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不负如来不负卿: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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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凉州岁月(1)

六十三 凉州烽火

张氏的崛起在十六国里算是最早的一批。第一代王(追封)张轨是晋惠帝时期的凉州刺史,相当于一省省长。张轨是个很有才干的人,召贤任能,保境安民,多有建树。但称号为“凉王”要到第四代张俊。表面上张氏一直是晋朝名义上的臣子,实为割据政权,史称前凉。张氏子孙世代保守凉州,虽跟前赵、后赵时有战争,但都规模不大,所以凉州在战乱纷飞的中国北方,还算属于较为安定的地区。

张氏宫殿不大,吕光子侄妻妾又多,所以给我们的是最角落的一间小屋,不过我和罗什并不在意。我看着并不豪华的张氏宫殿,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跟罗什讲解前凉的历史:

“这个时代的君主都不注重培养下一代,老子英雄儿浑蛋的太多了。张氏一门又都不长命,到第五代张重华之后,宗族之中你打我杀,十年间换了四任国主,最后一代王张天锡虽然口才极佳,却荒于酒色,不恤政事。九年前,张天锡竟然糊涂到射杀苻坚的使节,这就给了苻坚出兵的理由。苻坚派十三万大军灭了这凉国,张天锡投降,被解送长安。他倒是命好,淝水之战后晋国战败,他得以在江南善终。”

罗什帮我收拾,沉吟着说:“所以吕光能割凉州为王,也算是机缘巧合,能见机行事。恰巧凉州并无更大的势力,若张氏凉国仍在,吕光怕是难以轻易得此地。”

我点头:“吕光运气虽好,但也没那么容易就得到这块肥肉。凉州地域甚广,有八个郡之大,想分一杯羹的人多着呢。”我笑着接过罗什叠得难看无比的衣服,重新叠了一遍,他还真是不会做家务。

吕光此刻占有的凉州比21世纪时的整个甘肃省还要大,包括青海东北、宁夏、内蒙古、新疆的一部分。这么大的地盘,当然会有人不服气。

“还会有战乱吗?”他有些尴尬地看我重新叠衣,为我倒了杯水,取出帕子将我额头上的汗珠抹去。

“会,而且不止一场。十六国中,凉州一地便占了五个席位,先后有五个凉国。汉人张轨的前凉,被氐人苻坚所灭;氐人吕光的后凉,被羌人姚苌的后秦所灭;鲜卑人秃发乌孤的南凉,被同为鲜卑人的西秦所灭;汉人李暠的西凉,被匈奴人沮渠蒙逊的北凉所灭;而蒙逊的北凉,又被拓跋鲜卑的北魏所灭。后世所称的五胡乱华,五胡便是指匈奴、羌、氐、鲜卑,还有羯。除了羯人和羌,这凉州一地聚集了三胡所立的小国,也真是不得了的乱啊!”

这么乱糟糟的十几二十年交相更替或同时存在的政权,如同走马灯一样在凉州上演。如果不是因为罗什身处于这样的时代,就算我学的专业是历史,恐怕也无法记得全。所以来之前我刻意下了很大的苦功,背下全部资料,如今我的头脑里便是齐全的十六国资料库。

我享受着他的服务,喝了口水润润嗓子:“不过眼下,吕光马上要对付的便是前凉王张天锡的世子——张大豫。张天锡投东晋时,世子不及随往,又怕苻坚加害,便投奔了长水校尉王穆,王穆已拥立他为凉王。过不了多久,张大豫就会来围攻姑臧。”

在我说了这番话的第十天,九月中旬时,张大豫和王穆果真到了姑臧城外。之前,吕光已经派遣杜进阻截,却被张大豫麾下杀退。杜进战功显赫,有勇有谋,却在张大豫手中第一次吃了败仗,吕光军中顿时笼罩着不安的气氛。吕光下令军队退入姑臧城中,紧闭城门。每个人都神情紧张地躲在家中,街上只有士兵在巡逻,战争的阴云将秋高气爽的蓝天遮挡得有些憋气。

“法师,公主!”

回头,看见身着铠甲的杜进正大步走向我们,身后跟着的一队人中有我熟悉的段业。

我们向他行礼,有些诧异,不知他为何到伤兵营里来。这个伤兵营是在罗什的倡导下所建,当然背后也有我的主意。我还招募了一些贫苦人家的大婶当护士,教给她们基本的卫生常识。这里虽然简陋,却比十六国其他君主对待伤兵的方式进步了很多,起码不再是听之任之。

我已经想明白了,历史中的确有我的存在。之前发生的事都已证明我的参与没有对原本的历史产生任何影响。也许,正因为有我,历史才是我在后世看到的那样,所以,我要依照自己的想法来行事,不需要再顾虑。就算我只能起一滴水的作用,我也希望能帮到我的丈夫,帮他完成历史使命。

“杜某出去迎贼,几日未归,回来后便听说法师建此伤兵营。法师与公主真乃神人降生,造化苍生,杜某代弟兄们一拜。”杜进双手抱拳,单腿一屈,罗什忙扶起他。

杜进的脸上还有些红肿,估计是被张大豫所伤。我拿来一瓶药酒递给他,他谢着接过,低声说:“法师,公主,杜某有事相商。”

我也在内?我疑惑地随着他们进入一间空屋,段业也跟着进来,屋子里就我们四人。

杜进看看四下无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道:“鲜卑旧部秃发思复鞬相助张大豫,遣子秃发奚于带领两万人,已至姑臧。王穆与他屯兵在南门城外,有三万人之众。张大豫屯兵在西门,也有三万。建康太守李隰,祁连都尉严纯、阎袭等,皆统兵相应,现下正往姑臧而来。若全部兵力到齐,数目在十万之上,非吕将军所能敌啊。”

冷兵器时代,军队人数是影响战争胜负的主要因素。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所以以少胜多的战役在整个历史上并不多见。杜进的担忧不无道理,这些来攻打的都是张氏旧部,帮张大豫也不意外。毕竟张氏在凉州经营了六十年,依靠凉州大姓维系人心。只是,杜进为何要跟我们说这些军事机密?

正想着这个问题,罗什已经把疑惑说了出来:“杜将军,罗什乃僧人,对兵法一窍不通,杜将军为何将军机告诉罗什与妻呢?”

杜进看了一眼段业,笑了笑:“法师神机,杜某早已领教。如今局势危急,杜某吃算不准,特来向法师请教。”

我看着段业在一旁点头,心下明白:肯定是段业跟杜进说,鸠摩罗什深解法相,善闲阴阳,也就是会预言,杜进因此希望罗什能指点迷津。

罗什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杜将军莫要担心,吕将军粮多城固,甲兵精锐,未可轻攻。”

“杜某并非担心守城,这姑臧城守个一年半载并无大碍。今年夏季干旱,麦禾枯死不少,估计十月秋收欠产过半,无粮草支撑,张大豫围城必不长久。”杜进在屋子里慢慢踱步,凝神分析,然后浓眉拧在一处,语带忧虑,“杜某只怕张大豫席卷岭西,秣马厉兵,然后东向与争。吕将军毕竟初来,根基不稳,若被张大豫这般拖延,必然可危。”

我不禁心下佩服,他分析得真准,这正是张大豫的智囊王穆定出来的战略,可惜张大豫不是能成大事者。于是我忍不住说道:“杜将军,张大豫只是个世家子弟,不懂兵法,初胜则必骄。而秃发奚于刚到此处,与王穆人心不一,这反倒是吕将军突袭的机会。”

他突然停下踱步,回头对着我上下打量,眼里精光毕露。罗什不动声色地挡在我面前,微微一鞠:“杜将军,拙荆随口乱说,莫要当真。总之,将军无须多虑,上天必佑,捷报不日便来。”

杜进走时带着满脸的欣喜,而段业向我们拜别时用的那种奉若神明的眼神,让我看了有点儿发毛。但最让我害怕的,还是身边这一位。

“艾晴——”他故意拉长了声调,“你又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了!”

我吐了吐舌,扮个鬼脸,一溜烟逃出了屋子。其实我之所以会告诉杜进,一是我信任这个人,更重要的是,我总觉得他在这个时候想到我们,应该也是天意要让我告诉他。历史总得沿着它既定的步子走,我不过是稍微推动一下而已。

九月底,吕光突然发动精兵出南门,袭击秃发奚于兵营。秃发奚于来不及防御,在逃跑中丢了性命。王穆亦被牵动,全军俱溃。而张大豫听得一些落败的风声,竟然吓得带上几千人便逃跑了,他所遗下的军队兵败如山倒,纷纷投降。姑臧之围就这样解了。

我们在伤兵营听到捷报的同时,还听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法师,不好了。吕将军盛怒,将程雄扣住,要以军法问斩!”

“为何?”罗什大惊,抓住来人的手臂。

“程雄此番迎敌,未得一个首级。他平日勇猛,此次居然心软,不肯取人性命,所以吕将军要杀他以立军威。”

罗什急忙问明程雄现在何处,赶紧跑出营帐,我也紧跟在他身后跑到校场。广场中央的柱子上缚着程雄,嘴巴被布片塞住,看见罗什,眼露希望与乞求。罗什对着程雄肯定地点点头,冲进校场前头的凉棚。

《晋书·吕光传》中曾这样记载:初,苻坚之败,张天锡南奔,其世子大豫为长水校尉王穆所匿。及坚还长安,穆将大豫奔秃发思复犍,思复犍送之魏安。是月,魏安人焦松、齐肃、张济等起兵数千,迎大豫于揟次,陷昌松郡。光遣其将杜进讨之,为大豫所败。大豫遂进逼姑臧,求决胜负。王穆谏曰:“吕光粮丰城固,甲兵精锐,逼之非利。不如席卷岭西,厉兵积粟,东向而争,不及期年,可以平也。”大豫不从,乃遣穆求救于岭西诸郡,建康太守李隰、祁连都尉严纯及阎袭起兵应之。大豫进屯城西,王穆率众三万及思复犍子奚于等阵于城南。光出击,破之,斩奚于等两万余级。光谓诸将曰:“大豫若用王穆之言,恐未可平也。”诸将曰:“大豫岂不及此邪!皇天欲赞成明公八百之业,故令大豫迷于良算耳。”光大悦,赐金帛有差。大豫自西郡诣临洮,驱略百姓五千余户,保据俱城。光将彭晃、徐炅攻破之,大豫奔广武,穆奔建康。广武人执大豫,送之,斩于姑臧市。

“吕将军,程雄不杀人乃是因为受了五戒。吕将军既已得胜,何苦为难军士?”罗什气喘吁吁地冲到吕光面前,我怕他情绪太过激动,紧跟着拉住他。

吕光冷冷地瞥了一眼罗什,鼻子里重重地哼气,浓眉拧成一团:“法师,军士本就是杀人或被杀,不会杀人之人,吕某要来何用?”

罗什仍在喘气,声音不由自主地抬高:“程雄乃是听了我之言皈依佛门,错在罗什,吕将军要杀便杀我,与程雄无关!”

“法师,杀你岂不犯众怒?”吕光嗤笑,嘴边的横肉向上扯了扯,阴鸷地冷笑,“法师,此处非是西域,军中之人无须信佛。法师还是管好自己,莫要再做此等不利军心之事。”

罗什的眼神一黯:“好,罗什在军中不再传法,只求吕将军放了程雄。”

“吕将军,此番大捷乃是法师妙计,望将军看在法师的功劳上免程雄一死。”杜进上前一步,屈膝半跪,“何况大捷之时杀人不利军心,将军三思啊!”

帐内其他人等也纷纷出言相劝。吕光面色阴晴不定,思忖一番终于下令:“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拉下去打一百军棍。”

吕光站起身,将一本《佛说父母恩重难报经》丢在脚底:“还有,法师在军中所传的佛经扰乱军心,不可再传。今日全部收缴焚毁,日后请法师不要再讲经说法,否则,莫怪吕某无情!”

一本本薄薄的经书投入火中,书页迅速卷起,不一会儿便燃烧殆尽。秋风扬起仍带星火的灰,在众多曾听法的士兵面前无情拂过,飘散在校场空空的地面上。看着他辛苦几夜的经文灰飞烟灭,我瞬间明白了:这是场杀鸡给猴看的戏。吕光不懂得利用宗教,只会一味弹压。他害怕罗什的精神力量,所以用威胁杀人来告诫罗什不许传法。

我看向身边的罗什,他怔怔地盯着火中的灰烬,深邃如渊的浅灰眼眸里哀伤缠绕。风将一片纸灰扬到他身上,他抬手去接,纸灰在触及他的手时便散碎,不知所终。程雄被松绑,站在军士一边不敢哭出声,只是低头抹泪。

从那以后,罗什不再讲法,整个人沉默了很多。

十月的姑臧终于不再炎热,几场秋雨过后天气瞬间凉了下来。张大豫逃到广武被人抓住,送至姑臧,吕光在市曹中将他斩首示众。张大豫之死,宣告了由张轨始建的前凉王朝的终结。

十月的最大事件便是吕光终于得到了长安的音信,知道苻坚已在五月被姚苌所害。他愤怒哀号,下令所有官吏将士穿丧服举哀三月,普通百姓哭泣三日,还在城南外为苻坚设祭坛,谥苻坚为文昭皇帝,祭祀了三天。然后,在一群文武官员的苦苦相劝下,他大赦境内,建元太安,自称凉州刺史,护羌校尉,又于不久后称凉州牧,成为实际上割据一方的王。论功行赏,以杜进的功劳最大,他封杜进为辅国将军,武威太守,武始侯。其余人等皆有封拜,段业被封为著作郎,专门负责文书工作。

罗什还是被吕光带在身边充当谋士一般的角色,吕光只当他是个卜算问卦的,高兴了问几句,不高兴就晾他在一边。而罗什的性格也不会趋炎附势溜须拍马,总是一针见血地说到吕光的痛处,两个人已经闹了好几次不愉快。罗什提出想去姑臧城内的任何寺庙修行,都被吕光否决。其实吕光用这种软性的方法扣住罗什,不过是防罗什在军中传法树立威信,他又何尝需要罗什的意见?何况吕光本就不是一个能听他人劝告之人,他对大臣猜忌极重,又好用刑。罗什虽与吕光不对路,遇上吕光决策不对时,仍会竭力劝阻,这种劝阻的结果如何,不用猜也知道。久而久之,罗什也死了心,不再多言多语。只是这样毫无意义地跟着,让罗什心情郁闷至极。

罗什在空闲时走遍了城内所有勉强算得上是寺庙的地方,却是脸色铁青地摇头叹气。这个时代佛道不分,寺庙里也是释迦牟尼、太上老君混着供奉,和尚道士不分家。记得有一个十六国时期的笑话,南燕国主慕容德吃不准到底攻打哪个城市时,便请个和尚用《周易》算一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