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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的灯光是昏暗的,黑色的大理石地板,白色的丝织窗帘随着夜风飒飒鼓动。
终于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名贵的西装随意扔在深紫色的沙发里,宇文枫的手指冰冷僵直,眼神黯淡无光,他微微仰头将水晶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
旁边的白色雕镂桌上,细颈花瓶里插着一枝金色的雏菊,孤独落寞地绽放。
宇文枫缓缓走到了桌前,指尖拂过杂志封面上那少女的脸庞,她剪水般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她柔软漆黑的长发,仿佛全世界的精华和灵气都凝聚在了她的身上。
然后,宇文枫的手指渐渐握紧,俊美冰冷的面容流露出一种痛楚。不知为什么,越是想要放开她,越是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她,他就越无法将她从自己的脑海中赶走,总是会在每一秒的无意中想起她。
这就像是一种魔咒,她施加在他身上的魔咒。
下一刻,他忽然想到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体味过快乐是什么滋味了。
想到了爷爷,想到了妈妈,想到了妹妹,想到了宇园的灯火。
这时手机铃声突兀地叫响了起来。
不知怎的,宇文枫的心脏忽然一阵紧抽,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硬生生的从他的体内抽走了。
他的脸色越来越白……
他匆匆忙忙走到了沙发前,将手机从衣袋中拿出来。
手机持续震动着。
屏幕上是“宇园”两个字。
他心中一惊。
险些将手机跌到地上。
“枫儿,小熙晕倒了——!”庄修玲的哭声从手机那端惊栗地传过来,“你赶快回来!医生正在抢救——!她做着功课,做着做着就突然晕倒了----怎么喊也喊不醒——!枫儿,你快点回来——!你爷爷的心脏病一急也发作了——!”
妈妈很少这般惊惶失措,失去理智,除非……
除非真的出事了。
大脑“轰”的一阵空白,宇文枫僵硬地握着手机,指关节渐渐发青。
他的喉咙抽搐了一下,就像动物临死前的低鸣,宇文枫剧烈地咳嗽了两声,惨白着脸往门口走去。
神智恍惚地走着——
渐渐地——
却越走越快——
越走越快——
最后疯狂地跑了出去——!
灯火霓虹的大街上,飞驰而过的银色宝马车,夜风将两边的树叶吹得簌簌作响,似乎在演奏着一曲惊心动魄的命运交响曲。
宇园的黑色高栏杆式大门自动敞开,银色宝马车呼啸着开了进去。
穿过了花园,枫树林,疾驰着向前方灯火通明的大楼跟前开去。
宇文枫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唇色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仿佛快要分崩离析。
尖锐的刹车声。
车子猛地停在了玉石台阶前。
车子刚刚停稳,宇文枫便打开车门冲了下来,沿着玉石台阶往上跑去。
冲过了站满医护人员和专家的客厅,冲过了焦急迎上来说着什么的王管家和林嫂,他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只是横冲直撞的奔上了旋转楼梯。
卧室里一片静谧,洁白的墙壁上挂着一个巨幅相框,正对着粉色纱帐环绕的圆形大床。
相框的背景是一片绿茵茵的草地,一个穿着蓝色泡泡裙的小女孩,头发长长卷卷的,披散在瘦弱的肩膀上,她抱着一个大大的熊娃娃,正在对蹲在面前一脸阳光帅气的哥哥神秘地说着什么。小女孩嘴角的笑容那么甜美,那么温润,她的样子就像是天生快乐而不知忧伤为何物的小公主,金色的阳光在空中幻化成光影万千,静静地笼罩在这一对兄妹的头发上,衣服上,脸上,一切美好得就像是在天堂。
庄修玲坐在女儿的床头,眼眶红红的,时不时抬起手指拂去女儿颊边的发丝。
“滴!”
“滴!”
输液管里的营养液一滴一滴悄无声息地滴落,顺着细细长长的输液管,缓缓地注入床上静躺的女孩纤弱白皙的手腕里。
心口好像被恐惧挖空了,宇文枫的手放在镀金的铮亮门把上,关节惨白如印,却失去了推门进去的勇气。
胸口急剧地起伏,垂下了眼帘,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按着门把的手微微用力。
橙黄色的房门应力而开,慢慢地展现出里面的一切。
“枫儿!”看到儿子回来了,庄修玲急忙站起身来,声音有些低哑,却也勉励支撑着没有哽咽颤抖。宇文枫神色恍惚而空茫,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到了妹妹的床前,这短短的几步却好像耗尽了他一生的精力,每走一步,他的唇色就惨白一分。
望着儿子没有焦距的眼睛。
“……”庄修玲心痛地叹息一口,皱了皱眉头,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卧室雪白冰冷的灯光下,宇文枫的面容异常苍白,涣散的目光却渐渐凝聚了起来。双手微微握紧,他用力地呼吸,目光变得低沉有力,说:
“医生怎么说?”
“……你爷爷……已经没事了…正在休息…”儿子的镇静沉稳使得庄修玲勉强稳住心神,她艰涩地开口道:“枫儿……你不用担心,医生说小熙没有什么大的问题………过一会儿自然会醒的…”
母亲宽慰的话语像一剂强心针使得宇文枫惨白的神色稍稍好转,他微微闭了闭眼睛,僵直地站在妹妹的床前,刺眼的灯光将他的身影拉得斜长。
粉色的大床上,宇文熙的呼吸很均匀,静静地闭着眼睛,她的嘴角甚至有一抹甜甜的笑容。
突……
突……
清晰的脉搏使得宇文枫一颗悬着的心终于从漆黑窒息的空间里坠落下来,那种重新获得呼吸的感觉,就仿佛全身紧绷神经的所有力气一下子全都消失了!
“……妈,我去看看爷爷。”勉力朝母亲笑了笑,宇文枫机械般转身,欲离开。
可是他却没能离开,因为床上的人蓦地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衣角,顽皮的,死死的。
宇文枫心中一惊,倏然反握住那只温暖的小手,微笑着转过身去。
床上的宇文熙鼓了鼓嘴,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哥哥转过头来的表情。
宇文枫下意识地提了口气,眸子在一瞬间腾起了一汪朦胧的泪雾,他怔怔地望着妹妹巧笑倩兮的模样,良久良久,如石雕般纹丝不动。
庄修玲默默站在病床的另一角,望着一双亲密无间的儿女,她忽然哽咽着捂住嘴,匆忙转过身去,不忍再看。
雪白耀眼的灯光。
病床上满心欢喜的宇文熙。
病床旁苍白失神的宇文枫。
“据初步诊断,小熙小姐得的是急性血白血病。”专家的断语像一个可怕的咒语一样,强行涌入了庄修玲的耳神经。
这一刻,她的心脏开始剧烈地撕扯,肩膀簌簌哆嗦,她茫然地抬起头,透过高大的玻璃窗,她看到了外面的樱花树。
为什么偏偏是我的女儿,为什么要让她得这种病。
上天怎么会那么不公平,小熙才那么小,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她还有许多愿望没有实现。
她一直那么快乐,那么的无忧无虑,为什么上苍要残忍地夺走这一切?
“枫哥哥,我好想你呢!你都好久没有来看我了。”
宇文熙轻轻握住了哥哥冰凉发悚的手,晃了晃,撒娇道,“原来只有我生病了,你才会来看我,那我宁愿天天生病,也要看到枫哥哥。”
“小熙,别胡说!”听了女儿天真无邪的话语,庄修玲突兀地回过身来,叱责了一句,眼睛里泪光闪闪。
看到妈妈过激的反应,宇文熙扁了扁嘴,然后调皮地冲哥哥吐了吐舌头。
宇文枫握着妹妹的手,握得很轻,像是怕握痛她,他微笑着缓缓上前两步,俯下身,故作生气地抬起手指刮了刮妹妹清挺的鼻梁,带着一种宠溺的意味,薄怒:“傻瓜,想见到哥哥并不难,哥哥以后每天都会回来,你说好不好?”
宇文熙眼睛里亮盈盈的,像发光的水晶,她张大嘴巴,顿时乐哈哈地笑出声,“真的?”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然而虚弱的身体使得她丝毫动弹不得。
宇文枫怔了怔,慌忙抬起手按住了妹妹的肩膀,示意她躺着别动。
“枫哥哥,我没事?”
笑得见牙不见眼,宇文熙有些不听话,嘟着嘴非要坐起身来。
宇文枫执拗不过妹妹,他伸手拿过她身后的枕头垫高了,然后扶着她坐好。
“枫哥哥说话算话哦!来,打勾勾。”伸出白皙的小指头,宇文熙的笑容像雪花一样轻盈,一本正经地瞪着自己的哥哥,“打完勾勾就不能变了哦。”
“好。”目光柔和无比,宇文枫凝视自己的妹妹,一本正经地抬起右手小手指,和她快速打勾。
看到这一幕,庄修玲胸口已经堵到快要窒息,她的目光从儿女身上挪开,忽然捂住嘴,疾步向房门走去。
“妈……”有些诧异的,宇文枫的目光侧移,急唤了一声,可是母亲的脚步在听到他的呼唤时,越发快了,像逃离一样。
“哥,妈妈怎么了?”宇文熙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摇晃小脑袋,小声嘟囔着。
“小熙听话。”宇文枫微愣了一下,轻轻将被子拉上来,盖住了妹妹的肩膀和手,“再睡一会儿,哥哥在这里陪你。”
“我不累……我要和你说话……”宇文熙热切地凝视自己的哥哥,声音却有点低落,“……枫哥哥好不容易回来一趟……陪小熙说说话吗……”
“小熙要听话……好好休息……养足了精神……才能一直着哥哥呀……”轻轻笑了笑,宇文枫用催眠曲一样低柔的声音哄劝着妹妹,直到妹妹的眼睛慢慢闭上,呼吸均匀起来,他才略略松了一口气。
静静地凝望着妹妹甜美的睡容。
良久之后。
宇文枫阖了阖眼睛,缓慢地站起身来,将被子掖在妹妹的脖颈处,他的动作很慢很轻柔,似乎生怕惊醒了睡着的人。起身快速向房门口走去,他却倏然皱紧了眉心,神情举止,好像和跟妹妹说话时完全变了一个人。
宇文枫走出了妹妹的卧室,随手带上了门。
长长的走廊,华丽的壁灯,昏黄的灯光。
宇文枫的眼睛里,有掩饰不住的担忧丝丝缕缕泛起,那个瞬间,这种深沉的无力感迎面击来,几乎将叱咤商场的商业巨子迎面击倒。他低头看着光洁的地板,胸臆中仿佛有无数声音在呼啸着、要挣脱出束缚压抑而喊出来。
脸上没有了丝毫的笑容,他的眼睛是空茫的漆黑,面容苍白而清俊,恍若他忽然失明了,什么都看不见,然而却努力压抑着心头不安的感觉,一步一步走向始终站立在那里的人影。
走到了长廊尽头的母亲面前。
他定住了脚步,怔怔地抬起头来。
“妈。告诉我,小熙到底怎么了……”
宇文枫的声音静如雨滴,他压抑住心头的刺痛,低哑地问。
“……小熙她……”空旷的走廊里,望着儿子苍白痛苦的神情,庄修玲的眼睛里漫溢着心酸和绝望,语气不禁有些哽咽:“……医生诊断出……是急性白血病……”
不远处,橙黄色的卧室房门外,穿着拖鞋出来的宇文熙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她听到了什么?!妈妈说什么?她在和哥哥说什么。
昏黄的灯光挥洒下,宇文枫出神的望着母亲空洞洞的眼睛。
他呆呆地站着,紧抽的心也仿佛坠入了漆黑的深洞中,胸口的血液一点一点凝冻起来。
然后……
他慢慢转过身去,背对着自己的母亲。恍惚的思绪中,宇文枫的心底是一片没有声音的死寂,渐渐握紧了双手,他慢慢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