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心理学世界名著心理分析案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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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爱与恨(2)

“这没关系,”她喊道。“我只是要说天堂似乎不是我的家。我哭着要回到地上来,心都哭碎了。天使们生气了,把我扔出来,扔到荒原当中,正好掉在呼啸山庄屋顶上,我醒来,欢喜得眼泪直流。这个就和另一个梦一样足以解释我的秘密。我并不想嫁给林敦,正像我不想上天堂一样。如果里面那个恶棍没有把希克厉作践到这般低微的地步,我不会想到要嫁林敦的。现在我要嫁给希克厉就会降低我的身份,所以我永远也不会让他知道我多么爱他,不是因为他长得漂亮,而是因为他比我更像我自己。不论我们的灵魂是什么做成的,他的和我的是同样的,而林敦的却大不相同,像月光和闪电,像霜和火一样不同。”

她这番话还没说完,我就感觉到希克厉在屋里。我听到轻微一点儿响动,转过头去,看见他从板凳上站起来,无声无息地溜了出去。他一直在听我们谈话,听到凯瑟琳说嫁给他会降低她的身份,便不再听下去了。我的同伴坐在地上,被那张高背椅挡住视线,没有看见他在屋里,也没看到他出去。我当时一惊,要她别作声。

“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说他不跟你一样地知道,”我回答说,“如果你是他意中的人,他将是天下最不幸的了!你一旦成了林敦夫人,他就丧失了朋友、爱情和一切!你考虑过没有,你们两人分开,你怎么受得了,他被抛弃,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世界上,他怎么受得了?因为凯瑟琳小姐——”

“他被抛弃?我们分开?”她禁不住叫了起来,语气十分气愤。

“谁来分开我们,请问?他们就会遭到米洛(米洛,公元前6世纪希腊的大力士,传说他在年老时要把一株老橡树撕劈成两半,结果双手夹在劈缝中挣脱不出,为狼群所食)命运的报应!只要我活着,绝不可能,我绝不会为任何人和他分开。就是天下所有的林敦都化为乌有,我也绝不答应离弃希克厉。啊,那不是我的打算——那不是我的意思!若是要付出那样的代价,我就不做林敦夫人!他这一辈子曾经在我心里是个什么位置,将来依然是那个位置。埃德加必须抛开与他不能相容的想法,至少要容忍他。埃德加会的,如果他知道了我对希克厉的真正的感情。现在我明白了,你认为我是个自私自利的可怜虫,可是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如果希克厉和我结婚,我们就会成为乞丐吗?我要是嫁给林敦,我就能帮助希克厉翻身,使他摆脱我哥哥的支配。”

“用你丈夫的钱来帮他,凯瑟琳小姐?”我问。“你会发现他不是像你指望的那么柔顺听话的。我虽然不会判断事理,我却认为这是你当林敦妻子的最坏的动机。”

“不,”她反驳说,“是最好的!其他动机都是为了满足我心血来潮的一时兴致,也是为了埃德加,为了满足他。而这个是为了这样一个人,在他身上既有我对埃德加的感情,也有我对自己的感情。我说不清楚,不过,你和每一个人肯定都会有这样一种想法:在你之外,你还有,或是应该还有另一个存在。如果我的全部完全都在这里,那把我创造出来有什么用呢?我在人世间最大的痛苦一直就是希克厉的痛苦,他的每一项痛苦我都从开始起就注意到、感受到。我活着,思想里最主要的就是他。如果一切都灭亡了而他还在,那我还能继续存在下去,如果一切依然都在,而他消逝了,整个天地就会变得一片陌生,我也似乎不是它的一部分了。我对林敦的爱就像林中的绿叶,我清楚,时间会使它变色,正如寒冬会给树木换装一样。我对希克厉的爱却像脚下永久长存的岩石,并不供你赏心悦目,却让你少不了它。我就是希克厉!他时时刻刻在我心中,不是作为一种愉快的乐趣——我对自己就并不总是一种乐趣——而是作为我自己的存在。所以别提我们的分离了,那是不可能的,并且……”

她停住了,把她的脸藏在我长衫的衣褶中,我用力把她甩开,我对她的傻话不耐烦听了。“如果我能从你的胡说八道中听明白一点儿什么意思的话,”我说,“那只能使我深信你对结婚所承担的责任半点儿也不懂,要不然,你就是个不讲道德的坏姑娘。你可别再拿什么秘密来烦我了,我不答应保密。”

“你会保密的吧?”她急切地问。

“不,我没答应。”

希克厉重新归来

“有你帮忙,就可以避免那一点,”他继续说,“要是有发生这种事的危险——要是他在她的生活上再加上一点儿什么麻烦——哼,我想我可以理直气壮地采取激烈手段!我希望你真诚坦白地告诉我凯瑟琳失去了他会不会很痛苦。就是为了怕她痛苦,我才控制住没走那一步。这里你就可以看到我们感情的不同,我和他如果异地而处,尽管我恨他,恨得我的一生变得苦如胆汁,我也绝不会向他伸出拳头。你可以不相信,随你的便!只要她想和他在一起,我绝不会把他们拆开,不准他们来往。一旦她不再关心他了,我会撕出他的心,痛饮他的血!但是,不到那时候——你要是不相信我,你就是不了解我——不到那时候,我宁愿凌迟而死,也不会动他一根毫发!”

“然而,”我打断他说,“你却要在她现在已经几乎忘记了你的时候,硬要闯进她的记忆,使她陷入一场新的骚乱苦恼,毫无顾忌地要毁掉她完全康复的一切希望。”

“你以为她几乎忘记我了?”他说。“啊!你知道她没有忘记!你和我一样清楚,她在我身上花的心思要比在林敦身上花的多上千倍!在我一生最痛苦不幸的那段时间,我有过这种想法:去年夏天我回到这一带的时候,这一想法在我脑海里还纠缠不去,不过,也只有她亲口证实才能使我再承认这一可怕的想法。到那时,林敦无关紧要了,亨德莱,还有我曾有过的一切梦想都无关紧要了。我的将来可以用两个词来概括——死亡与地狱,失去了她,就是活在地狱里。然而,我还有一阵蠢得以为她把埃德加·林敦的爱看得比我的更重。如果他以他那猥琐生命的全部力量爱她八年,也比不上我一天的爱。凯瑟琳的感情和我的一样深沉,马槽容纳不了海水,他也一样独占不了她的感情。啐!对于她,他分厘也比不上她的狗、她的马更亲切可贵。他本身没有像我那样可以让她爱的东西,她怎么能够爱他本身所没有的东西呢?”

凯瑟琳去世

他仔细端详了林敦夫人的画像后说:“我要把那张带回家去。并不是说我需要它,不过……”他突然转身对着火炉,带着一种我无以名之,姑且说是一种微笑吧,接着说,“我要告诉你我昨天干了什么!我找着那个给林敦挖掘墓穴的教堂司事,叫他把她棺木上的黄土铲掉,我把它打开了。我原来一度想过,我愿意也埋在那儿的。当我再看到她的脸——还是她当年的样子!——他就难得要我走开了,可是他说那儿见风就变,所以我把棺材的一边敲松,又再盖好,可不是林敦的那一边,他那该死的!我巴不得把他的棺材用铅锡焊起来。我贿赂了那个司事,要他在我葬在那里的时候把那块棺板抽掉,把我的也抽掉,我要把我的棺板做成活动的,这样,等林敦到我们这儿来的时候,他就分不清谁是谁了!”

“你真恶毒,希克厉先生!”我不禁喊了起来,“你把死者都搞得不能安宁,难道还不感到羞愧?”

“我没有搞得谁不安宁,”他答道,“我是让自己安心。我现在觉得舒服多啦。等我到了地下,你就能使我安心躺在那儿了。搞得她不安宁?不!十八年来,直到昨天晚上,她日日夜夜——每时每刻——无情地搞得我不安宁。昨天晚上,我宁静了。我梦见我躺在那长眠者的身旁,作我最后的安息,我的心停止了跳动,我的脸紧贴着她的,冰凉僵硬。”

“要是她已经化为了尘土,或者是更糟,那你又会梦见什么呢?”我说。

“梦见和她一起化为尘土,那样还更高兴些!”他答道,“你以为我会害怕这一类变化吗?我打开棺盖时,原来预计会有这种变化的,不过我更愿意等到我和她在一起时这才开始,再说,我一直有种奇怪的感觉,除非我清清楚楚地看到她冷冷的面貌,那感觉是几乎消除不了的。它开始得也离奇。你知道她死后我简直发狂了。一天又一天,我不断祈求她把她的灵魂还给我!我很相信有鬼。我坚信它们能够,而且也确实生存在我们当中。她下葬的那一天,下了一场雪。晚上,我到了教堂墓地。风刮得像冬天一样凛冽——四周荒凉凄清。我不怕会遇见人,她那傻瓜丈夫不会这么晚还在墓地转悠,别人也不会闲来无事上那儿去。我就一个人单独在那儿,也知道隔在我们俩之间的唯一障碍不过是两码深的松土,我对自己说:‘我要把她抱在怀里!如果她已冰凉,我就想那是北风吹冷了我,如果她不动,那是她睡着了。’

“我从工具房里拿来一把铲子,使劲地挖——它碰到棺木了,我就用手干起来。棺盖的螺丝钉四周的木头开始嘎嘎响了,我就要达到目的了,这时,我似乎听到有人就在坟墓旁边,俯身在我头上叹息了一声。‘要是我能掀开棺盖,’我自言自语道,‘但愿他们把土铲进来将我们两人一起埋上!’我更拼命用劲去拧螺丝。贴近我耳边又是一声叹息,我好像感到了那温暖的气息,而不是夹着冻雨的寒风。我知道旁边并没有什么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但是,正像你在黑暗中走近一个具体实在的人时,你虽看不见,却能感觉到,我也同样确实感觉到卡茜就在那儿,不是在我脚下的地里,而是在地面上。突然一阵宽慰的感觉从我心底涌起,传遍了全身四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