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毁掉了土尔扈特部不能带走的所有东西,在火光冲天中急行。这是部落中最精锐的部队,是直属于汗王指挥的部队。
急行,只有匆匆的马蹄声,追赶着前方已行走了数日的部落人马,除了短暂的休憩之外,再没有任何多余浪费时间的举动。
一连几日,他们不断的收到策伯尔传来的消息,大部队在行进的过程中不断遭受到了小股兵力的阻拦。
对于策伯尔和巴木巴尔以及书洛麾下的兵力而言,这样的堵截并不足以为惧,但是对于拖行着的男女老幼的部落,骚扰却拖慢了他们行进的步伐,让本就迟缓的行进更加的阻塞。
本是大队人马护卫着族人行进的保护圈,因为这样的骚扰,导致策伯尔领军在前面开道迎击,书洛、巴木巴尔和舍楞三面保护,后方则彻底的空虚了。
渥魃希一直在紧追,沿途随处可见被舍弃的装备物资,凌乱的散满了地。
此情此景,叶灵绯的心也不由紧紧揪了起来。
她知道,在起兵开拔的时候,渥魃希就有过命令,只带最重要的东西,其余一律舍下,可是现在眼前的,几乎是衣物、包裹最重要的贴身物品了。这种状态下,可见族人是如何的拼死逃亡的状态了。
雪地上,还有残留的马蹄印,黑褐色的血迹印杂乱着,她的心开始惴惴不安,越跳越快。
一切,都足以证明策伯尔的大部队,是经历着怎样的惨烈厮杀,才走到这里。
俄罗斯帝国的追兵有这么快,竟然超越了他们的速度,追上了行进间的族人,还是?
耳边,依稀听到了呐喊声,兵刃交击声,悲鸣声,呼号声……
不等她反应,身边巴特尔已低呼出声,“汗王!”
渥魃希一语不发,双手一抖马缰,马儿放开四蹄,奔向前方。叶灵绯的手,不由自主的摸向腰侧,将火枪牢牢的攥在手心中。
她没有听错,是人马交锋的声音,不仅仅她,所有人都听到了。
能够感受到,身后人瞬间爆发出来的汹涌杀气,这种情绪影响了她,也影响到了所有长途追踪而来的鹰部勇士。
一件冰冷的铁甲兜头笼下,沉重的压上她的身体。
“马交给你。”他的声音,只有这淡淡的四个字。
交予她的又何止是驾驭马匹的信任,而是将他的性命全然的放到了她的手中,两人一骑,她为他驭马,他护卫她安全。
她一直追求的,一直想要的,就是并肩而战,共同进退,她感激他懂她,明了她的心思。
手腕一抖,马儿四蹄腾飞,冲在队伍的最前方。
人群的厮杀声叫喊声连成一片,她看到了整齐的马队,精良的马靴军装士兵,在疯狂的追杀着。
土尔扈特部的士兵从马背上坠下,那只马匹队伍,犹如钢铁铸就的战车,齐整整的推进,手中的寒光闪烁着吞噬魂魄的力量。
没有火枪,仅仅是靠着手中的冷兵器,这样的推进速度,这样的战场追杀,让叶灵绯顿时惊愕。
在她的想象中,没有人能在马背上抗衡土尔扈特部,因为这是一只骨血中流淌着彪悍和热血的民族,可是眼前的景象,让她不由的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她看到,巴木巴尔勇猛的在马背上扑杀,犹如雄师的怒吼,翻飞着的武器,砍杀着眼前队伍中的人,但是他身边的土尔扈特部勇士,在一个个的倒下,苦苦支撑。
血花四溅,人影落地,没有漂亮的招式,一击致命,凶悍中透着拼死的惨烈。
马队上的人变换着队形,完美的驭马技术再一次展现,身后的人解下火枪,平稳的端在手中,瞄准了场中最英勇的男子。
这样的技术,这样的精良装备,叶灵绯脑海中的书忽然翻到了某一页,定格。
十八世纪,若论单兵和小队整体作战,最为杰出的队伍——哥萨克骑兵!
他们拥有当时最为先进的武器和骑术,草原上来去如风,完美的找不出破绽,所过之处无人抗衡,曾经俄罗斯帝国大军锋芒上最尖锐的那一道亮光。
不止是土尔扈特部,当时整个欧洲战场,他们都是最为神秘最可怕的进攻队伍,没有对手,没有!
她只是紧了紧握着马缰的手,控制着马儿平稳的飞驰,无悔,无惧!
马鞍微动,渥魃希手中的长弓拉开,精钢箭簇从她的肩头伸出,带着炫目的光芒射出。
每一只箭,都带着夺人魂魄的凄厉啸声,像天际伸出的神之手,抓上铁骑人的身体,没入……
枪响,却是没有了方向的散乱,人影坠马。而箭去势未竭,红色染满箭羽,暗沉的颜色此刻更像幽冥鬼爪,刺上前面人的身体。
情势,刹那间转变,前方的哥萨克骑兵甚至还来不及反应发生了什么事情,又是一排人马落地。
马蹄踏着厮杀的喊叫,从天际边踏着雪花冲来,最前方的马背上,人影傲然如神祗,手中长弓箭影萧萧,转眼间离弦到眼前。
巴木巴尔砍翻眼前的对手,惊喜的表情浮在脸上,“汗王!”
一声呼喊,激起了所有厮杀汉子的血性,本来被压制的土尔扈特部勇士忽然疯狂了起来,手中的武器舞起雪花连片,拼尽所有的力量,不要命般砍向眼前的队伍。
什么样的人最可怕,不是武功高,不是装备精良,而是不要命的人!
顿时,场中的局势有了逆转,铁木真的后裔在这片冰雪天地中再现了前世流转在血液中的豪迈,没有护身的铁甲,没有先进的火器,但是他们有黄沙千里不下鞍,拥剑百年归故乡的情怀,这是祖先在冥冥中的召唤,是身躯里不屈的意志在坚持。
烟火缭绕在战场,斜阳勾起塞上最后一缕生气,刀起刀落,是锋刃透露的寒意,撕破身体,摄取灵魂。马蹄声交错,嘶鸣声四起,在火焰中洒下热血。
叶灵绯驾驭着战马冲入人群,她听到耳边刀出鞘的金石摩擦声,当前方虎视眈眈的人朝她举起手中的武器,利刃反射阳光等待她的靠近时,她只是淡淡一笑,微微俯低了身体。
越来越近,近到她能清楚的看到对方马背上人眼中残忍的光芒,感受到刀锋上血液未干顺着刀锋淌下的粘稠。
战马,一错而过。
刀尖,带着血腥的气息划向她的颈项,同时,后方的人举起了手中的火枪,黑沉沉的枪管直指着她的身体。
弯腰,侧蹬,纤细的身体几乎完全藏在马侧。
“叮……”一声清脆的交击,不沉闷不重响,甚至连马匹都未有半分阻碍,一刀精光飞出,正是对手手中的刀锋,就在这轻巧的触碰中,折断。
渥魃希手中的刀去势不竭,如破云断水般掠过,擦上面前人的颈项,血痕现……
断刃飞出,滑过闪亮的弧度,径直射入端着枪的人咽喉。
血溅,枪落,马过,仅仅一刀,两人毙命。
这就是昔日欧洲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哥萨克骑兵,在面对土尔扈特部汗王时的结果。
马身刚过,叶灵绯的身体就从侧面跃起,灵巧的落回了原来的位置,两人间亲密的配合,不需要任何语言的指引。
“你不用躲。”身后的声音低低传来,霸气十足。
“我知道。”她头也不回,双腿微夹马腹,冲向巴木巴尔的身边,“但是我若不展示让你放心的技术,你会将心思全牵挂在我身上。”
他没有回答,只有掌心在她肩头轻轻按了下。
前方的巴木巴尔陷入了苦战,看来短短一瞬间,哥萨克的骑兵就做出了选择,将巴木巴尔这勇猛的战将消灭,等于砍去了渥魃希的一条手臂,无论这一场战役是输是赢,都为将来赢得了战机。
一拥而上的砍杀,巴木巴尔身边的勇士又落马数人,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他的身上沾满了血迹,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可他依然在挥舞着大刀,只是举手投足间的动作,已然沉滞。
那手在叶灵绯的肩头一按,借着小小的力道,人影跃入空中,金色的衣衫闪耀飘动,空中搭弓引箭,震动,都是一瞬间的事。
刹那,堵在巴木巴尔面前的人,又倒下几人,马儿乱跺着脚,在雪地上狂奔。
脚尖,点在马鞍上,第二次跃起。
哥萨克的骑兵回首,想要抵抗,但是一切都晚了,他们只看到一道灿如艳阳的光闪过,眼前的世界失了颜色。
数道人影呈扇状落下,巴木巴尔身前的人在短短的一个呼吸间,全部倒落尘埃,没有了生命的气息。
渥魃希落在一匹马背上,衣衫猎猎,不染半点血迹尘埃,唯有手中的刀锋,点点滴落艳红色。
太阳,在他身后敞开万丈光芒,修罗的气息笼罩了整片战场,他微微一笑,森冷的表情寒了面前哥萨克骑兵的胆。
“我土尔扈特部汗王渥魃希,在此立誓,绝不放过一个追击我的哥萨克族,你们敢来,我就敢灭你的族。”声落,手抓起巴木巴尔挂在马鞍边的弓箭,手指的动作让眼睛都无法捕捉,哥萨克的骑兵还没有从同伴十人一招毙命的震撼中醒来,面前男子的箭锋已经指向了他们。
“退!”为首的男子只来得及发出这一个声音,那尖锐的箭锋已到了眼前,在他的视线中无限放大,放大,放大……
若不是亲眼所见,她无法相信,传说中铁骑纵横的哥萨克骑兵会输的如此惨烈,败的这般悲壮,在那个金色的身影下,没有放一枪,没有出一刀,精锐的部队就以无一人生还的情形收场。
她别过脸,不敢看场中的状况,耳边北风呼呼的刮着,风中尽是浓烈的血腥味。
跟着他南征北战,这绝不是第一场战役,可她还是不忍去看,看那消失了生命气息的躯体。
渥魃希的身体轻巧的落在她的身后,双手将她冰冷的身躯抱入怀中,以他的温暖驱散她心头的寒意。
“汗王!汗王!!汗王!!!”
“孔雀翎!孔雀翎!!孔雀翎!!!”
欢呼在耳边,不仅仅是兴奋,更是所有的力量被勇气支撑后的激情四溢,当汗王重归,心中信奉的圣女回归,他们的动力也同时回归了。
巴木巴尔脱力的挂在马背上,黝黑的脸上沾满了鲜血,只有两排雪白的牙齿表露着他的悸动,胸膛剧烈起伏。
渥魃希的手拍上巴木巴尔的肩头,“兄弟,还好吗?”
他懒懒的抬起手腕,用力的握上渥魃希的手掌,双掌牢牢的握在一起,巴木巴尔有力的臂膀鼓起强壮的肌肉,“汗王放心,铁木真的子孙可没有那么孱弱。”
不是汗王,不是大汗,他们只是一场战役中并肩御敌的兄弟,生死与共的兄弟。
渥魃希看着他,“现在是你断后?”
巴木巴尔长喘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却只将衣袖擦满了红褐色,“我们受到了追兵一路上的堵截,因为哥萨克骑兵人多精悍,策伯尔汗临时决定让族人分头而行,各部落汗王领一队人马分开走,让他们只能追击其中一部,最大的保护族人的安全,在奥琴峡谷前集合。策伯尔汗打头阵,我断后。”
短短几字,道尽的是一路的艰险和痛苦抉择,渥魃希静静的听着,平静的面容下,是嘴角轻微的抽动。
“告诉我,折损了多少人。”
当这句话问出时,她明显的感觉到了,那绕在自己身前的手臂紧绷的力量,握着马缰的手骨节惨白。
他们是直线追击,而当时迁徙的族人为了隐藏行迹,定然不会这样走,所以他们不知道路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伤亡情况。一路上的提心吊胆,在看到巴木巴尔后,只觉得更加不安。
巴木巴尔吸了口气,“一路上,病弱跟不上队伍自愿留下的,和被各种追击中冲散的,保守估计两万以上。”
“拆分数路,牺牲一路保全他人。”渥魃希的声音轻颤,慢慢的闭上眼睛,一声长叹,“没有想到,终究还是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她知道,这个计划是他定下的,不啻于壁虎断尾包全身的决定,同样是弃了子民,无法护卫周全,身为汗王,是锥心之痛。
数十万人马,拆分数路,无论哪一路出事,折损的人马都会过数万,这不是战场上厮杀拼命的勇士,那些是真正的平民百姓,因为信任他们的汗王而举家迁徙,却换来这样的命运。
她的手掌盖在那紧握的拳上,双手拢着他的拳头,手指包裹那强硬,轻柔细致,一根根的将那冰白小心的掰开。
果不其然,在掌心中,缰绳勒出两道红色的血痕,仿佛是他心头的伤痕,沁着血,他人看不见而已。
他的眼神们慢慢滑下,对上她温柔似水的眸光,僵硬的身体逐渐柔和了下来,恢复了一贯的从容,手中的马鞭扬起,“走。”
才经历了一场大战的勇士们,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开始了他们的长途追赶。
叶灵绯看到,有的人坐在马背上,顺手扯块布随便的裹上伤口,有的甚至连伤口都懒得管,只是不断的催促加鞭。
“过了奥琴峡谷,就是大清的地界了。”渥魃希的声音没有喜悦,只有隐忧。
两国之界,必然是重兵把守,峡谷之地,狭窄难行。这一切,或许是希望在前方的曙光,也或许是功亏一篑的前奏。
天空中鹰啼连连,数只苍鹰盘旋,不住的啼鸣,巴木巴尔的脸上微露了喜色,“策伯尔汗、舍楞和书洛大主持的人马应该快要到奥琴峡谷了。”
渥魃希的目光从土尔扈特部汉子的脸上一一滑过,“过峡谷,唯有强硬突围,我们不求活着走过奥琴峡谷,但求将自己的族人送上大清的土地!”
没有呐喊,没有誓言,所有的沉默中坚定的目光诉说了一切。
“展旗!”
巴特尔手臂一挥,鲜艳的旗帜扬起在风中,苍鹰展翼在旗帜间,在烈马狂奔的雪中无声诉说着壮怀激烈。
蹄声声,踏着金戈铁马的无悔,旗猎猎,展着百年回归的期待,在夜色的凄凉中播撒着热力,冲向奥琴峡谷。
奥琴峡谷边,策伯尔仰望着无边的夜色,手中的长刀紧握,前方蜿蜒的峡谷深不见底,细处不过三两人通过。抬头处,两处悬崖陡峭,高耸着山壁平直险峻。
只要守住悬崖两侧,山下的人几乎就是瓮中之鳖,任人宰割。
他知道,他身边的书洛也同样清楚,两人交换着目光,沉寂着,谁也不曾开口。
舍楞上身赤膊,握紧了手中的枪,“策伯尔汗,书洛主持,不能换条路吗?”
看到这样的情形,谁都知道将要面临的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