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娘娘、清妃娘娘,皇后备了点心,请两位去御花园赏桂花。”集粹宫的宫女来请太后和清妃。太后也带了一些糕点,携了清扬前去。
“皇后今天看起来气色不错啊。”太后笑道。
皇后喜气洋洋地说:“母后真是好眼力,今天臣妾确实是很开心。”
清扬抬眼望皇后一眼,嘴角笑意盎然,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事,但看到妹妹如此愉悦的神色,她也替妹妹感到高兴。
“说说看,有什么喜事?”太后问。
“不是我自己,是我姐姐。”皇后笑眯眯地说:“母后,是淳王妃,她怀孕了。”
“好啊!”太后喜道:“来人,传我懿旨,着内务府,即刻准备各种补品、安胎药材送往淳王府,另备绫罗绸缎十匹、珍珠项链十副、玉器二十件、黄金首饰二十件一同送去,还有,嘱太医院派一专职太医随时为王府待命。”公公领命匆匆下去。
太后喜滋滋地拉住清扬的手,开心道:“赶明儿我要亲自到文浩府上去看看。”
清扬也开心地笑,静儿,已经怀了文浩的孩子,我也可以放心了。
“皇后,淳王妃,你姐姐感觉怎么样啊?”太后殷切地问。
皇后答:“还好,就是吐得厉害。”
清扬的脸上顿现紧张神色。
“哦,”太后思索着说:“赶紧叫太医看看。”说着话,眼角余光从清扬脸上一掠而过。
皇后淡淡地说:“太医已经看过了,说没什么大碍。”
清扬默默地长吁一口气,太后全看在眼里,装作无事,点点头:“第一个孩子,反应是会大些,慢慢的就好了。”
三人正说笑着拿了宫女们摘下的桂花做香囊,一宫女匆匆跑来,一见太后也在,瑟缩在一旁,不敢靠近。
太后眼神凌厉,一侧头,沉声道:“什么事?”
宫女看皇后一眼,大气不敢出,颤声道:“没……什么事。”
太后脸色一沉,厉声道:“说!”
皇后淡淡地说:“出了什么大事?有什么不能说的?”
宫女头不敢抬,低声道:“玉嫔娘娘有喜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皇后的脸色瞬息千变,举杯的手开始抖动。
清扬闻言,心里一阵痛,一阵麻,紧张地望着皇后,默然地阖上了眼。
太后猛然站起来:“太医看过了?”
宫女答:“就是刚从太医院传来的消息。”
太后一声大笑:“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一个好消息接着一个好消息!”她高兴地宣布:“拟旨,即日起立玉嫔为玉妃,拨郁秀宫给其居住,宫中所有物件,一律换新,另赐宫女六名、宫人四名。”挥手一指桌上的糕点,对那报信的宫女说:“这些,都赏给你了!”脸上容光焕发,语气愉悦:“走,瞧瞧玉妃去!”
皇后默然起身,心事重重地跟在太后后面。
清扬心情复杂,头脑里乱哄哄的一团麻,兀自跟在皇后身后,也是一声不吭。
太后一行踏进玉嫔的寝宫,玉嫔正准备从床上起身,太后疾步上前,一把按住她:“免礼,免礼。你怀的可是哀家的第一个皇孙啊,金贵着呢!”在床边坐下,执起玉嫔的手,和善地说:“哀家已立你为玉妃,赐住郁秀宫,如果你还有什么需要,尽管跟哀家说。”直起身来,言词凿凿地宣布:“从今日起,玉妃所有的汤药、饮食都必须造册,先经由哀家过目。”复厉声说道:“你们都给哀家听好了,玉妃若有个什么闪失,拿你们是问!”
众人皆唯唯诺诺。
皇后笑盈盈地走上前去,和气道:“玉妃妹妹,姐姐真是羡慕你啊,你一定要好生保养,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尽管开口。”
清扬也缓缓上前,微笑道:“恭喜玉妃妹妹了。”
太后颔首微笑,吩咐贴身侍女:“去把高丽国进贡给哀家的高丽参都拿过来给玉妃娘娘。”言毕缓缓起身,环顾众人,说:“好了,都回去吧,玉妃需要静养,都不要打扰她了。”又对清扬说:“你先回去,哀家还要去太医院嘱咐一下。”眼光转向皇后:“你也回去吧,有空可以出宫去看看你姐姐。”
一脚踏出玉妃的寝宫,皇后正要与清扬分道扬镳,忽然又回过头来,笑嘻嘻地说:“你对她的恭贺是真心的么?她已拨得头筹,我是皇后,而你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没有,甘心么?”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悠然离去。
清扬默默地走在回宫的路上,心乱如麻。
玉妃怀了文举的孩子,她怀了他的孩子——
他是皇帝,有很多女人会为他生孩子——
我是什么?
我只是他的妃子,是后宫中三千佳丽之一,排在他众多的妻妾之后。
她失神地走进庄和宫,进了偏殿,将自己反锁在屋里。
玉妃怀孕了,她不能说自己不嫉妒,玉妃怀的是文举的孩子,而文举,是她深爱的人。任世间再大度的女人,都不可能愿意同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她也不能例外。可是,她没有办法改变一切,就象她没有办法改变自己的心意一样,她无法阻止自己爱上文举,爱上皇帝,也无法阻止别人爱上文举、别的妃子陪皇帝侍寝、别的女人怀上文举的孩子。
她忽然意识到了现实的残忍,她还爱着文举,或许文举也还爱着她,可是,一切都早已注定,无法更改,不能逆转。
她感到了撕心裂肺的疼痛,有悲哀、有伤感、有无奈、有嫉妒、有失落,还有多少的不甘心。
师父的话又回响在耳边“你将来要走的路,会比别人的更为艰辛,因而也会更痛苦,所以你要牢记这四个字,息心止步,不贪人世间清欢,不恋红尘中情爱,方能大彻大悟,远离痛苦,做到识大体,明大理,成就大局。”
清扬直挺挺地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双眼满是泪水。
师父,我错了,我知错了——
我早该听您的话,息心止步,那么我今时今日,就不会痛苦,就不会如此痛苦难耐——
息心止步吧,凡缘一起,万念随心,一切苦楚,都会接踵而至。
堕入红尘,便是万劫不复!
她木然地呆跪着,忍着深深的疼痛,在痛彻心扉的挣扎中,将过往的一幕幕,将爱过的痕迹一笔一笔生生地抹煞。
文举,我不要再爱你。
你不会还存在我的心里。
从今往后,我要抛却红尘,抛却爱情,抛却你,息心止步。
她用力压抑心痛,牙齿狠狠将嘴唇咬破。紧缩的心,猛一抽搐,“扑”的一口鲜血吐出,她虚弱地直起身子,再次想起文举,那略带几分邪气的笑脸,她猛一甩头,仿佛这一下可以将文举的音容笑貌从脑海中彻底甩掉。她面色凄切决然,从头上拔下玉簪,稍微停顿,狠狠地刺向左臂。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她浑身战抖,缩成一团。
随着胳膊的疼痛,心已显得不那么疼了。
她强撑着,站起来。
师父,我要做真正的佛门弟子,四大皆空。
息心止步。
“太后,”四喜忧心忡忡地来报:“娘娘将自己反锁在房中一天了。”
太后沉吟许久,说道:“不用担心,到时候,想通了,她自然就出来了。”
清扬,后宫中的每一个女人,都要过这一关。
过好了,就成神,以后你就什么都能想得开。
过不了,就成魔,以自己为中心,与所有后宫女人为敌。
清扬,我一直都认为,你是上天,遗落凡间的精灵,你是如此的特别,上天派你来,定有上天的道理。我相信你,一定能靠自己的定力走过这道坎,因为,能帮你的,没有别人,只有你自己。
夜幕降临,深宫寂静。
烛光下,太后沉静的脸,她望向清扬的房间,仍是悄然无声,黑漆漆一片。
文举默然地走进来,与母亲对视一眼,眼光移向偏殿:“她怎么了?”
“我已册封玉嫔为玉妃。”太后轻声说,眼光望向别处。
“为什么?”文举的声音漠然。
太后起身,走近窗边,看着窗外浓重的夜色,复又转过身来,盯着文举的眼睛,幽声道:“因为她有喜了,怀上了第一个皇子。”
文举仍是漠然:“这下你称心了。”
“可是有人伤心了。”太后沉声道:“皇城之中,从来都没有永远的赢家。”
“你是说皇后?!”文举淡淡地说:“她从来都没有赢过。”
“她想赢,却始终赢不了,还有一个人,可以赢,却总是选择放弃。不知道这一次,她会不会依然如故?”太后平静地看皇帝一眼。
“你是说清扬?”文举怅然道:“她之所以选择放弃,是因为她心里有别人。”
“人啊,都喜欢自作聪明,都喜欢画地为牢。娘告诉你,你错了,举儿。”太后幽幽地说:“伤心的,可不止皇后一人。可惜啊,你太不懂女人的心。”
文举的眼光阴鸷地射过来,她的话,是何意?
女人,真是麻烦,有什么不能明说,非要饶圈子。
他毅然转身,走向偏殿,太后在他身后沉声道:“她现在不需要任何人打扰。”
文举回过头来,直视母亲。
“你今天应该去郁秀宫,”太后严肃地说:“她怀了你的孩子,这是第一个皇子。”言语中透出压力,隐含逼迫的味道。
“我去哪里你管不着,”文举冷冷地说:“怀了孩子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皇帝,”太后仍坚持:“如果清妃想通了,现在出来,也会劝你去的。”
文举没有任何反应。
“皇帝,”太后加重了语气:“你认为,清扬会爱上一个不近人情的男人么?”
一下就击中他的软肋,他又回想起桃林里,他看见清扬眼中自己的形象,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冷漠而僵硬,说不出的陌生。
他默不作声,径直出去了。
太后一摆手,公公悄然跟上。
未几,公公回报,皇上往郁秀宫方向去了,太后会心一笑,清扬,你是一帖良药。
“太后,时候不早了,您该歇息了。”宫女在一旁提醒。
太后从绣架上抬起眼,扫一眼漆黑的偏殿,问:“清妃娘娘还没有出来吗?”
“里面没有一点动静。”宫女担心地说。
“你们都下去吧,”太后轻声说:“哀家今夜要陪着娘娘。”
皇上驾临郁秀宫,玉妃出来迎接,皇上看了她半天,就是这个女人怀了我的孩子,我怎么对她,也没什么印象啊——
“玉妃,你要好生调养身子,”转身喊公公:“涂公公,你是内务府总管,要好生侍侯。”在郁秀宫瞎转了一圈,完成任务一般就出来了。
才出郁秀宫,忽然就精神焕发,换上便装,悄悄出了宫。
杜可为正在斗蝈蝈,忽听一人朗声道:“杜兄好雅兴啊。”
杜可为暗笑,悠然道:“有人深夜造访,比我更有雅兴。”嘻嘻一笑,叩拜:“皇上!”
文举手一挥:“繁文缛节少来,你我之间,能免则免。”言毕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
“看样子,心情不好啊。”杜可为笑道:“臣斗胆,猜猜所为何事?”
文举默然瞟他一眼,又陷入心事里。
“是为了清妃吧,呵呵。”杜可为轻轻点中他的心事,故做惶恐道:“臣该死,妄自揣测圣意。”
“唉,”文举叹道:“清扬一天不吃不喝,将自己反锁在房里。”
“所为何事啊?”杜可为皱眉。
“我也不知道,”文举烦躁道:“太后说我不懂女人的心思。你说,玉嫔怀孕了,关她什么事?太后还说,伤心的不止皇后一人。”
杜可为仰天大笑,眼泪都快要笑出来了。好半天,终于忍住笑,感叹道:“行军打仗你是真男儿,这儿女情事你是真白痴啊——”
文举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解。
“她吃醋了,”杜可为点醒他:“她喜欢你啊!太后都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她伤心了,哪个女人愿意跟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玉嫔怀孕了,怎么跟她没关系,关系可大了。”
文举愕然:“可她喜欢的明明是文浩啊?!她亲口承认了的。”
“有时候,女人比男人更会撒谎。”杜可为颇有深意地笑。
文举如坠云里雾里,想起带她回归真寺,两人桃林里温馨柔情的一刻,好象有些明白了杜可为的话语。
“这就是所谓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了。”杜可为笑问:“她看见你会脸红不?”
杜可为拍拍他的肩,爽朗道:“这不就结了——”文举点头,仿佛又看见清扬如泣如述的眼神,兀自发呆。
“可是,”文举踌躇着,将在归真寺桃林里看见文浩与清扬相拥痛哭和昆仑湖畔私会两事说出,那始终是他心里的一个结。杜可为沉默半晌,忽然说:“与女人相处可不比带兵,女人是要哄的,只要你有足够的耐心,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文举走近桌边,拿起笔,在纸上写下“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八个大字,怔怔地望着。
清扬,真是我不懂你么?
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我做错了什么,又还要为你做些什么?
如果我付出所有的精诚,你是否就会为我敞开心门?
八年的远离让我失去你,要多久的等待才能再次唤回你的心?
哪怕是永远,我也要去做!
只因为我爱你——
庄和宫的清晨,偏殿的门打开了,清扬在门口稍站,就进了太后的寝宫。
“我等了你一夜。”太后说。
“是清妃无能,让母后担心了。”清扬跪下。
“想通了么?”太后悠然地问:“可以告诉我答案吗?”
清扬缓缓地抬起头,面容一派纯净,沉声道:“息心止步。”
太后有些吃惊,这与她料想的结果有些出入,虽然方向是一致的,清扬绝不会成魔,但她没想到,清扬没有选择认命,还是同以往一样,依然选择了放弃。她蓦然间有些痛心,怅然道:“清扬啊——”
清扬目光清澈地望向太后,静静地说:“请母后允许我搬出庄和宫,请母后另行择殿给我居住。”
“你已经决定了么?”太后有些失落。
“是的,”清扬回答:“今后所有的一切,我都要自行承担。我会谨记母后的教导,靠自己,想清楚,站直了,稳稳当当地走下去,并且永远都不要回头。”
“那你答应过我的事呢?”太后又问。
清扬望向太后的眼睛,明白她所指的事,是好好待他,感化他,影响他。她嘴角掠过一丝浅笑,说:“我会尽力而为的。”
“好吧,”太后想了好久,终于艰难地开口,应允了,忽又忧伤地说:“你走了,文举再难有机会来看我,陪我吃饭了。”
“不会的,”清扬平静地说:“还会有很多的机会,”温和地看太后一眼,坚定地说:“你要相信我。”
太后闻言愣住,这是清扬么?一夜之间,怎么好象变了一个人,不再是往日忧伤满腹、心事重重的样子,周身又散发出至纯至美的风采,如此的气定神闲,自信倨傲,清灵脱俗,那凛然的气度,让太后都一时觉得气短局促。
太后突然一把拉住她:“清扬,你到底是谁?”
“我是清扬啊。”她微笑,迎着太阳的脸上反射出一层淡淡的光晕。
“你到世间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太后直直地问。
清扬略一思忖,回答:“来完成我与生俱来的使命。”
太后猛然发现,清扬的周身飘起一阵淡淡的似有若无的雾气,围绕着她白色的裙裾,她以为自己一夜未睡,眼睛花了,揉揉眼,再去看,还是如此,她瞪大双眼,惊惧地问:“什么使命?”
“你曾经应允过我,我可以不回答,到该说的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的。”清扬颇有深意地一笑,飘然离去。
太后愣在当场,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天呐,这是清扬么?
她到底是谁?
她到底有什么与生俱来的使命?
这样一个冰清玉洁的女子,难道真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