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花语系列之一:倾城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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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皇后召来自己的亲信宫女,要她设法让许公公偷偷来一趟。

许公公曾是清扬的心腹,对清扬的妹妹,他不会见死不救,更重要的是,清扬死后,太后兑现了自己对清扬的诺言,很好地安排了清扬身边的宫人,许公公,就安排在皇上身边做值事太监。

她要设法,让皇上来见她一面,她认为,现在唯一能救她的,只有皇上了。

许公公见过皇后之后,就去了庄和宫。

“太后,奴才老家来人了,带了点江浙特产,这家乡的口味,请您尝尝。”许公公呈上点心。

太后一看,很高兴,这是她最喜欢吃的江浙小点槐花酥啊,她拈起一小块,放进嘴里,说:“很地道,很地道,好多年都没有吃过这样的味道了!我小时候吃的,就是这样的味道啊——”

“太后您喜欢就好,下次奴才再叫人带。”许公公说。

太后连声说好,顺带问了问许公公的近况。

“托太后的福,奴才好得很。”许公公说,说完了,却并没有要告退的意思,只是低着头,站在那里。

太后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问:“还有别的事么?”

许公公略一躬身,头更低了,却没有回答。

太后悠然一笑,挥退左右:“说吧,是为皇后而来?”

“皇后?”许公公装傻。

“不是为皇后而来?”太后又笑,心想,这个人精,想求情,又怕犯忌讳,我倒要看看,他到底要绕个多大的圈子。

“奴才是为明禧宫的事来的,”许公公说:“奴才前几日梦到清妃娘娘了,娘娘在梦里对奴才说她心里很难过,奴才醒来后寻思了很久,不知娘娘为何伤心,所以就去明禧宫看了看,结果发现打扫的人敷衍了事,娘娘是很爱干净的人,住得如此窝糟,肯定是为此伤心。”许公公说:“这些宫人先前都受过娘娘的恩典,娘娘死后他们却如此待她,怎不令人寒心?太后您是念旧的人,知道这样的实情一定很难过,尽管娘娘不在了,您也会为她做主的,不是?”

“如何为她做主啊?”太后叹了一声。心里说,许公公,你继续绕吧,我看你怎么从明禧宫的卫生绕到皇后身上去。

“遂了娘娘的心愿,她应该会在九泉之下感念太后的恩德。”许公公说。

清扬的心愿?

太后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永不废后!这就是清扬最大的心愿。

“许公公啊,许公公——”太后长长地唤了两声,幽声道:“我虽然老了,记性倒还是不坏的。”

“那是自然,”许公公谦卑地说:“您看看,您小时候吃过的槐花酥的味道,您到现在还记得不是?!”

“行了,别打哑谜了,”太后断然一挥手:“公公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这件事我会过问的。”回头又补上一句:“皇上那里,可是关键,公公自己要拿捏着办才行。”

不管许公公是不是真的梦到了清扬,也不管清扬是不是真地对许公公说她心里很难过,但皇后被软禁,若清扬泉下有知,一定会很难过。不说我曾答应过清扬永不废后,就说对清扬的亏欠,我也不能,置皇后不顾。她,毕竟是我钦定的皇后啊,更何况,她还是清扬的亲妹妹——

这宫里,没有我查不出的事!

她心里,隐隐觉得,皇后再傻,也不可能做这样的事,失去了皇长子,就等于宣告了自己的完结。在自己的宫里亲手害皇长子,也未免痕迹太重。联系到前些日子发生的打耳光事件,她骤然生疑,寻思了半天,忽然唤来涂公公:“去查查贤妃的来路。”

皇上退朝,回到正阳殿。

许公公正在熏香,见皇上进来,慌忙行礼,却在忙乱之中,从袖中落下一方丝帕。

他匆忙去捡,一弓身,却被皇上抢了先。

“好啊,胆敢私藏女人物件。”皇上沉声道。

许公公作势去夺,又恐犯上,瑟瑟缩缩吓得要死地申辩:“不是奴才的……”

“那是谁的?”皇上威严的声音。

许公公结结巴巴地回答:“是,是皇后,不,不是,是,是清妃……”

清妃?!他清楚地听见这两个字,耳朵都竖了起来,不由得提高了声音:“到底是谁的?说!”

许公公脚一软,跪在了地上:“是清妃娘娘给皇后的,是皇后差人拿来给我的。”

“给你干什么?”他厉声追问。

“皇后想要奴才看在清妃娘娘的面子上,请皇上去集粹宫见上一面。”许公公说:“奴才不敢开口跟皇上说,奴才该死,应该退回去给皇后的。”

皇后要见我?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偏头想了想,目光定定地停在丝帕上,雪白的丝帕,边角一枝粉红的桃花,淡雅清新,这是清扬的东西不假。

清扬,他仿佛又见她浅笑的面容,心里软软的,化成温润一片。

那就去见见皇后吧。

集粹宫,宫女跑进来,俯在皇后耳边说了几句话。

皇后起身,进了小厨房。

尽管皇上宠信贤妃,算起来好象希望不大,但清扬留给她的护身符,她还是决定一用。成败与否,就在此一试了。若是失败,这也只能说她命不好了。

皇上坐下,平静地问:“你竭力想见朕一面,有什么话要说吗?”

“臣妾冤枉。”皇后跪下。

皇上沉声道:“你嫉妒成性,做这种事情,不是一次两次了。”

皇后轻声说:“臣妾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皇上从袖筒里抽出一封信,往皇后面前一丢:“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皇后捡起来一看,是德妃的亲笔遗书,不是被沈妈烧掉了么?怎么会到了皇上的手里?清扬至死偏袒她,到底还是被皇上知道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皇后的心往下一沉。

“你还有什么话说?”皇上问:“玉妃为何流产?又是为何发疯?皇后,应该不用我提醒吧。”

皇后沉默不语。

皇上又说:“还有萧淑妃的事,还有……”

“别说了,”皇后的打断他:“我都认了,”她抬起头来:“只有这一件事,我冤枉。”

“那就撇开这一件事,所有的罪累加起来,难道不可以治你的罪?”皇上冷冷地说:“你该当何罪,自己心里最清楚。”

“既然皇上先前就认定我有罪,为何先前不罚,要借这个由头?”皇后不服:“既算我要伏法,也应该让我死个明白,到底是为先前之罪,还是今时之罪?”

“这……”皇上一下被问住了,皇后,到底是皇后,堂堂大学士的女儿,一代才女,可不是浪得虚名的,伶牙利齿的时候,是很让人伤脑筋的。

“皇上要治我的罪,总得有个说法,先前之罪皇上可以隐忍,已过时效,现在重提难免有愈加之罪、何患无词的嫌疑,今时之罪证据何在?皇上就迫不及待地想治罪于我,与朝堂、与天下怎么交代?我是从皇宫正门十八抬大轿抬进来的皇后,是太后钦定,有三书六聘,我也是母仪天下,六宫之首,受众命妇参拜。皇上要治我的罪,请拿出理由来。”皇后咄咄逼人。她豁出去了,既然面前的这个男人不爱她,既然他对她成见那样深,反正横竖都是一个死字,她绝不甘心象清扬那样不明不白、默默地死去。

“皇后,”皇上可没有被她的气势吓住:“先前之罪虽然清扬替你担待了,但你不要嘴硬。”

“既然清扬都担待了,我何罪之有?”皇后步步为营。

“你……”皇上一时语塞,气得铮地一下站了起来。

“谋害皇长子罪证确凿,你狡辩也是徒劳。”皇上怒道:“朕看在清扬的面子上,不会杀你,你就去冷宫安度余生吧。”

“想杀就杀吧,何必假惺惺的!就象你杀清扬一样,死了一个皇后,你还可以再封一个皇后,死了一个清扬,你还会再得到一个贤妃!”皇后冷笑:“你也太性急了点,你以为,我会是清扬,任由你摆布?!心甘情愿去死?!我就是死,也要讨个说法!我是皇后!不是清妃!”

“你去跟阎王讨说法罢!”皇上冷冰冰地抛下一句,怒气冲冲地走了。

宫女匆匆端了烙饼出来,却看见皇后一脸泪水,绝望地跪在地上。

“娘娘,这烙饼……”宫女小声问。

“没看见他已经走了吗?倒了吧。”她木然地说。

“这么好的东西,倒了怪可惜的,不如给我吧,夜里饿了可以当宵夜。”太后的声音传过来。

皇后没有回头,也没有起身。皇上的话让她绝望,她认定,一切都完了。

太后也没再说什么,端了烙饼就走了。

正阳殿,皇上还气哼哼地坐在龙椅上,许公公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唉,皇后,还是性子太烈,事情搞砸了。

“太后驾到!”声音未落,太后已经进殿了。

“估计你还没有歇息,送点宵夜来给你吃。”太后说:“早点睡吧。”然后对许公公使了个眼色,许公公知趣地退下。

皇上没有说话。

“不高兴?”太后问:“是不是因为皇长子?”叹一声,安慰他:“皇子还会有的,贤妃不是怀孕了么?”

“我要废了她!”皇上冷不丁冒出一句。

太后惊讶地啊了一声:“皇后?!”末了又添上一句:“你有新后的合适人选么?如果废了不马上就立,那后宫可就难得太平了。”

皇上一下怔住了。这个问题,他没有想过。

“废了也好,我也不太喜欢她。”太后说着话,眼睛却望着皇上。

皇上皱了皱眉头。

“那举儿,你准备以什么理由废后呢?”太后试探着问。

皇上没有吭声。

“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了。”太后没有多说什么。

皇上坐在龙椅上发呆,好久,忽然觉得有些饿了,这才想起太后送来的宵夜,抬眼一望,竟是一叠烙饼。

他纳闷地抓起一张,尽管已经凉了,但那熟悉的香味,还是打开了他的记忆之门。还是小厨房里清扬默然的身影,他回味着清扬小妇人的样子,幻想着自己不是皇帝,只是一个劳累了一天回家的小男人,满心欢喜地看着妻子在厨房里忙乎。鼻子又开始发酸,那感觉,很幸福,很微妙,很绵长,他,很怀恋很怀恋。

他吃着吃着,忽然笑了:“许公公!”

许公公跑进来。

“你呀,什么时候偷师学艺了?”皇上笑着问。

许公公莫名其妙。

皇上指指烙饼:“你什么时候跟清扬学的?”

“没有啊,皇上。”许公公说:“不是我做的,您忘了,是太后拿过来的。”

他眉头皱了皱,奇怪,太后拿过来的,怎么会和清扬做的味道一模一样?

许公公见状连忙回答:“奴才虽然在明禧宫,但娘娘没教过奴才,倒是,倒是……”话说了一半,偷眼瞥一眼皇上,住了口。

“说下去。”皇上倒是来了兴趣。

“娘娘只教过皇后。”许公公回答。

他的目光,定定地停在了烙饼上。清扬最放不下的,还是自己的妹妹啊,生前她曾经至死维护的皇后,死后她也不忘给皇后安排退路。其心其意,惟有苍天可鉴啊。他突然生出些感慨,清扬那么正直善良的一个人,也会为自己的妹妹心存偏袒;皇后那么偏执毒辣的一个人,也会为自己的姐姐竭力维护。她们到底是姊妹,骨肉亲情,血浓于水。

清扬,清扬,聪明啊——

知道我放不下,知道我抗拒不了。但她到底用了什么方法,让太后来为皇后说话?尽管她离开了,却依然存在影响。朝堂之上,已有人为皇后鸣冤,他们领的是清扬的人情,维护的却是皇后。

皇后,皇后,聪明啊——

她知道清扬是我的软肋?还是借烙饼来试探我对清扬的感情?但这一招,她分明,用对了。我已经辜负了清扬,我不能再对不起清扬,不然,日后黄泉相见,如何跟清扬开口?黄泉路上,何处漂泊着你的倩影?你是否,还在翘首期盼?清扬,我真想你啊——

他的泪,无声地滑下来,滴落在手中的烙饼上。

废后?他嘲弄一笑,母后虽然摸了他的顺毛,却暗地里东一榔头,西一榔头,王顾左右而言它,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归根结底,还是不想废后啊。他想了想,吩咐许公公:“皇后那里,暂时解除禁足令。皇长子夭折一事,只说暴病,但暗中查访,禁令宫人们提及。”

皇后终于可以出来呼吸一下自由的空气了,但是她心里的恨,也随着自由一同复苏了。清扬的死,让她消沉,而贤妃的陷害,却激起了她的狠毒。

贤妃,我要狠狠地报复你!

你自求多福吧!

我还是那句话,清扬不可以替代,即便你长得再像,也不可能!也不可以!我绝不允许!

“太后,贤妃来请安了。”宫女来报。

太后点点头,宣。

贤妃袅袅婷婷就进来了,正要行礼,太后说:“身怀有孕,免了。”

贤妃悠悠一笑。

“来来来,看看洛阳的牡丹,它可是来自你的家乡啊——”太后招呼她。

贤妃一愣,轻声纠正:“母后,臣妾是淮北人氏,不是洛阳的。”

“哦,瞧我这记性,是了,是了,洛阳是卢陵王的封地,我刚才念叨不该让他跑了,这下你一进来,一说到你的故乡,就张冠李戴,全乱套了。”太后自己笑自己。

贤妃也笑:“洛阳也是好地方。”

“是啊,花好,人也美,贤妃你美得就跟洛阳的牡丹一样,什么样的水土养什么人啊,”太后突然停住,啊一声,笑着打一下自己的脑袋:“瞧瞧,就说就忘记,你不是洛阳人嘛,怎么又扯到一坨去了,老了,老了……”

贤妃无奈地陪笑。

太后拉起了她的手,关心地说:“你可要争气,给我生个孙子!”

“肚子里的货,识不破。”贤妃担心地说:“万一是个女儿,可就让母后失望了。”

“我对你有信心。”太后笑盈盈地说:“整个后宫我就看好你。”

贤妃面露喜色,看来母后对我,是另眼相看的啊。她高兴地说:“我一定努力,不让母后失望。”

“好!”太后笑意盎然地看着她,说:“不过你进宫时间不长,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得皇上专宠,自己要谦虚点才是,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知道了,母后。”贤妃心里一紧,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在后宫为妃,还是谨守本份为好。”太后漫不经心地说:“我知道贤妃是个安份守纪的人,不然,皇上也不会封你做贤妃了不是?”

“是,臣妾谨遵教诲。”贤妃躬身退出,心里已经开始打鼓。

贤妃出了庄和宫,一脸忧郁。

太后今天的话,分明是有所指。

我本是被卖到洛阳的青楼中做小丫头,是义父买下我,带我回卢陵王府,义父对我视同己出,在府中身份隐秘,但颇受义父宠爱。义父准备让我与蒙古联姻,实现他纵向联盟的计划。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发现我长得很想皇上的宠妃风清扬,为了成就大业,义父隐瞒我的身份,将我改名换姓寄养在淮北的陈姓人家,制造机会让淮北知府发现我的容貌酷似清妃,并以此进宫。

进宫之后通过义父在宫里的关系,终于让皇上看到我,果然非常宠信我。现在我已经怀孕,本来按照计划,我应该先取代清妃,再倚靠皇上的宠爱登上后座,首先为义父翻案,再以此为基础,一步步实现义父君临天下的梦想。因此,我以入住明禧宫来试探皇上,如果顺利的话,可以展开下步行动,但没有料到,皇后横加阻隔,使我计划落空。看来,我必须要改变计划,既然不能取代清扬,那就不要饶这个弯,干脆直接取代皇后!

没有义父,就没有我。我虽命如草芥,却也懂得知恩图报,为了义父,我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可是,今天,太后为什么会在我面前提到义父卢陵王?提到洛阳?为什么会把我跟洛阳联系到一起,是偶然,还是故意?太后到底知道了什么?知道了多少?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怀疑和试探?或者,只是我多心?

她为什么要提醒我谨守本份?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到她耳朵里了?还是她知道了什么?太后明里好象是对我另眼相看,实际却是在敲我的边鼓,要我谨守本份。她是不想后宫再起争端,还是在维护皇后?义父不是说太后和皇后关系不好,我可以大做文章么?可是,事情好象并不是这样。

她琢磨不透太后,但她也意识到,事情,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今天的信号,足以让她警醒。

她要好好想想,下步该怎么走。但不管怎样,至少现在,她还是皇上的宠妃,她还怀着皇上的龙脉,这就够了,足够了。

皇后的宝座,已然在向她招手。

她很有信心,坐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