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厚厚的玻璃房,我也能感觉到外面的华人观众正在大声欢呼。但我并没有笑,用King事后的话来说,我的表情“有些僵硬”。他说得很对,我确实紧张了。毕竟我要面对的是一个前无古人,就连BoxeR都没能做到过的WCG三连冠。现在就差一盘比赛的胜利,而一旦胜利,一个万众敬仰的王朝就将诞生。虽然在决赛之前,我曾经无数次地认为自己只要稳扎稳打,就一定能拿到冠军。可是一旦真的到了王座前的最后一步,我只觉得手心里全是汗水。
第二盘,Creo选择了GW地图,原因大家都懂的。
从这一盘看,Creo明显是有备而来,研究过我的战术。他舍弃惯常的弓箭手开局,而是采用了双兵营女猎开局,还别出心裁地把一个兵营放在野外。他似乎打算前期就对我的分矿骚扰到死,根本不给我二矿成型的机会。
而我这边也遭遇了一点小小的悲剧,我的农民探错了方向,直到最后一点才发现他的位置。如果我开局双农民探路,或者不探错方向,我肯定不会采用之前用过多次的开矿战术,而是会直接TR进行RUSH。可惜刚开始的一个不起眼的选择,改变了整场比赛的走向。他依靠双兵营的女猎彻底占据优势,把我的家里骚扰得很惨。
等到分矿经济稍微好转,Creo再次显示了自己抓时机的功底。他果断进行了一波TR,并且还造出弩车助阵。我虽然拿出小炮苦苦支撑,却已经回天乏术。到这个时候,我已经放弃比赛,开始考虑下一场比赛选择什么地图了……
终于,双英雄接连倒地,我只能打出“GG”。
放开鼠标键盘,我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心的汗水,然后拿起面前的水拼命地喝了几口。我心中有些懊恼,自己确实是有些大意了。Moon都打过了,Creo又算什么呢?开个矿,随便AA就可以赢了……其实,能够打入WCG决赛的,哪里有那么容易打败呢?!
第三局,TM地图,也不是我所喜欢的。但没有办法,破釜沉舟,就在这一战了。
考虑再三,我还是拿出了自己最擅长的一波流。这盘比赛我一度认为比赛已经进入我的节奏,拿下对手只是时间问题。可是我低估了Creo的抗击打能力,在我的全盘压制下,他虽然险象环生,但愣是没有崩盘。当双方打成僵持之后,一个可怕的事情出现了:恶魔猎手达到6级!
在恶魔猎手变身而起的一刹那,曾经离我无限近的WCG三连冠远去了。变身恶魔猎手的战斗力实在太强,在他面前,我的大法师和娜迦都只是一个小喽啰。如果我的二英雄是山丘,或许还能与他抗衡一下,可是现在,我只能利用大部队的机动性和剩余的资源打一些徒劳的游击战了。
剩下的单位一个个被Creo抓住,杀掉。我的人口在不断往下掉,但我仍然在坚持着。我现在正在经历和一天前的Moon一样的心理煎熬,怎么也打不出“GG”这两个简单的字母。迟迟不肯打出“GG”,并不是因为不肯认输,而是因为我确实不想离开这个舞台。
三连冠,创造历史,Sky时代……这么多诱人的前景,一下子全部消失了。面对这种落差,我相信任何人都难以做到内心平静。
“GG!”
打出这两个字母,我面无表情地靠在椅背上,双手抱着后脑勺,看着台下或呼唤或失落的观众。我想去分析一下最后两盘到底输在哪里,可是脑海里再也装不下任何与魔兽有关的东西了。太累了,每天都在与那么多高手斗智斗勇,想方设法地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可是这个世界,又怎么会真的有永远不失败的人呢?
两行眼泪慢慢地滑过了我的脸庞。
WCG2007就像是一场没做完的梦,开端和过程都很完美,可是最后这一步消除了所有辉煌……
上一次流泪,似乎还要追溯到很久以前去西安的WCG失败吧。那次WCG失败后,我奋发图强,一步一个台阶,终于在两年后登上了世界冠军的宝座。可是2007年的失败过去后我还能把同样的励志故事重演一遍吗?西安失败的时候,我还不满18岁,现在我已经快23岁了,整整过去了五年。
人生,能有几个五年?
五年以后的我在哪里,还能打魔兽吗?
两次WCG夺冠之旅像电影一样在自己的脑海中闪回,我想起了新加坡初登王座的受宠若惊,想起了意大利再登王座的意气风发。想起了在夺冠旅途中赢下的一个个对手,法国人ToD,还有Shortround,他们那个时候是否也像我现在一样锥心痛恨?不知道,那时候我只顾着享受自己的夺冠喜悦,又怎么会去关注失落的亚军呢?
眼泪开始止不住地流淌了……
“Sky,出来吧。” King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身后,怀着同样沉重的心情拍了拍我。
我扭头双眼迷离地望着他,想说点什么,却实在说不出什么话。他把我从比赛的椅子上拉了起来,给了我大大的一个拥抱,然后扶着我往台下的休息区走去。
刚下舞台,留学生们蜂拥而至,围了上来。
“Sky,加油,你是最棒的!”
“不要哭,你依然是我们的骄傲!”
“Sky,坚强起来……”
King和几个队友也在回应着:“谢谢你们!谢谢!让Sky去休息一会儿吧,等他休息过来后我会专程带他来感谢大家的。”
我看着眼前的支持者们,哽咽地轻声说道:“谢谢……,让你们失望了。”
我想,只有我自己才可以听到这个声音吧。
静静地坐在后台,King也安静地坐在旁边,我们都没有说话。前台一片喧嚣,我知道那是Creo在接受媒体的拍照和粉丝们的喝彩。其实赛前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会是我站在他现在所处的位置,可是事实是如此残酷……
如果认真对待,发挥最好的水平,我没有道理会输给Creo。说到底,还是心里不够重视他。他2005年曾经输给过我,后来没多久就退役了,2007年才刚刚决定复出。短短的几个月内,就潇洒地拿下了ESWC亚军、BN5冠军和暴雪公司的Blizzcon冠军。这么多有含金量的荣誉,其实我早应该知道他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可惜我只看到他一年没打过魔兽,却看不到有些天才只需要几个月就能进入自己的巅峰。这个堪称天才的挪威人,完成了一段传奇。甚至可以说,他完成的这段传奇,比我、比Moon或者Grubby都更加完美,更令人遐想。如果他像我们一样一直待在魔兽圈,努力训练,会拿到多少荣耀?
……
情绪消沉地参加完了WCG颁奖典礼,整个中国代表队登上了回国的航班。
在飞机上,我想起了很多。记得2005年第一次夺冠时,我是那么诚惶诚恐、低调谦逊。那时候我觉得很多人比我强,我只不过比他们练得多那么一点点,运气好那么一点点,所以才得到了冠军的奖励。一年后,我已经把夺冠当成了必须完成的任务,而且也成功做到了。今年,我也差一点点就做到了,真的只差一点点……
可是差一点就是差一点,已经永远无法弥补了。
这么多年来,如果说我一直在进步,那么别人也在进步。大家都在努力,谁又能保证谁能够一直拿到冠军呢?
记得以前看过一句话:“上帝给每个人的礼物盒都差不多大小,你拿得越早,它也空得越早。”对我来说,连续两届WCG冠军已经是上帝给我最大的恩宠了,还能要求更多吗?两连冠给了很多粉丝太多期待,也让我背负了太多责任。现在,是把这些责任与期待都卸下来的时候了。从今以后,我就只是一个普通的电竞选手,再也不是卫冕冠军了。从这个角度讲,我似乎应该庆幸……
这些都是我在回国的飞机上的一些感悟。
不可否认的一点是,从2007年底开始,我逐渐度过了自己的巅峰。虽然我一如既往地努力训练,兢兢业业地参加比赛,但是曾经的辉煌岁月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回望自己的电竞生涯,我可以自豪地告诉自己:我曾经通过拼搏,获得了不比任何人差的荣誉!在代表中国对阵其他世界高手的时候,我也可以骄傲地告诉国人:相信我,我会给你们很多惊喜!从小的方面讲,我在电竞这个领域杀出了一条血路,以世界冠军的荣耀和奖金回报了曾经对我感到失望的父母。从此以后,没有人再可以说电竞让我“玩物丧志”了;从大的方面讲,我把“中国”这两个字永远铭刻在了WCG魔兽冠军的光荣榜上。后来者将会从这些荣誉上,获得投身电竞的原始动力。
2007年惜败于西雅图后,作为一个电竞选手,我依然为自己的电竞生涯付出了所有心血,没有偷懒,没有逃避。就在其他同龄人纷纷感到厌倦而选择退出的时候,我对荣誉的渴望依然如初。我一路参加WCG、G联赛、Starswar、CEG,每一项比赛都不想错过。就算无法复制2006年前后的神奇,也不能阻止我追逐的脚步。
对于经历了蒙扎的巅峰与西雅图的失意的我来说,荣誉已经变成了过眼云烟,重要的是可以继续在自己喜欢的领域去开拓、去奋斗——就像少年时那样义无反顾。
Sky的故事到这里就差不多要结束了。
这是一个纯粹的电竞爱好者的故事,它也是中国千千万万电竞爱好者们的一个缩影。在每一个新领域诞生时,总是会有一些怀揣梦想的人投身其中,以自己的青春岁月在荒野上孵化出一片青葱的草原来。当人们徜徉在这片青葱草原,欣赏着美丽的风景时,他们是否会记得那些孤独的先行者?
不记得也没关系,至少作为先行者的我们,看着电竞爱好者的群体逐渐壮大,看着大家仍然怀念过往的峥嵘岁月,这就已经是最大的欣慰了。如果还有机会给我一个角落(比如说这本书),让我跟那个时代走出来的少年们聊聊属于Sky的时代,那更是我整个职业生涯最有意义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