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聊着,草坪那头忽然倒下个人。
余蕊最先看到,连忙提着敬酒礼服小跑过去。四周围满了看客。
是翁悦。仰面朝天,一个大字,嘴巴微微长着,失去了意识。
叫了救护车,会所有人跟着,可人家要求要家属陪同。万一有紧急情况,方便决断。余蕊推了一下韩广,说你去吧。韩广不大情愿,叫兮倩。
韩兮倩嘀咕,“不是有舅舅么,也轮不到我呀。”
出了事,大家才想起翁阳也在。于是乎,翁阳和他女儿随着救护车去医院。余蕊不放心,毕竟实在她婚礼上出的问题。以后关系还得处,她硬要跟着。
余嘉连忙劝,“我去,你留下。”
她正好避一避白元凯。
风驰电掣,到医院了。急救。人救过来。医生警告,不能空腹喝酒。翁阳赔笑,说下不为例。可翁悦却没打算给哥哥面子。一睁眼,见翁阳那张老脸,把急赤白脸打发他去。她接受不了哥哥的“背叛”,这么多年,翁阳坠的谁的腿?是谁在帮衬他拉扯女儿?人不能忘恩负义!
病房里,翁阳耐不住羞辱,索性跟妹妹吵起来。
余嘉只好两边劝。
翁阳嗷嗷,“差不多得啦!你想摆谱,也得人家愿意弹你这副琴!没有你在中间杠杠,我早他妈发达了!”
他也委屈。一身襟抱未曾开。
余嘉好容易把翁阳父女劝走,回到床头陪翁悦。翁悦有了精神,道:“大姐,我没事,你走吧。”
余嘉道:“凡事宽宽心。”
翁悦悲从中来,眼眶又红了,“怎么宽心,各个都有头绪,余蕊也不是东西,半路截胡。这口剩饭就那么好吃……”
余嘉不能顺着她说,怕激化矛盾,只好换个角度灭火,随即笑道:“你知道多少人羡慕你么,事业有成,财务自由,正是享受人生的时候,我要是你,绝对不考虑再婚。”
翁悦不留情,“行了大姐,你是有个王牌保底,才有底气。”
王牌?她都知道了?余嘉心惊。
翁悦接着说:“白元凯对你那点心思,是人都看得出来了。”
余嘉立即,“普通朋友。”
“有故事的,刚开始都说是普通朋友。”翁悦撇嘴。
余嘉着急道:“我对天发誓,绝对不会……”
“行啦大姐,用不着那么狠。就是在一起,又怎么样呢。”
“关键是没有。”
翁悦不往下说,头靠到枕头上,“不怕跟你说实话,余蕊捡了个老头子,我没觉得什么,可我挺嫉妒余梦的。”
余嘉微笑,不语。
“你说她这么糟糕一个人,任性妄为,自私自利,浮夸虚荣,争强好胜,女人该有的不该有的缺点她全占了,怎么男人就个个上她的钩?就因为一张脸?我看也老了嘛。”
余嘉只好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她那个鬼项目,也只有老栾肯……”翁悦欲言又止。
“老栾怎么了?”余嘉问。
婚礼现场,草坪上,翁悦被拉走,人群渐渐恢复欢乐。
兮倩找到老爹。“爸,跟你说个事。”她不含糊。
韩广一身礼服,额头都是汗,他点头示意。
“我要跟白元凯在一起,你得帮我。”
“不许胡闹!”韩广摆出家长的架势。
“我支持你,你也得支持我,相互支持。”兮倩执拗着。元凯端着酒杯在附近逡巡。兮倩索性走过去,挎住他胳膊。元凯不慎,酒洒了半杯。
“倩倩!”韩广脸上挂不住。气憋着。余蕊从屋里走出来,见此情景,连忙上前,韩广跟她耳语了几句。余蕊拍拍他肩,让他放心,她独自走过去,笑呵呵地,请元凯暂时回避。
她挽着兮倩到花门底下,站住了,才说:“倩倩,你喜欢谁,阿姨都支持。”
“真的?”兮倩喜上眉梢。
余蕊又说:“可我支持没用啊,得人家男方同意才行。”
兮倩熄火,翻白眼。
余蕊继续,“你知道那事么。”
“什么?”
“老白在外头的时候,有个什么公主要招他当驸马,他没干。”
“知道。”
余蕊指了指头顶,“老白这种人,说句不好听的,自己条件优秀,眼睛长在这,要求也是很高的。”
“高,”兮倩冷笑,“我看他是生冷不忌,喜欢一个中年……”
余蕊明白了几分,拦话道:“你会唱昆曲么。”
兮倩摇头。
余蕊一笑,“跟你透个底,老白为什么喜欢那人,因为那人古典呀,会唱昆曲,人淡如菊,气质如兰,有竹的韧性,梅的坚强,梅兰竹菊人全占了,”顿一下,继续,“你这么张牙舞爪的,老白能喜欢?”
“那我得做我自己。”
“是,你有这权利,但人家也有不欣赏你,不喜欢你的权利,”说着,余蕊搂住兮倩,“倩倩,丑有千万种,美的认知大多数人是统一的,你要想找优秀的,可以,首先你自己得变优秀吧,不是说有几个亿等着你继承你就优秀了,何况现在也没有。美要由内而外,明白么。”
兮倩若有所思,打着手势,“由内而外。”
浩宇凑过来。余蕊促狭,“浩宇,倩倩美不美?”
“美啊。”浩宇不假思索。
“怎么个美法。”
浩宇急中生智,“身材好,漂亮。”
兮倩啐,“你懂个屁!美要由内而外!”
……
工程刚有点新进展,又遇一场暴雨。
下了就不停。
街道被淹没,余梦和栾承运只能躲在二楼。
余梦要划船出去。
栾劝阻,“疯了?会死人的!”
余梦大嚷,“工程完蛋,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好容易从房东那借了只小船,又花重金,请房东大儿子作向导,三个人穿上救生衣,拿起浆,划小船出镇子,往月亮城工地方向去。所到之处,一片水乡泽国。
街道上大水滚滚,底层房屋全部关闭,水面上漂浮着大量碎片杂物,垃圾堵塞着出水口。
雨小了点,但还没完全停。
一条蛇在水中挣扎,小船从它身边经过,那蛇挣扎着要上船,余梦惊得大叫,拼命用塑料桨拨它下去。
山坳的入口,几棵大树倒在路上中间,交通中断,一片狼藉。
准备入山了,这里地势略高,但房东的儿子不愿意继续陪同,栾承运表示增加费用。他还是不愿意。栾承运能理解他。他是怕有去无回。
栾劝:“就当没了吧。”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余梦执念太深。
月亮城,她的全部心血,她的执,她的梦。
栾承运摸出烟,掏了两回没掏着。他这才意识到随身带的两包烟都落在大水里。
见栾承运犹豫,余梦也有点害怕。
“你陪不陪我?”她问。
栾藏在雨衣里的脸还是那么玩世不恭,“奉陪到底。”
山路崎岖,两个人仿佛无畏的拓荒者,并排,稳步前进。雨彻底停了。余梦心情好了点,脚下的步子更快。
栾笑着问:“这玩意,真这么重要?”
“重要,很重要,非常重要!”
“万一死了怎么办?”栾问。
“别乌鸦嘴!”
“说真的,万一这一趟,咱俩只能活一个。”栾欲言又止。
“那活着的那个就为死了的打理后事!”余梦大声。
栾要跟余梦击掌。
余梦不情愿地拍了一下。
“那要是都活着呢。”他又问。
“活着不就活着。”她不解。
他洋着笑,“活着就复婚!”
她愣了一下,继续前进。
“那不行,活着,还得我事业成功,还得我高兴我乐意。”
“说真的。”他的面目变得严肃。
“我说的全是真的。”
他没接话。
余梦继续说:“别帮了一点忙就提要求,这样吧,这项目成了,给你干股,我余梦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栾承运笑而不语。
走过山口,就要到月亮城工地了。余梦悲叹,“真不敢看。”栾扶着她,叮嘱,“看一眼就走。”绕过山坡,月亮城落入视野,余梦抬头眺望,却怎么也看不到月亮城的影子。
“哪呢?”她着急问。
栾承运却已经看清楚真相。
他不说话。致哀。
暴雨倾城,山体滑坡,月亮城已经被泥石流埋在地下,只有表面凌乱的建材能证明它曾经存在。
余梦揉揉眼睛,看明白了,她几乎站不住。
栾扶住她。“就当做了个梦。”他还能乐观。可她不行,余梦眼泪喷得比雨还大!为了这个项目,她投入了全部的身家、心血和感情,不成功就成仁!老天!为什么要跟她作对!还有当地官员,不是说这里固若金汤,水火不入!是个永远不会受影响的风水宝地吗?!怎么几场暴雨,就成了泰坦尼克号?!迅速被沉没。
余梦哭倒在地,又开始下雨了。
栾承运劝,“梦梦,东方不亮西方亮,就当买了个教训,咱们回去重头开始。”
余梦还是不肯走,仿佛在给死去的亡灵哭丧。
雨又下大了。栾承运劝了几次,余梦都不肯走,非要绕去山那边看看。看还有没有残留的“遗址”。送佛送到西,栾只好帮余梦整理雨衣,两个人再度启程。
雨浸润了山体,道路泥泞不堪。老栾的一只鞋旋进泥里,拔不出来,干脆另一支也脱了。光脚走。两个人走了半个多小时,终于走到山的另一侧,可月亮城仿佛庞贝古城一般,死死沉没在泥泞当中。
余梦绝望了。
她木木然往山崖边走。栾承运以为她想不开,连忙伸手拽,谁知赤脚打滑,一个踉跄,余梦和他同时跌下坡。余梦整个身子平拍。老栾头朝下,脚朝天,倒栽葱扎在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