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美国镜像
7239000000009

第9章 生命的旋律——行走匆匆的生命

“我们的大脑是运转七十年的钟表,”老奥利弗·温德尔·霍姆兹说道,“生命的使者一劳永逸地拧紧钟表的发条,然后合好表盖,把钥匙交给复活的使者。滴答!滴答!思想的车轮滚滚向前;我们的意志不能阻止它们;愚蠢的行为只会加快它们前进的速度;只有死亡才能打开表盖,攫住不停地来回摆动、我们称之为心脏的钟摆,最后,在我们布满皱纹的前额下面我们携带太长时间已经破损不堪的摆轮终于停止了咔哒的响声。”

霍姆兹博士借用钟表所做的形象生动的描述,庄子运用更加诗意的语言表达了出来:“其寐也魂交,其觉也形开,与接为构,日以心斗。缦者、窖者、密者。小恐惴惴,大恐缦缦。其发若机括,其司是非之谓也;其留如诅盟,其守胜之谓也;其杀若秋冬,以言其日消也;其溺之所为之,不可使复之也;其厌也如缄,以言其老恤也;近死之心,莫使复阳也。”(《庄子》内篇第二章《齐物论》——译者注。)

所以,从孩童时期到成年,再到老年和死亡,我们一直处在这样奔波忙碌的生命节奏中。生命过程中的友谊、成就、失败和相对成功使得生命变得多姿多彩,随之而去的是时间悄无声息的脚步。“一辈子画了个句号,我满足了。”如果能够这样说就好了。这句话中蕴含着感伤和幽默。或许,年过四十之后,某个时候,这里长出一条皱纹,那里生出一根散乱的白发,标志着生命的秋天已经开始。或许,色彩缤纷的秋日交响曲比起夏天来更加嘹亮、更加疯狂、更加奢华,我们因此紧张得有点喘不过气来,但心里清楚,这就是生命的一般旋律。如何与生命旋律保持步调一致,是优秀的生命哲学的中心环节,可以带给人们满足和安宁。

我们儿时转动的铁环已经失去了它的魅力;为了获得大学的学位证书,或者某些勋带抑或重要嘉奖,我们全力以赴,努力拼搏,仿佛这些事情支撑着生命本身,这些价值标准似乎和我们很久以前丢弃的那双鞋子的价值一样微不足道。我们甚至可以带有一种讽刺和嘲笑的意味思考一下某些愚蠢的志向、无法实施的冒险活动、值得赞赏的奇思怪想,年轻的生命因而变得丰富多彩。在中年,街道似乎变窄了,伟人似乎变得普通了,职衔似乎不那么引人注目了,而我们的意见似乎越来越有说服力了,我们倾向于想象自己即将达到教皇的永无谬误的境界,至少在我们自己的家中。“啧啧!”对于每一个青年的年轻的梦想,我们都会如此喊道,“如果你活到我的岁数,见识和我一样多……”这个时候,我们就会靠近些,看到忽然显现的老年形象伴随在我们的身边一起走下去。这个时候,我们就会收缩我们的智力肌肉,深吸一口气,改变前进的方向。

偶尔,青年对老年讲话的声音铿锵有力。兰道夫·S·伯恩(Randolph S. Bourne)二十七岁时写了一本书,书名是《青春和生命》(1913年)。这本书突出地说明了挚烈敏锐的思想特征,这种思想将青年的奔放热情和老年的成熟见解融为一体,令人称奇。道德狂热是青年的一个特征,伯恩在书中经常从事道德说教,然而,他对人类生命的古老问题进行了一些深入的探讨和反思。这是又一个克服身体残疾、充满活力、才华横溢的范例。1918年,他因患流感不幸英年早逝,对他寄予厚望的人们感到无比悲恸。在一定程度上,他的反战思想让我们想起了我们同一时代的一个人,加利·戴维,他是一个拥有着只有年轻人才会拥有的强烈信仰的人。

青年对中年说

兰道夫·S·伯恩

从青年步入中年,几乎让人察觉不到。也许,开始的时候,他会感觉到这一变化,因为他的生活激情有些减退,或者因为他突然间意识到,他早期的兴趣已经湮没在日常工作和照料家庭之中。事实上,青年时代的最后几年和中年生活的最初几年是危险的一段时间,因为在这段时间,在青年时培养的美德可能会丧失殆尽。或者,即使这些美德没有丧失,人们也会感到它们是多余的。存在的危险是,青年时代的美德带给一个人对正确和错误的特殊偏爱也许减弱了,生活中缺乏原有的激情。现在,中年生活主要的美德之一就是保持青年时代的美德,并以一种冷静和执著的态度实践在热情洋溢的青年时代自然产生的一些美德;但是,当这些美德暴露在普通世界里看似粗俗的事实面前的时候,它们呈现出不同的色彩。如果说工作、抱负以及养家糊口会麻木青年时代理想主义的基本精神,这是毫无道理的。这种精神也许不是没有约束的,不是朝三暮四的,不是小肚鸡肠的,它不应当在质量和重要性上有什么变化。中年生活的重负并不能成为放松青年时代的精神约束的正当理由。

这些重负使得一个人无权以一种轻松而遗憾的心情回顾昔日极其愚蠢的行为。一旦青年时代的精神离开灵魂,灵魂就开始死去。在谈起青年的时候,中年人很习惯这样说,青年是某种精神游戏。他们忘记了,青年人感到他们本身包含生活严肃的一面,并要面对真正的危机。在青年人看来,中年是微不足道的,十分有趣的。只有在求婚以及在经济独立中建立自我形象等大事完成之后,一个人才可能休息和玩耍。而青年人几乎没有时间进行这样的休息。在中年,大多数问题得以解决,大部分障碍得以克服。皱纹的增长减慢了速度,愉快地接受应得的奖赏。在青年时代,一个人应当充分发挥自己的能力,而如果这些能力的发挥往往是为了物质目的而不是精神追求,对青年人来说,这必然是一种悲剧。青年人有精力,有理想,可缺乏的是为之奋斗的盛大威望;中年有威望,有权力,可缺乏的是利用威望和权力继续实现自己理想的意愿。青年人独立自主,大公无私,他们可以攻击任何敌人,可他们缺乏把攻击进行到底的后备力量;中年拥有所有必需的后备力量,但却备受家庭责任、经济和政治因素的困扰,因此,他们的力量对于社会和个人的进步几乎没有作用。

——《青春和生命》(三)

老奥利弗·温德尔·霍姆兹曾经在他撰写的文章中栩栩如生地论述了生命的快节奏。他兴致盎然,饱含人间温情,因而,我认为,下面这篇他写的文章永远不会过时。

“不要轻视小牝马,我的孩子。”

奥利弗·温德尔·霍姆兹

我发现,人世间的大事,与其说是我们停留在什么地方,还不如说是我们朝什么方向前进。为了到达理想的港湾,我们必须扬帆远航,有时顺风,有时逆风——但是我们必须航行,不能随波逐流,不能抛锚停泊。对于任何一位真正积极向上的思想家来说,在深厚的友谊中有一点让人感到十分悲哀,那就是:就像船员离不开计程仪一样,一个人总想运用早年的朋友来标志他的进步。我们经常借助拴在他身上的一根思想的丝线将一位老校友抛在船尾并观察丝线收绕的速度,而同时他躺在那里上下振动,可怜的家伙!我们站在船头,乘风破浪,快速前行,白色的水花四溅,闪着亮晶晶的光芒——预示着繁荣和发展的波光潋滟的海面上,仿佛无数颗钻石镶嵌其中,熠熠发光!然而,这只是事物的情感方面;如果我们想比我们所爱的人更加强大,我们必须发展自身。

我提请你的注意:不要误解升起计程仪的隐喻。我们无法避免借助某些人来测量运动速度——很长时间以来,我们养成了把我们自己与这些人比较的习惯;当他们一旦停止下来时,我们可以痛苦然而准确地从他们身上得到我们的推算定位。上述隐喻只不过是这一看法的一种灵活的表达方式。我们看到当他们是我们同等的人时我们是什么人,并且能够在我们的身份和现在我们感觉中的自己的任何角色之间取得平衡。无疑,我们有时会犯错误。如果我们把上述明喻改变为那个极其古老的众所周知的比喻,即,一支舰队离开港口,朝着某个遥远的地区共同进发,那么,我们就可以从中得到所需的东西。

舰队中有这么一艘舰艇——在她驶入远海之前,她的长旗已被撕成碎片,然后,她的船帆被风一一吹离绳索,海浪不时地掠过她的甲板,随着夜色越来越浓,她离开了我们的视线,应该不会逃脱沉船的厄运,而我们则扯起金字塔式的满帆,继续向前航行。可是,看哪!黎明时分,她依然航行在我们的视野之内——她也许已经驶到了我们的前面。某一股深海潜流一直推动着她前行,虽默不作声,却强烈有力——是的,比呼啸的大风还要有力量,大风对着我们的船帆猛吹,膨胀起来的船帆仿佛快乐天使的脸颊。终于,黑色的蒸汽拖船伸出它那巨大的胳臂——它迟早会冲破迷雾,把我们都拖在一起——抓住了她,喘着粗气,呻吟着,与她一道离去。正是那个港口,所有遭到破坏的船只都在那里整修;唉!尽管我们为她而自豪,我们也许永远不会再来了。

所以,你不会认为,我将要轻描淡写地谈一谈深厚的友谊,因为我们忍不住要借助某些人对比我们现在的本性和以前的本性,这些人过去像我们一样,而现在与我们大相径庭。在生命的征途上,我们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看到如许多的人还没跑到一半就已经筋疲力尽了。“毕业典礼日”总会使我想起“德比赛马”的起跑时间,在这个时间,本赛季漂亮的三岁纯种马被哺养长大,准备一试身手。那一天就是起跑时间,生命就是赛跑。现在我们在坎布里奇,有一个班级正要“毕业”。可怜的哈里!他也将出现在毕业典礼上,可他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走到教堂后面的草地里;哈!看哪——

Hunc Lapidem Posuerunt

Sicil Moerentes.①

可这就是起跑线,他们都在那里——皮毛像丝绸一样亮丽,鬃毛像用行洗礼时的净水洗过一样光滑。这些小马中有些最优良的品种来回腾跃,每匹马几分钟,以表现他们的步调。那位老先生在叫喊什么?还有他身边的老太太、三个女孩,她们为什么都把眼睛遮盖起来?噢,刚才在舞台上跳来跳去的原来是他们的小马。他们真的认为,在以后四十年举行的残酷的赛马中,那些瘦弱的小腿能有所成就吗?当我们透过银色的老人环开始观看的时候,我们中的一些人可以洞察到以下情形:

十年过去了。比赛中第一个转弯的地点。有几匹小马累垮了,另外两三匹脱缰而去,还有几匹跑在马群的前列;教士,一匹小黑马,跑在最前面。我注意到,在这十年中,那些小黑马普遍比其他的马有优势。陨星已经停下来了。

二十年过去了。第二次转弯。教士落在了后面,铁灰色的朱迪克斯跑在了最前面。可是,看哪!它们的数量已经少了很多!一匹又一匹都倒下了——五匹——六匹——究竟躺倒了多少?它们躺在地上,丝毫也不动弹。在这次赛跑中,它们肯定不会再站起来了。其余的参赛马匹,数量大大缩减!也许,所有人都可以看出来哪匹马将会最终胜出。

三十年过去了。第三次转弯。一个身穿黄色夹克衫的人骑着一匹深栗色的小马,它名叫财主。正是这匹马使比赛的节奏加快起来,并逐渐成为很多观众的至爱。可是,从一开始就阔步前行、现在位居前列的是哪匹小马?难道你不记得前额上长有一颗星的那匹安静的棕色小马小行星啦?就是它!它是那种一直保持良好状态的马;注意它!那匹黑色的小马——我们过去常这样称呼它——正在操场上轻松地优雅地快步小跑。还有一匹马,人们往往称之为小牝马,因为它表现出某种雌性特征。瞧,它跑在了前面;不要轻视小牝马,我的孩子!

四十年过去了。更多的马掉队了——但是,名次没有大的变化。

五十年过去了。比赛结束了。还在跑道上的所有马匹步行着到达终点,谁也不再跑了。谁排在最前面?前面?什么呀!从跑马场上伸展出来的用白色或灰白色石块铺成的一段路面就是跑道上指示终点的竿!马背上不再有骑师,胜利者不再有压力!世人在打赌薄上标出它们的位次;世人确信,这些位次并不重要,假如它们尽其所能跑出了它们的水平!……

——《早餐桌上的霸主》(四)

①拉丁语,意思是“悲伤的伙伴立下了这块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