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光安深夜来到正阳殿,向皇上密奏。
陈光安走后,皇上从屉柜里拿出一轴画卷,展开来,这是一幅未完的丹青,一个盈盈浅笑的白衣丽人,身姿曼妙,清灵脱俗。
这不是清扬是谁?!
这原是归真寺里清扬亲口承认自己不是她的意中人,他内心苦闷去找文浩,碰上文浩也正因为清扬而借酒浇愁,当时书案上正摆着这幅未完的丹青,也就在那一刻,他震惊地发现文浩与清扬真心相爱的事实。
浩儿,原来你也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啊——
正阳殿一夜灯火,皇上彻夜未眠。
“静儿,你可来了。”在清扬找文浩谈话的第三天晚上,幽静悄然进了宫。
清扬正要开口细问情形,瞧见幽静凝重的神色,心里忐忑起来。
“文浩回去后,什么也没有表露出来,只是行事更加隐秘。”幽静忧心忡忡地说:“看来,他并没有改变主意。”
“他有没有怀疑你?”清扬有些紧张。
幽静说:“没有。”
清扬稍微放了心,又问:“他发现有人进了密室没有?”
幽静想了想,说:“也没有。”
清扬在屋里踱来踱去,想着有什么办法,好长时间过去了,幽静也开始着急了:“你倒是拿个主意啊,到底要在怎么办才好啊?我是趁文浩去陶将军府里才溜出来的,晚回去就不好解释了。”
清扬站住了,说:“这样吧,你回去,把文浩密室里所有的罪证都送到我这里来,要尽快行动。”然后,如何,如何,在幽静耳边叮咛一番。
幽静回了家,进屋便躺在床上装睡。
文浩很晚才回到家。
第二天一大早,文浩出了门,幽静溜进了密室。
淳王府,淳王妃送了一箱子新款的春装给清妃娘娘。
文浩依旧是很晚才回到家,他卷着个包裹,一进门就进了书房,将门紧紧叉上。
密室里,文浩展开包裹,是一件黄灿灿的龙袍。
他出神地望着龙袍,在眩目的金光里轻闭上眼。
如果不是那些人坚持不懈地怂恿,他从离开明禧宫的那夜起,就自己先行泄了气。
他原本,是怀着一种要解救清扬的动力,奋不顾身地实施一切计划,他甚至以为,自己在进行着一个无比伟大的事业。可是,当他知道,清扬真正爱的人是文举,并且会因他对文举不利而仇视他时,他全身所有的动力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忽然就迷惘了,我到底是为何而战?
而清扬,又如何知道他将对文举不利?她的话分明是在暗示他什么。
清扬带着冷意和恨意的眼神又一次闪现在他面前,他的心,一阵刺痛。
他再也无心思量什么,匆匆将龙袍一掩,出了密室。
“娘娘,淳王妃派人来问,昨日送的春装合身不?”珠儿禀告。
清扬顿了顿,知道妹妹又有什么事在托人捎话,她吩咐:“带进来。”
那丫头走近,清扬一看,是妹妹的贴身侍女平儿,她点点头,带平儿来到内室,走到衣柜前,顺手拿起一件衣服,说:“这件腰身大了些,”眼睛往外一瞥,问:“怎么了?”
“王爷还没发现密函不见了,但今早小姐在密室里发现了龙袍。”平儿小声而紧张地问:“怎么办?”
清扬眉头一皱,文浩,准备在极短的时间里起事了,我还能做什么呢?
她来不及细想,环顾四周,压低声音说:“老办法,今夜我派人去取。”
平儿点点头,清扬提高声音道:“赶快改好了给我送来,我挺喜欢这件衣服的。”
前脚平儿刚走,许公公就进来了,带来了一个让清扬心惊肉跳的消息。
皇上,似乎已经察觉到淳王要造反,准备入夜搜查淳王府。
尽管罪证已经全部到了青扬手里,但文浩密室里的龙袍,却是还来不及转移。
现时看来,淳王府已被监视,即使清扬想行动,大白天也不能轻举妄动,只能等到晚上了,只能尽一切努力,抢在皇上行动之前,将龙袍转移。
龙袍转移到哪里呢,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还是只能,送进皇宫,放在它该放的地方。
我要用怎样的方法拖延皇上行动的时间呢?
清扬陷入了沉思。
太阳渐渐落山了。
晚膳用毕,皇上陪着清扬从正阳殿出来,她正要上轿,忽然停步。
皇上也停了脚步,征询地望着她。
“你去明禧宫坐坐吗?”她犹豫了一下,仿佛鼓足了勇气,艰难地开了口。
他微微有些诧异,迟疑片刻,说:“好吧。”
天黑了,许公公到了淳王府。人刚下轿,就开始高声起叫:“清妃娘娘要的那件衣服改好了么?”
“哎哟,裁缝还没送来,我这就去催,烦劳公公等一下。”淳王妃急急忙忙地迎出门来,小心地陪着笑脸。
许公公一听,脸都拉长了:“还没改好,你们怎么办事的?!”说着说着就要发火。
“公公怎么这么性急,明天来拿还不是一样?”淳王妃依旧好言好语,谁敢得罪皇上最宠幸妃子身边的公公?
墙角处,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头一缩,佯装无事。
“今夜娘娘就要穿的,你知不知道?皇上现在正在娘娘宫里等着看娘娘试穿新装!”许公公显然生气了,声音愈发高亢起来:“你们都欺负娘娘好说话,哼!皇上等久了,发起脾气来,你我的脑袋都得搬家!”
淳王妃吓得战战兢兢,发抖着声音说:“公公勿急,马上就来,再等一会啊——”
“我就在这里等!”许公公并没有消气,执拗地站在王府门口,不肯进去。
淳王妃只好陪站在大门外,好不尴尬。
平儿从府里出来,跟王妃小声说了几句话,王妃小心地告诉公公:“已经派人去催了,就好,公公还是进去等吧,站在这里,怪……”
许公公依旧一脸愠色,丝毫不给淳王妃面子,气冲冲地一甩袖子进了门。
明禧宫里,皇上在喝茶。
他以为她有什么事要跟他说,但在明禧宫坐了很久,她什么也没有说。
又喝了几盏茶,他觉得气氛太过沉闷,便问:“清扬,你今天很怪,是有什么事么?”
她用手指扭结着裙带,低头回答说:“没事。”
他更加纳闷了,沉声道:“没事我就走了。”
她忽然抬头望望窗外,小声说:“还早呢,再坐一会吧。”
他猜不透她到底在葫芦里卖什么药,疑惑越来越多,却也没有发作。
“公公委屈一下,现在还拿不出来,因为王爷还在书房里没有出来。”淳王妃把许公公领到侧室,小声说。
许公公这下真急了,清扬还能拖多长时间啊,要是没拦住皇上,人赃并获,今夜就是淳王府的死期!
“王妃娘娘,你可得想想办法,要尽快,不然后果不堪设想!”许公公一脸紧张,差一点冲口而出,皇上就要搜查淳王府了,猛一下想起清扬的嘱托,知道淳王妃胆小,越吓越谎神,便生生地又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我再想想办法。”淳王妃偏头想了想,拉着平儿出去了。
半个时辰过去了,清扬再一次抬头望望窗外,脸上的愁云越来越浓重。
一个公公进来,俯在皇上耳边嘀咕了些什么,皇上说:“叫他再等等。”
清扬听了更加紧张,猜想皇上可能是要行动了,眼睛不由得又瞥向窗外。
书房里,文浩还望着那龙袍出神。
一切准备就绪,两天后的二更天,就发动兵策。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然而,现在的他,却动摇了。
文举毕竟还是他的哥哥,如果除去强抢清扬这件事,从小到大,哥哥对他,其实好得几乎无可挑剔。严格来说,哥哥也不算是个坏皇帝,他推行的新政,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可取之处。哥哥只是性格暴躁,做事太过于急于求成,将领兵打仗的那一套严明生搬硬套于治国之上,却不知,武可平天下,而只有文,才能治国。
相对而言,他的从政思想,却消极得多,他更多的是主张老子的无为思想,主张无为而治。这也未必见得就是什么治国的良策,只是让矛盾不至于那么激化而已。要他象哥哥那样,以强有力的手段推行减税,去触及统治阶级的利益,他想都不敢想。
他自问没有哥哥那样的魄力,或许从骨子里来说,他更适合做一个闲散的王爷,风花雪月,吟诗作画,才是他真正向往的生活。争权夺利的政治斗争,他其实很憎恶,也做不来。
没有了解救清扬的动力,他似乎就失去了主心骨,对什么都没有了兴趣。
他不是那么想当皇帝的,他想当皇帝,无非是为了清扬。
但,如果他当了皇帝,文举就要死,他再恨哥哥,也没想过要哥哥死,毕竟他们是手足。可哥哥不死能行么,纵使他有饶哥哥之心,那些追随他的大臣也不会乐意,到时候,他根本阻止不了。
还有太后,他的亲姨娘,也难逃一个死字。她曾经给过他的爱,对他的呵护,让他怎么忍心?可是,还是那些追随他的大臣,是不会放过她的。
还有清扬,文举死了,依她的禀性,决不会苟活。即便她不爱他,他们还是最好的朋友,可是一旦他当上皇帝,无论他多爱她,她跟他,都只能是仇人。
我真的要当皇帝吗?
我真的有必要当这个皇帝吗?
他犹豫了。
不成功,便成仁。那幽静,那儿子,都是我的陪葬品。
他忽然感到有些窒息,妻子,儿子,我要怎样才不连累他们?
手心也是肉,手背也是肉,他难以取舍,左右为难。忽然想起太后曾经说过的话,“浩儿,感情丰富是你的可爱之处,也是你的致命之伤。”
他叹息一声,起身踱步到柜匣前,拉开抽屉,想好好整理一下密函,再自己好好想想,到底孰轻孰重,他到底该何去何从。
拉开抽屉一看,大吃一惊,厚厚的密函不见了,屉底只躺着一张薄薄的信笺。
这一惊非同小可,文浩连忙取出信笺展开——
“天堂地狱,一念之间;当机立断,柳暗花明。”落款赫然是——清扬!
文浩拿着清扬的信,目瞪口呆!
清扬的信怎么会到这里?
天堂地狱,一念之间;当机立断,柳暗花明!
她真的已经知道了我的计划!
她到底知道了多少?还有谁知道?
原来她那夜对我说的话,真的是有所指!
她没有放弃,仍然在努力,仍然想劝慰我,要我及时收手——
半晌,才回过神来,还来不及细想密函是怎样不翼而飞、清扬的信又如何进了密室,这头心已如乱鼓敲响,张皇地走到桌前,抓起龙袍,不知该往何处放。
正慌乱间,忽听外面传来一声响动,他一惊,将信往龙袍中一裹,胡乱一塞,匆忙就出了密室,在书房外仔仔细细好一阵查看,并没有发现什么,这才折回密室。
等平复下来,再去看时,龙袍又不见了。
他大骇!
幽静抱着一团东西,从书房里闪了出来,平儿从暗处迎上去。
两人匆匆进了侧室,许公公卷了那包东西就走。
又等了半个时辰,皇上有些不耐烦了,叫公公:“去把我的配剑和戎衣送到明禧宫来。”
清扬的额头上已经开始冒汗,看来,许公公传来的消息不假,皇上不但要搜查淳王府,而且还是亲自出马。
公公再次进来,这一次,清扬分明听见他说:“李将军已经在宫门外集结好了。”
她的眼光再一次瞥向窗外,而窗外除了暗色的天空,几点繁星和金碧辉煌的琉璃瓦,什么也没有。
“清扬,你到底有什么事,再不说,我就走了,今夜我还有别的安排。”皇上说着,已然起身。
她惶然地站起来,手足无措。
他的手,伸向配剑,眼睛,却还是狐疑地盯着她。
“你要去干什么?”她瑟瑟梭梭地问:“很重要吗?”
他眼神一凛,她知道我要干什么?待眼光再一次射过来,却平和安静:“我要去抽检兵营。”
他分明是在骗她,她心知肚明,却不敢表露半点。
“你有事么?”他又问,伸手一抖,戎衣已经上身。
“我……”她欲言又止。
他轻轻地笑了,想到今夜的计划,还是决定立马动身。
“你……”她忽然走过来,急切地拉住了他的衣服。
他站住,等她开口。
她勉强笑了笑,脸上的线条其实很僵硬,说:“我做了一件新款春装,想试给你看。”
“那就试吧。”他顿了顿,尽管犹豫,还是再次坐下,看着她。
她打开衣柜,左一件,右一件,拿起又放下,反反复复,却没有一件上身。
他很有耐心地看着她,心里却寻思着,试吧试吧,还想骗我?!你根本不是叫我来看你试新装的,你不是皇后,你不是那种爱装扮的人,你也不会对我的评价感兴趣,即使你要试新装,想取悦的人,也不可能是我,而是我今夜预备要会的人!你分明是在拖延时间,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想玩什么花样?!
一顶青色小轿,匆匆从偏门进宫。
守门的侍卫拦住:“什么人?下轿搜查!”
许公公下轿,一看,怎么换人了,不是自己的那个小同乡在守门?随口问道:“李爽队长没有当班?”
“皇后娘娘临时差他办点事。”侍卫一见是许公公,赔笑:“哎哟,原来是许公公啊,您这是拿的啥东西?”
“你要看么?”许公公脸色并不好看:“小心别弄脏了娘娘的新衣!”
那侍卫就要伸手去拿包裹。
许公公一侧身,怒道:“拿开你的脏手!说你不懂事你还真不懂事,清妃娘娘的新衣你也敢乱翻!你知不知道,皇上现在正在明禧宫里等着看清妃娘娘试这件新衣,耽误了时间你就看着办吧!”
侍卫登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另一个侍卫见状,连忙上前和稀泥:“许公公是宫里的老人了,又是队长的同乡,怎么会带违禁品呢?再说了,娘娘的衣服岂是我们可以随便乱摸的,得罪了,公公,赶紧的,别让皇上久等了。”
许公公浅浅一笑:“还是你乖!”
俯身进了轿子,紧赶慢赶地走了。
墙角处,皇后从树后闪了出来。
好你个许公公,好你个清妃,那包裹里装的是什么?如此藏着掖着,敢情也是件好东西,既然是好东西,那就拿出来让大家都瞧瞧吧!
她阴测测地笑起来,淳王妃送的新衣?鬼才信!
我,林幽香是什么人,想骗我?!
清妃,我姐姐几次哭哭啼啼地找你,你以为我不知道?!明禧宫里可是有我的人!
定然是你与淳王瞒着我那老实巴交的姐姐私通!难怪不肯为皇上侍寝,原来淳王的老相好!
皇后无声地、得意洋洋地笑了,身子倚在树干上一阵乱颤。
你欺负我姐姐老实也就算了,在宫里还要凌驾于我之上?!
姐姐,你真是可怜,打落门牙只能往肚里吞,背地里去求清妃,却连我也不敢告诉!
我今天就要演一出好戏,为我那可怜的姐姐出口气,哼哼,顺便也为我自己了却一段心事!
淳王,我以为你真的是一个专情的丈夫,却如此道貌岸然,我要替姐姐好好教训教训你!
皇上,我要让你知道,你最宠信的妃子,那个纯洁无暇的清妃,到底是怎样一种货色!
清妃,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这可怪不得我心狠了!
念在你曾经也算帮过我,明年的今日,我会为你点上一柱清香!
皇后不急不忙地转过身去,脚步轻盈,渐入深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