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千万要赶在印记消失前追到他们。”小队长高喊着,马鞭抽的更急,碌碌的车轮飞快的转动。
忽然,马车一个狠狠的停顿,车中的女皇猝不及防的撞向前方,被波将金单臂用力的揽住肩头,才幸免于狼狈的撞上车厢壁。
望着那双瞳,冷硬的表情松弛了几分,嘴角绷紧的弧度也放开了少许,波将金松开手,回归他侍卫的神态。
女皇神色微动,又很快的收敛,皱眉中启唇,责难的话正要出口,耳边就传来严厉的叫声。
“俄罗斯帝国女皇下诏,追赶大闹冬宫的渥魃希和奥洛夫,前方的人不许动,否则……”整齐的枪栓声响起,淹没了喝叫的话语。
没有惊恐的叫喊,没有凌乱的马蹄,只有风声呼呼,呜咽幽冷。
雪白的手指推开马车的门,波将金警惕的阻拦,却被女子执意的推开,在护卫小心的围护中下车。
雪花,开始飘散,黑色的人影站在白色中,分外清晰。
大氅翻飞,成为这静谧中唯一的律动,颀长的身躯,俊伟的面容,在偶尔雪花飞散中显露他的真容。
“侍卫长!”惊呼中,又似乎响起了什么,“奥洛夫!!!”
侍卫看到了,那白纱华丽的女子也看到了,凤目威严的光芒停留在风雪人影的身上,眼神中的锋芒在一瞬间变的复杂,男子站在风雪中,迎着她的目光,不激动不孟浪,平淡无波。
“奥洛夫!”女皇的声音在长久的平静后响起,一如既往的高傲,“你知不知道你今日在冬宫的行为是将要被处以砍头或者绞刑的?”
男子金色的发丝在风雪中飘荡,声音平静,“女皇陛下,我私救囚犯,炸坏教堂,放走汗王,惊吓贵客,无论哪一种行为都足以让我死,您这话多余了。”
淡淡的,不卑不亢的语调,漠然的疏离,让他在前方女子的威严和火枪的威逼下更显平静潇洒。
这样的神态,这样的语气,是女子从未见过的。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眼底闪烁起了赞叹的光芒。
“那你为什么不逃?”她脸上的线条再度柔和了些,“是不是想亲自回来领罪求我宽恕你的错误?”
男子微微一笑,丰神俊朗,“您是这么认为的?”
女皇的眼中欣赏的神色更重,“不然我想不到你为什么回来的理由,你已经逃出了冬宫,以马车的速度追你马匹,很可能追不上。”
“如果我回来领罪,您是否会宽恕我呢?”男子的问话中三分不羁,两分随意,明显是玩笑。
女皇迟疑了下,“那要看你愿不愿意戴罪立功了。”
“戴罪立功?”男子手指轻轻解开大氅,厚重的黑色落在雪地中,高而挺直的身形在此刻竟然显得有些清瘦,他一步步缓慢的前行,笑声浓烈,“是匍匐在你的脚下成为你的禁脔,一生一世成为玩弄的宠物?还是告知汗王的去处,让你方便追赶?”
女皇窒了窒,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不准靠近!”小队长喊了声,手中的枪抬了抬。
男子的笑容在风雪中渐展,“你为什么不会认为,我在这里是为了阻拦你追赶的脚步,拖延你的时间,让汗王的行踪湮灭在这风雪中呢?”
女皇的脸色刹那变的难看,目光下意识的朝着地上看去。
风吹过,雪花片片,视线模糊艰难,他踩在地上的脚印已经变的浅浅的,再要不了多久,就会彻底消失无痕。更别提早先不知多久前留下的马蹄印,地上白皑皑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你这么做,我会杀了你的。”女皇呼吸急促,声音比着风雪更加冰冷。
他目光从她脸上滑下,懒懒的停留在她脚边,雪白的纱裙上精美金色刺绣被雪水打湿,沾了灰土,脏污的凝在裙摆。
“这话,你已经说了三次了。”他抽回眼神,再度落回她的脸颊,“我既然在这里等你,又怎么会在乎。我只是有一句话想告诉你。”
没有了当年的唯唯诺诺,松散随意的他完全散发了他的气度,仅这一点就让她重新审视了这昔日身边的情人,不由顺着他的话题开口,“什么?”
“今日,站在你面前的不是任你驱策的侍卫长,不是你豢养的宠物情人,你可以叫我坞恩崎,一个敢在你宫中叛变的乱党。”脚步再起,朝着她的方向一步步而来。
“站住,不准靠近。”侍卫紧张的握着手中的枪,又一次高声厉喝。
那脚步,抬起,落下。
坚定的,不容置疑。
今日,站在你面前的不是任你驱策的侍卫长,不是你豢养的宠物情人……
今日,站在你面前的不是任你驱策的侍卫长,不是你豢养的宠物情人……
今日,站在你面前的不是任你驱策的侍卫长,不是你豢养的宠物情人……
女子,茫然的盯着前方的人影,那句朗然的嗓音不断的耳边炸响,让她恍惚了。
他一直的等待,无惧的面对自己,只是为了告诉她这句话吗?告诉她,他对自己身份的尊重不容他人践踏,不许别人轻视吗?
身影越来越近,容颜越来越清晰,勾起了她心中某个角落中尘封的记忆。
那时的她,是彼得三世的妻,一个在宫中不被人重视的玩偶。那夜的舞会中,年轻英俊的军官,给了她惊艳的相识,给了她温柔的微笑,给了她缠绵的夜晚。
从冷落到尊贵,从皇后走向女皇,她身边的人,是他!
还记得当年那金发滴落汗水在她的肩头,他的青涩是由她一步步的引导,她的激情是由他引燃。
这男子,她昔日眷恋过的男子。
“开枪!”一声令下,勾回了她飞远的思绪,也震惊了她的魂魄。
“不要!!!”
刺耳的叫声,在命令刚起时疯狂的响起,女皇推开身边的侍卫,打开那黑洞洞的枪管。
她的叫声很急,很快,撕裂的嗓音带着破碎的喊叫,嘶哑。
侍卫惊愕,下意识的挪开手中的枪管,可不是所有人都有这般的机敏,不是所有人都来得及抽回手中的枪。
“砰!”一声震响,青烟从枪管中冒出。
突然的响声,震破了长空,震散了风雪凄厉,也震呆了那突然疯狂的女子。
青黑色的人影,终于停住了他的脚步,身体摇了摇,委顿……
高大的身姿,滑落的动作,在她眼中极慢极慢的放大,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微弱都无限的迟缓。
摔落,雪花四溅。
“奥洛夫!!!”顾不得女皇的尊贵,忘记了高高在上的地位,她爆发出一声惊叫,扑了上去。
白色的雪,不,红色的雪,在他的身下绽放了最娇艳的花朵,刺眼夺目。
脸上,平静,他仰望头顶飘飘雪落的苍穹,慢慢闭上了眼睛,唇角一丝浅笑,仿佛在感受着轻柔雪花抚摸脸颊的温度。
“奥洛夫!”她叫喊着他的名字,双手拥上他的身体,将他抱入自己的怀中,疯狂的朝着侍卫群中叫喊着,“为什么要开枪,我说了不准开枪,是谁,是谁胡乱开枪的?”
一名年轻的侍卫惨白着脸,握着枪的手在颤抖,嗫嚅着,“我,我来不及,我……”
女皇已没有时间听他的解释,而是叫嚷着,“快,叫大夫,带他回宫,叫大夫!”
“我不回冬宫。”细弱的声音,依然平静,“我喜欢这里。”
“不行,不行!”她看到,那唇边,一道血痕缓落,沁上她雪白的手心,顺着指缝淌下。
那夜,烟花灿烂,他笑的英俊无邪。
今日,大雪纷飞,他笑的坦然从容。
可是,她感觉不到当年他身上的朝气,感觉不到那昔日给她无数动力的战斗力量。
他的气息,一寸寸的流逝,流逝在她的怀中。
那双湛蓝的目光轻阖,没有人知道他的心思,只有那一缕笑,平和。
当年,也是大雪纷飞,俄罗斯的贫民窟中,纤瘦的少年哆嗦着,等待着死亡的降临,饥饿让他忘记了思考,寒冷让他缩着被冻紫的双脚,发出浅浅的呻吟。
一双臂弯,在他神智消失前的最后一刻拥护上了他,温暖的青草气息让他仿佛嗅到了春天的味道。
“如果,我让你活下去,前提是你从此为我卖命,听我的号令,绝不反抗,你愿不愿意?”男子的声音,低浅。
他没有时间思考,没有精力判断那双拥有坚定眸子男子的心思,他只想活下去,活下去。
“我会给你最好的教养,甚至让你成为这最华丽宫殿中的人,但是你要护卫我的儿子,直到你生命的最后一刻。”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前途的明亮,看到了一生的光芒,他用尽所有的力气点头,“奥洛夫以生命起誓,效忠于您,大人。”
如果,他的人生历程是这样的过往,当年的他,还会选择这样的一条路吗?
唇边的血,更多。
身上冰冷,冷的已经失去了知觉,唯有心头一点暖意,晕散。
“奥洛夫……”女子的嗓音在耳边呼唤,遥远的不甚清晰,他动了动唇,说不出话,只是涌出更多的血。
这声音,不是他想听到的,那清脆如风铃,带着狡黠和活力的声音。
有轻柔的吻,落在他的额头,也不是他想要的。
那人的吻……他似乎还没得到过吧?
依稀是带着哭腔,抱着他的手臂更紧,他仿佛看到了那日,有个纤弱的女子,趴伏在自己怀中嚎啕大哭的傻傻样子,那湿透了衣衫的泪水,也湿透了他的心。
他艰难的抬起手,在虚空中擦抹着,依稀是擦上她的脸颊,擦去那滚滚而下的泪水。
女子的声音哽咽,不断呢喃的他的名字,“奥洛夫,奥洛夫……”
不是她,她永远不会喊这个名字,永远不会。
女子擦着他唇边的血迹,为他当才刹那的笑容而呆滞,为他想要擦去自己泪水的举动而酸楚。
伸手,握住那空中虚停的掌心,她吸了吸鼻子,“奥洛夫,你是爱我的,对不对?”
爱她?
唇边的笑容渐大,明媚的让人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