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阳光一定很好,否则我怎会觉得遍身都沾染着暖融融的光,我牵着东方柔软的袖子,那袖子必定天碧依旧,通透无瑕,一身澈净。
雨枝的笑声和着脚步声在我们刚刚迈出门槛的时候就传入耳中,而我察觉到东方千悦袖中的手已经有了动作,几根细细的银针捏于指端。
我用手止住,听见雨枝的声音:
“东方大夫这是要带夫人出来散散步么,今儿个难得天气好,出来走走对身子有好处,奴婢来伺候夫人吧。”
“不用了,雨枝,昨个不是说让你回家去给你爹爹抓药去么。”我婉笑拒绝,虽然看不见这个姑娘的模样,但常常听得她笑声爽脆,必是个可爱人儿。
“以后你就不用在这里做事了,好生照顾你爹才是正事,你回家去吧。”
雨枝闻言语声踟蹰道:“可是爷出钱买了奴婢……雨枝不敢擅自离开。”
“没关系,他回来我自然会同他讲明白的,这诺大的府邸里也不会缺你一个人手,去吧,好好照顾你爹。”
雨枝终于释然,笑声清亮如铃:“夫人说的也是,后院里那两位夫人就带来了好几个丫鬟姑姑,个个貌美如花,做活又麻利又漂亮,那雨枝走了,夫人可要多加保重。”
我点点头,“走吧”。
东方千悦牵着我慢慢走进院子里,空气中有淡淡的香气缭绕,还有树叶簌簌落下的声音,脚下也是绵绵的碎叶,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响声。
因为看不到,所以我更能听得清每一片叶子落下时在风中滑过的声音,像是呢喃,像是叹息,诉说的,不知是对树的不舍,还是对风的眷恋。
“先生,这院子里种的是什么树?”我踩着落叶,静静问道。
“梧桐。两株苍劲秀颀的梧桐,修长笔直的树干,泛着金黄的叶子,枝桠旁逸,叶随风舞,阳光从树缝间斑斑点点地漏洒下来,落在你的身上、脸上,很美。”
声音轻柔淡澈的仿佛一泓春泉,又似这阳光下的金风,带一点暖,一点澈,落进心里有很舒服的感觉,我浅浅地笑起来。
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
时光老了,这梧桐也该老了吧。
我仰起脸,任我想象中的光明无限倾洒在脸庞上,可是无论睁眼闭眼,世界终究是一片黑暗。
无穷无尽的黑暗。
东方千悦清浅的声音响在风里:“后院里住的就是恒王妃,烟裳你可要去看一眼?”
我顿时笑了起来:“先生糊涂,我这个样子能看得见什么。不如不见吧,最好不要让她知道我在这里,也免得毁了我们之间的姐妹情谊。”
“今天院子里的守卫都撤下了吗?”恰巧一片树叶落到怀里,我伸手捉住放进指尖轻轻转动。
听见东方踩着枯叶慢慢走动的声音,想必是在院子里走动观望了一下情形,过了一会儿听到他说:“少了许多,不过还有十来个人把守在府外。他对我始终心存戒备。”
一定不止这十来个守卫,这院里住的,可还有他的母妃和身怀六甲的王妃。
所以,我们好像很难逃出去。
锁起的眉头似乎被身畔的人所察觉,东方千悦走近身边,声音低轻:“我查探过,就在这座府邸的后院里,有一条荒弃隐蔽的暗道,遮在一座假山背后。也许我们可以从那里出去。”
现在大概快午时时分了吧,南恒隐应该已经攻进皇宫,而在四处调兵负隅的李右丞李隆镜大概也已经被画谨风大将军的铁军击得溃败不已,这对兄妹简直异想天开,凭他们短短时间内聚筑起来的力量怎么能与南恒隐蓄积了多年的权势所对抗。
南恒隐的胆子谋略皆在一般人之上,想当初储华宫见面,那明明就是一场刺杀皇帝的举动,但是因为我的庇护,他安然地躲过一劫,并利用自己的手段,篡改了皇帝的谕旨,竟将原本点赐给二皇子南清夜的妃子画清芳点到了自己名下。
也许是为了艳冠华初的芳姐姐的盛名,也许是为了画谨风将军手中的十几万大军。
总之,从一起初,是他先抛弃的我。
所以,南恒隐,今生今世不要奢望我能与你心通灵犀,不要奢望,我能爱上你。
即便是,即便是你坐上了这江山万里之巅,我亦不会将留恋的目光在你脸上多停一眼。
瞎了好,其实瞎了真的挺好。
东方千悦拍拍我的肩膀:“如果你真的决定走,那么我们就到后院去,越是白天,大概越不会叫人起疑。”
“可是后院不是有人……”
“没关系,我们小心点。慢慢走,越随意越不会有人察觉。”手指被人轻轻握住,我在他的牵扯之下朝某个方向走去,好像那两株梧桐越来越远了,脚下的落叶也变成了生硬不平的石子路,因为看不见,所以他领着我走得非常缓慢,就好像我们在这园中穿梭行走,并不是逃离,而只是欣赏这秋气夕佳,满园爽朗,听一曲清谣,游一遍风华。
“这里,就是一座假山。碎石嶙峋,爬满秋天的蔓藤。”东方的语调缓缓隽永,像描述一幅画,又像是低吟一阙慢词。
我用手摸上去,果然是突兀锋锐的石尖,还有一些粗糙略干的藤叶。
好像有石块被掀动时沉闷的重响,接着便是一股幽冷幽冷的风突然从斜下方猛地袭上来,我忙按住假山,道:“这就是洞口么。”
东方伸手来拉我:“小心点,我拉着你进来。烟裳,你想好了么?跟我走,不后悔。”
我伸出了手,却顿在那里,身子僵着不肯动,不肯动,一动就要彻底离开这里的世界。
权欲争斗,爱恨纠缠。
我想起来南清夜三天后就要葬于天定陵,也许到时我可以跑去看看他。
我又想起来,芳姐姐的孩子大概冬天的时候就要出生了。
我还想起我的父亲在兵部任职,不知道皇上驾崩和我的失踪对他有没有什么影响。
而且我想起,也许华初国的传国玉玺是在我从李慕炫手中逃出的那一晚,就落在了南恒隐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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