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角落的宫殿
可是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就是那样可怖。
他散着头发，双目通红，手掐瑄素姨的脖子，鲜血顺着他英秀的眸角留下，衬着他棱角分明的脸，有种野兽般的嗜血和残酷。
雪依倒在一边，雪白的额角流着血。
靠着小溪的茅草房燃烧着熊熊的火焰，阵阵浓雾作为背景，整幅画面看上去如末日般悲壮。
十二岁的楚墨寒第一次见到这样残忍悲凉的画面，一下子愣住。他只看到自己的父皇猛地冲上去，夺下瑄姨，与雪依的父亲扭打在一起，然后母后背过身子抱住自己，似乎在哭……
他居然不顾一切地挣开了母后，跑过去抱起了小雪依，然后不停地摇着她，对她说，不许死，你不许死……
雪依动了一下。
母后立刻开始大喊，跑啊，寒儿，快跑。
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抱着只比自己矮半个头的雪依，飞奔起来。身后的那一场决战，激起数丈高的水花，似乎要将那小溪里的溪水都挑起，化为雨水。
水滴密集的打下来，楚墨寒抱着雪依，浑身湿透，跑得踉踉跄跄，十分狼狈。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雪依很危险，他要带她脱离危险。
他顺着小溪一直跑，跑过小桥，跑过森林，跑向高山。忽然脚下一歪，整个人朝前倒去，他下意识地把雪依抛得很高，自己摔了个狗吃屎，然后迅速转过身，躺在地上接住。
雪依一声嘤咛，渐渐转醒。
看到楚墨寒，她忽然抱住他，在他的怀里大哭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哭泣……
楚墨寒一向很讨厌女孩子哭得稀里哗啦的，又丑又脏。可是现在看到她哭成这样，眼泪鼻涕混着泥灰，还有血液，他却完全想不到她很丑，很脏。他还把她的头压在自己的胸前，默许她把脸上的各种脏东西统统擦到他的衣服上。
不怕，不哭，他对她说，别怕，那些都是梦……
是的，那些血淋淋的场景，都是梦，不是真的……
刚刚的一切都是梦……
真的是梦吗？不是。楚墨寒很清楚地知道那不是梦。他还知道，这样的谎话骗不了聪明机灵的小雪依。
可是雪依忽然止住了哭声，她抬起头睁着大眼睛看着他，好一会儿就这么看着他，然后嗫嚅着问，真的是梦吗？一会儿就能醒过来了吗？
她相信了……
宁愿相信这样的无稽之谈，也不愿意相信眼前的事实。
雪依，你是在逃避吗？逃避被信任的人所背叛，逃避不想知道的事实……
可是你比谁都清楚的吧……
楚墨寒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他只知道，他现在应该立刻拉着她跑，逃离这个地方。他相信自己的父皇可以制止丞相，但是他不能让雪依有危险。
他站起来背着她，又开始跑，跑过一座小山坡，跌跌撞撞，仿佛刚刚学会走路。
一抹深紫色的身影忽然急急坠落在他的面前，丞相头发散乱，腹部汩汩地溢出鲜血，浸湿了袍子，染出一大块的黑紫色，刚毅的脸庞煞白煞白的，一双血色的眸子泛着嗜血的光彩，仿佛喃喃低语着，杀戮，杀戮……
父皇呢？
这是楚墨寒的第一个念头。
他还没有来得及反应，木丞相就飞身向他袭来，却在中途被一个白衣翩翩的小女孩挡下。
嗜血咒？
女孩这么说着。
楚墨寒立即掉头就跑，小雪依在他的背上又一次睡着了。朦胧中，他听见她说，墨寒哥哥，雪依要醒来了……醒来以后，大家都要好好的哦……
会的，都会好好的……
身后继续传来厮杀的声音，可是对战的确不再有他的父皇。
父皇……莫非战败了吗？
楚墨寒疯狂地奔跑，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跑的方向，只知道向反方向跑去。毕竟那是个孩子，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心思不够细腻。
之前那个忽然飘来的女孩却又飘落在楚墨寒的面前，声音甜甜的说，呐，把那个女孩给我。
楚墨寒掉头就跑。
想要夺走雪依的，就是敌人！
女孩的倩影如鬼魅一般飘动，楚墨寒根本逃不出她的追踪，他试着运功飘起。
那时候他的父皇并没有对他进行太严格或是太专业的轻功训练，所以那是他的功力尚且不足，开始也不敢带着雪依运功，可是如今形势所迫，他也只得试试自己的功力了。
本来功力就不足，再加上背着雪依，楚墨寒哪里快得过那女孩，一下子又被堵住。
给我，我不会伤害她的。女孩这么说着。
那个女孩看起来也不过十岁，他凭什么相信她？
女孩微微叹了口气，正欲开口，忽然看到楚墨寒脸色骤变，下意识地运功飞起，可为时已晚，身后那深紫色的身影一掌挥了过来，女孩的身子直直飞了出去，掠过楚墨寒惊呆的身形。
楚墨寒一时惊诧，随即立刻反应过来，点足后退大步，然后立刻转身飞起。
女孩被击飞似乎让木丞相的疯狂有一丝缓和，他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手掌，血色的眸子渐渐变浅，又倏地涌上鲜血，顺着眸角滑落。
他不再疯狂，反而变得平静，平静得可怕。
嗜血咒，中咒无解，见三人之血方可缓和。
这是楚墨寒后来了解到的。也是他唯一了解到的。
丞相静静褪下褴褛的外袍，手上一使力，砸中楚墨寒的腘窝，硬生生地把飞驰中的他砸的双腿跪地。
即使双腿跪地，背后的雪依也没有受到丝毫的损伤。
骤然刮起一阵飓风，楚墨寒咬牙站起身，却整个人被飓风刮起，他立刻转换姿态，将小雪依拥进怀里。丞相英挺的身子自由地穿行在风中，身上的伤口和眼角流出的鲜血随着飓风在他的身周环绕着，弥散着，分外妖娆。
他眯起眼睛，血淋淋的手在空中滑动着，如指挥家一般优雅地动作着，飓风随着他的指挥不断地袭向楚墨寒，硬是将雪依与他分开。
白衣女孩猛地冲上来，那丞相一挥手，一束旋风袭向女孩，女孩遮掩的那一瞬间，丞相另一只手又是一挥，嫩绿色的身影直直向地面砸去……
地面腾起阵阵烟雾……楚墨寒就这样失去了意识……
记忆中最后的雪依就是那样，如同一片初生的绿叶从枝头坠落……
如今看着眼前那抹杏色的身影，思绪万千。
今天把雪依带走的女人，容貌音色都很像当年的女孩，她说，雪依就是雪依……
那是什么意思？
雪依已经死了不是吗？那次醒来之后已经身处宫中，母后守着自己，是父皇把自己带回来的，可是回宫不足十天，父皇就病逝，留下了一张遣散后宫所有佳丽，唯留母后的圣旨。
母后坚持说雪依还活得好好的，而且已经和瑄姨还有丞相回到宫中。自己看到的都是一场噩梦而已。
他觉得母后是被催眠了，因为一切是那么真实，他身上的伤口都还在。他为了防止母后难过，装作从假山上滚下来，失去记忆。然后又装成书呆子的模样，混淆视听。
登基以后，他暗中以另一个身份拉拢势力，派人查出雪依的现状。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现在的雪依对这些东西无一不精。
不可能，真正的雪依怎么会勤劳到去学那些东西？
他凭着这样的想法，认定了雪依已经死去，那是丞相找人易容成的。
他开始成长，变强。变得冷静，沉着，乃至无情，只为有朝一日攻下邻国，杀了丞相来祭雪依和父皇。
如今这一次事件，又一次地将他打乱了。
“木雪依，你到底是谁？”忍不住，终于将这个问题问出口。
雪依回过头，懒懒地看着他，反问，“你都说我是木雪依了，还问我是谁？”
这么不屑，这么果断，这么懒散，这么……一语中的。
不是那雪依又是谁呢？
“你……还记得我吗？”又忍不住，继续问着。
楚墨寒暗骂自己没用，怎么像个毛头小子……他已经成长了那么多了啊……
“记得啊，你是皇上嘛，想杀了我的人，”雪依的回答让楚墨寒有点失落，可是失落还没有升腾起来，他就成功地被激怒了。“我说你杀就杀，婆婆妈妈的真娘们儿啊……”
她总是一句话就能激怒他！
楚墨寒冲动地来到她面前，一把搂住她的纤腰，狠狠地掐住她的下巴，凶恶地瞪着她，然后……
他深深地吻住了她。
本来雪依是知道了楚墨寒和自己过去有些关系，就准备没大没小地玩玩了。当她正开心地鄙视着楚墨寒的时候，忽然眼前一黑，接着唇上一凉。
一双深邃的眸子近在咫尺，带着笑意，还有些许得意地看着她。
不就是强吻成功了吗？用得着这么得意么？多大啊！雪依完全不在意，懒懒地看着他。
楚墨寒有些挫败。
他记得很多年，大概有十年了吧，还是在这宫中的这个角落，这个宫殿，他为了气她，也是这样突然吻上了她，可是她一点也不在意。
小雪依，你以为，朕真的一点长进都没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