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时候,人的一生就是在一瞬间决定的。我决定在那一瞬间救下被追杀的冷厉男人,我决定在那一霎那爱上竹林下弹琴的少年,这些或许,都是定数。此后蔓延一生的或爱或恨,与起初无关,与悔恨无染,只与命运相连。决定了爱谁,恨谁,便是错了,也要执迷不悔。
这便是人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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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隆三十年,春,华初国。
斜阳敛尽余晖,晚风柳絮如雪,暮色如一砚浓墨倾泼,只一瞬工夫,便铺天盖地笼了下来。
黑夜终于降临了。
宫阙如峦,连绵静卧。檐牙高啄飞瞢灰瓦之上,一抹黑影倏然一闪,顷刻又融进了无边深夜里。
无星无月的纯然夜幕,初点的几盏宫灯飘忽游离,映着空寂偌大的盛华宫,平添了几分苍幽。稀疏的脚步藏着小心,灯火朦溢处,来往宫女被夜风掀起的飘飘裙带,居然卷起了金黄龙帏外悬垂的水晶珠帘,发出一阵阵冷雨敲窗般的吱吱哗哗声。
原本寂静若死的龙帐内顿时发出一声重咳,端着药碗的宫女被珠帘缠住了裙绦,不得脱身之际却将那一帘水晶曳得更是飘摇作响。
“啪——”的一声,忽有清脆裂响伴着一声闷哼替代了珠帘相碰之音,龙帏深处闭眼而卧的老人蓦然睁开眼睛,双耳微动,敏锐地捕听着帐外的动静。
空气中泛起浓烈的腥苦药味,浓黑的药汁在描龙绘风的玉白地砖上溅成了斑驳如花的诡异图案。
宫女粉色的绦带犹缠帘上,人却早已瘫如软柳一动不动地躺在了地上。
壁角有烛火跳动,不知除了那烛火,还有谁亲见了那一道颀长黑影自皇帝寝殿不知何时被破开的的天花顶板上轻盈跳下,微一抬手,便打晕了御前奉药的宫女。
朦胧烛光中,黑影脚步无声,几下便飘至寝殿东面堆放文谍奏章的皇帝案几旁,修长手指微微颤抖,在一阵窸窸窣窣的翻寻中,终于拣出一卷金线缠系的黄帛,黑影匆匆环顾一下四周,复又回头就着案上灯火将黄帛急急展开。
“华初国荣隆皇帝诏曰:
清王皇次子南清夜,贵雅清品,深肖朕躬,必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遵御制,告天下闻之。
荣隆三十年元月二十七日”
灯花渐渐燃亮,映得那案前朦胧的黑影渐渐转于明晰:
这是一个年轻的男子,身形挺拔窄袖黑衣,面容被黑巾所遮,惟显一双深眸黑邃泛着剑锋一般的幽冷光芒。
南清夜……深冷如夜的瞳孔在触及这三个字时猛然紧缩,继而手中黄帛被愤然扔进空气里,黑衣男子猛然回头恨恨望向寂静依然的龙帐,袖中却忽然亮起一道剑光。
长剑如银,锋刃如雪,破空而来。就在黑衣男子的剑尖即将挑破龙帏直刺帐内之际,忽闻空中一声暴喝:
“大胆刺客,竟敢夜闯龙殿,来人,给朕拿下!”
荣隆皇帝尾音未落,长剑已破黄罗,直直落在了自己肩头,而此时门外已然喧哗作响,御内侍卫纷至入殿,挥剑搭弓之际,黑衣人不得已回转剑锋,弃下身后的刺杀目标荣隆帝,与那侍卫搏斗起来。
“护卫吾皇!”有人高喝起来,门口侍卫越涌越多,只见黑衣人目中精光一闪,刷刷挥剑立时撂翻数人,进而又退到了龙床前。
众人惊慌,只怕他再转剑伤了帐中病弱的皇帝,不料黑衣人却是抬头看向天花板,想是欲从头顶寻找逃路,又有几人护主心切冲了上来,黑衣男子凤眸微眯,潇洒挽剑再拦,身姿翻转间却陡然一个受惊般的重重踉跄。
“皇上!”
有人惊呼,一身金黄寝衣发须灰白散乱的荣隆皇帝气喘吁吁,手中握着一把犹自淋漓淌血的雕龙匕首。
“朕早该料到有这么一天,但朕以为,你不至如此,不至如此!”荣隆帝面色灰白双唇颤抖,看着兵甲包围中的年轻男子那双与自己极其相似的黑眸蕴恨含痛,胸口忍不住一阵阵地绞痛窒闷。
男子与暗夜同色的玄黑衣衫上汩汩冒着鲜血,但他却似乎没有任何疼痛的感觉,只是眸光冷冽地看着面前苍苍老矣的龙袍皇帝,唇角一丝冷笑暗暗浮出,不知那蕴藏的是黯然自嘲,亦或是疼痛受伤……
在下一瞬,在众人还未回神的顷刻里,黑衣玄影如羽,冲身一跃便飞出了众人之上,在头顶漏缺的一片苍茫黑夜里,他如一只受伤的大鸟,转眼便消失不见。
“皇上,怎么办?”为首的御前将领问道。
荣隆皇帝灰沌的眸中闪过一丝狠光,胸口窒憋坚持许久的一口真气终于吐出:
“遍宫彻查,绝不姑息!”
话音一落,金黄身影顿时颓然倒下……
“皇上!皇上!”
“快传御医——”
孤灯飘绝,缤纷夜色如歌,盛华宫顿如粥沸,匆乱纷纭的脚步吆喝,踏碎了春夜如水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