余嘉心里咯噔一下。她婆婆向来是个有分寸的女人。这时候到,又没打电话,绝非寻常。
她心里怪弟弟怎么不早说,怎么不早汇报。转念一想,她又不得不理解弟弟。他可能认为立人妈一直跟他们住。或者,老人在家也没什么不妥当。
毕竟,她不在立人身边的时候,余义也很少上他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