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
楼明江站在槐树林的封锁带外面,盯着荒草丛中的墓碑发呆,若有所思又像无所思的表情,很淡然。
我问他在想什么。
他笑,说:“我在想,明天会挖出什么。”
我也笑,问他:“你猜能挖出什么?”
“尸骨?”
“谁的尸骨?”
“有墓碑在,总是坟,是坟,就应该有尸骨。我又怎么可能知道是谁的尸骨?你呢,怎么想?”
“不知道。”
“一点想法都没有?”
“没有。”
“那为什么要挖?”
“想挖。”
楼明江朗声笑起来。
十一点半上床。
和石玲睡同一张床,没有什么话可以说。
几天时间里都神经紧崩,几乎没有一点空去好好想想我们三个人之间存在的裂缝和尴尬。
石玲爱常坤。
常坤爱我。
我呢?
我猜我也爱常坤,曾经非常渴望能够嫁给他。
可谁能告诉我这是不是爱情。
或者只是为了想逃避黎淑贞,并且能够接受常坤,曾经才会那么拼命地渴望嫁给他。
谁知道是不是呢。
是爱情也不一定。
不是也不一定。
至少我一直都觉得,我以后的人生里,有没有常坤这个人,好像真的不是非常重要。
凌晨两点十五分。
石玲突然把我推醒,全身发抖,声音发颤:“黎绪,黎绪,黎绪!醒醒,醒醒啊黎绪!”
警觉而起。
漆黑一片。
没有月光。没有灯光。
石玲死死抓住我的肩膀,抖得厉害。
她说:“你听,黎绪,你听,你听啊黎绪!”
侧着耳朵听。
外面有声音。
哭声。
弯曲而细软的哭声,悲伤到渗入心肺,带着鬼魂的空灵。
我闭上眼睛听,认真听,用力听,深呼吸!
不是石莲娟的声音。
不是白米兰的声音。
也不可能是乔兰香的声音!
传闻是真实的。
有鬼!
真的有鬼!
我准备下床,石玲死拽着我不放。
“别去,黎绪,别去啊!”
然后客厅里有开门关门的声音,有脚步声,有人低声说话。
常坤敲我们的门,低沉嘱咐:“你们呆在房间里,别开灯,别开门!不许出去,听见没有?!”
石玲颤着嗓子说听到了。
三个男人蹑手蹑脚下楼,开大门,往外面走,脚步渐行渐远。
哭声还在。
从槐树林的方向细细密密传来。
大约十分钟以后,突然,一声凄利激越的女人的嚎叫,透着悲,带着恨,歇斯底里的疯狂。
再然后,一片沉寂。
万籁无声。
然后一直安静。
静到心里生出巨大漆黑的恐惧。
我几次要下床出去看看,都被石玲拽住。
她说:“不行。常坤让我们留在这里。”
只能等。
死等。
在黑暗里看夜光表,从两点半到三点,到三点半,三点四十分,楼下才终于有开门的声音,有上楼的脚步声。
常坤敲了两下我们的房间门,问:“睡着了吗?”
“没有。”
“先别出来。等一会。”
然后他们洗澡,消毒,换好衣服。
再然后,开会。
的确有哭声。
的确是槐树林。
的确是一个女人,并且应该是一个挺年轻的女人。
以两座墓碑为圆心围起来的封锁带全部被破坏。
其他没有什么痕迹。
他们赶到的时候,哭声突然停住,有几秒钟的静默,然后是撕心裂肺的一声惨嚎,再然后是疯狂奔跑的脚步声,脚步声非常轻,而且很快就没了声音。
没能追到,连影子都没看见。
大概是手电筒的光暴露他们的行踪,致使对方提前跑掉。
之后他们分头行动,赶往乔兰香家,石莲娟和白米兰家敲门。
乔兰香在家,没有开灯,但开了门,站在黑漆漆的门洞里,鬼样一个,睁着冷森森的眼睛。
白米兰也在家,睡得很迷糊,穿着棉毛衫裤开门,一点不像刚刚从外面回去的样子。
石莲娟家里没人。
怎么敲都没人应,常坤用了非常手段,破门而入,房子里空空荡荡。
石莲娟?
这是怎么个情况?
这个不声不响,不温不火,不冷不热的女人,总被人忽略,即使认定凶手就在村中剩余的六人当中,也没有人往她身上多想。
然后今天晚上,有女鬼出没,石莲娟却不在家。
凌晨三点多,不在家。
她能在哪?
她能去哪?
做些什么?
付宇新的表情似笑非笑:“我们好像一直都没怎么在意她。你们最后一次看见她是什么时候?”
想很久。
是三天前。
三天前在通往乔兰香家的路上,我跟老苗碰见她,她低了低头,就从我们身边过去了,只字未言。
看来我们真的是忽略了一些什么东西。
不知道是不是很重要的东西。
常坤看了一眼表,说:“明天早上九点钟挖掘槐树林,还有几个小时,大家睡一会。”
于是散场,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