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如此险恶,你要内心强大》里,你已经知道,宗教隐修者、古典哲学家们在心理强大上属于第五个等级,即最高等级。
理论上,我们认为,他们已经触摸到了这个世界的真相,世间的一切纷扰都被他们的终极信仰,或强大的理性能力一一化解。用存在主义大师、史上最成功的“凤凰男”海德格尔同志的话说,就是他们已经把他们的存在“澄明”。
这种境界,我们一般人很难达到。老实说,其实也不需要达到。
9、最高兴的时候,其实也是我们“无我”的时候
但是这两种人,还是有些不一样。
想象一下,当你在最高兴的时候,在那种情境中,你还记得你的“自我”,你体验到的是你的“自我”吗?
绝对没有?对不对?
很简单,你完全融入了那种高兴的情境。在这种情境里,你的整个存在投身进去,再也没有一个“自我—世界”的二元结构碍手碍脚了。就是说,在你的意识结构里,自我和世界作为“主体”和“客体”都消失了,你拥有的只是非常爽的那种体验。
这是什么意思呢?大家可能感觉无法理解,其实不复杂。
有一个“自我—世界”的二元结构的意思就是,一般情况下,我们是带着一个“自我”,用头脑或心理去思考、感受“世界”的。比如在契诃夫先生的小说《变色龙》里,警察同志奥楚蔑洛夫就在想,那条狗是不是席加洛夫将军家的狗?
这个时候,奥sir(先生)就是一个用“自我”去思考、感受的“主体”,而那条狗就是他的“自我”去思考、感受的对象,也就是“客体”。
如果破除了“自我—世界”的二元结构呢?这就意味着奥兄弟和狗在意识上没有拉开距离了。这个时候,人就是狗,狗就是人,人狗合一,类似于“天人合一”。
佛教,以及一些灵修的理论,把“天人合一”的状态称为“纯粹的意识”,就是只有意识本身,没有了意识的对象。世界的真相、极乐向你洞开,而你作为一个实体,不在你的意识中存在,你“无我”了。
10、多照亮一分心灵的黑暗,我们就多一分幸福
你一定会说:这好像还是很玄、很神秘!
但我告诉大家,没什么玄,也没什么神秘的。用心理分析的理论来描述,就是一旦你处于那种状态,你在头脑上进入到了“无意识”的状态,而在心理上,你对世界的感受、触摸,不再通过头脑,而是直接和世界合一了。所以,你在心理上触摸到的,就是世界的真相。
这么玩,其实就是精神分析所说的最简单的一个原理:把无意识呼唤成意识。弗洛姆老师就这样说:
“无意识是整个人减去其符合社会的部分,意识代表着社会性的人,代表着个人被偶然抛入其中的历史境遇给他设置的种种限制。无意识则代表着具有普遍性的人,代表着根植于整个宇宙的全人;代表他身上的植物,他身上的动物,他身上的精神;它代表人的全部往昔直到人类的诞生之初,它代表着人的全部未来直到人充分成其为人——那时,自然界将‘人化’,而人也将‘自然化’。”
说句老实话,如果一个人不懂一点精神分析和哲学,思维跟不上,弗老师的这段话一定不知所云,就像天书一样。
但我们知道这一点就行了:我们普通人,是用头脑有限的意识来和世界打交道的,而意识就像弗洛伊德老师所说的,不过是露出海面的冰山一角,那些不被我们意识到的东西,处于漫无边际的黑暗里。
这本来已经够可怜的了,但更可怜的是,我们意识到的很多东西,其实都是很多人——比如统治者——为了他们的利益让我们意识到的,而不符合他们利益的东西,他们一定会有很多办法不让我们意识到。
但这样说下去,话就很多了,我要打住。
11、“无我”不是“我不存在”,而是没有了假的“自我”
我们可以假定,和我们相比,理论上说,宗教隐修者,那些高人们,突破了这种限制。通过他们的修炼,照亮了无意识的黑暗。
我相信,在这里你一定有一个疑问:如果宗教隐修者们都“无我”了,他还有一个“自我”吗?因为实在难以想象,一个人,而不是一个机器人,没有一个“自我”这样的心理功能来支撑他的存在。
这就是我们要澄清的:无论哪一种鼓吹“无我”的理论玩得如何神秘,“无我”从来不意味着没有了“自我”这样的心理功能,只是意味着,一个人的“自我”,在用来维护他的心理生存时,已经“空”了。
“空”了是这个意思:一个人把原来那些纳入心理结构、构成他的假“自我”的东西,比如身体特征、价值观念、社会地位等清除干净了。
那么,这样的一个人,已经不需要去和别人玩心理竞争,已经看穿社会价值排序了。“自我”也就只剩下了一种最原始、最基本同时也没有异化的功能支撑他的存在,正如他无论如何修炼,都还有生存的本能一样。
这才是“无我”的正确描述!
12、当我们和世界不变的法则结合在一起的时候,在心理上,就不是世界的一个匆匆过客
这是宗教隐修者在头脑和心理上与世界的关系,古典哲学家呢?
他们就很好理解了,而且从来不玩什么神秘。
古典哲学家的理性非常发达,在头脑上,他能够穿过重重迷雾和假象,看到这个世界的真相,就是说,他头脑中赖以思维的那种逻辑结构,和支配这个世界存在、运转的那种客观的逻辑结构是同构的;同时,这一切传导到了他的心理结构,在心理上,他的整个存在,和这个世界不变的那些法则牢固地结合在一起了。他不再是世界上的一粒渺小的尘埃,一个匆匆过客。
所以,他们和宗教隐修者一样,能够看穿生死!
13、人是什么?
下面,我们准备揭开“正常人”在头脑、心理上和世界的关系。
先看一个微博上的笑话。
我看到的是这样的版本:在北大门口,保安问一个教授:你是谁?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
笑话说,这位保安问了三个终极哲学问题,比教授更像是哲学家。我想补充一下:如果他学康德把这三个问题“三江并流”为“人是什么”那就更牛了,虽然很可能会被教授视为神经病。
这当然只是笑话,是利用了这三个问题和哲学问题在语言上的相同来玩的,目的显然不是嘲笑保安同志,而是嘲笑现在的一些大学“叫兽”(从“教授”进化到“较瘦”再进化到“叫兽”,这是另一个大话题),水平比保安都不如。
在这里我用语言分析澄清一下,保安的“你是谁”,问的是一个人的具体身份(你是本校的老师吗),而哲学问的是一个人的自我,他的独特的存在(你和别人不一样的、最能代表你是你的地方是什么)。
保安的“你从哪儿来”问的是一个人来的地理位置,哪个城市、哪个区域之类,而哲学问的是一个人开始的存在,他在精神上的出发地。
保安的“你要到哪儿去”问的是具体的地理位置或建筑场所,而哲学问的是想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想在精神上得到什么。
是的,相形之下,哲学太抽象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并不好玩。
但如果你以为这三个哲学问题与你无关,离你太遥远了,那你就错了。
14、哲学问题往往是看准了人生的要害所在,所以才提出来的
正如每一个人都可以是心理学家一样,每一个人都可以是哲学家。心理问题就发生在你身上,而哲学也是你的生活。
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这三个问题都在影响着我们的一生,而我们一生想干或不想干的事情,恰恰就是对这三个问题的回答!哲学家们绝对不像俗人们所想象的那么无聊,他们是看准了人生的要害所在,才费脑筋去想这些问题的。
其实,说“你是谁”之类的问题是哲学问题,只是哲学家们把人生的问题提升到哲学的高度,以便看得更清楚些,就像占据了一个智慧上的制高点,从天空往下看一样,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什么了。
比如,俗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为什么会入错、嫁错?这是不能用一句“我眼睛瞎了”就可以交代过去的,如果一个人犯了那么愚蠢的错误还不知道反思自己到底想要什么、能干什么,我只能表示无语。
我想说得狠一点:如果我们自以为不存在“你是谁”“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的问题,那就不好意思,在我们和这个世界、和别人打交道时,在头脑和心理上就没有多少洞察力,就只能放任一些本来可以避免或控制的严重后果发生!
15、当我们有一个“我”的时候,人生开始了,痛苦也开始了
我们“正常人”的头脑、心理与世界的关系,就隐藏在“你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的终极追问中。
我来抄录一下《圣经》关于人类起源——在哲学上就是“你从哪儿来”——的经典描述。这件事,很多人也干过。
《圣经》这样说:从前,在上帝的伊甸园里,人类的祖先与自然和谐地相处在一起。后来,蛇引诱夏娃偷吃了智慧树上的果子,夏娃又拿给她丈夫亚当吃。于是,他们二人的眼睛就明亮了,看到了自己赤身裸体,感到了羞耻。
上帝知道他们干了这件事以后,非常生气。上帝一生气,后果当然很严重,他们被赶出了伊甸园。而且,上帝还惩罚他们,男人要终生劳苦地从地里刨食,女人要承受生育的痛苦。
故事抄录完毕,到我们分析里面玄机的时候了。
弗洛姆告诉我们:在心理上,人被赶出伊甸园之后,最想去哪里?最想回到伊甸园!
因为人在世上有着看似永无尽头的痛苦,而伊甸园里太幸福了。我们小时候曾经都怀着实现共产主义的伟大理想,并畅想过共产主义的幸福生活。
但是,共产主义的美好生活,理论上——一切都只是理论上——和伊甸园还是不能比的,毕竟它只是地上的人间乐园。人还是人,还是有自我意识、有欲望,而且欲壑难填,所以始终有痛苦,而且能够让人意识到;再说了,人始终也是要死的,不像神仙那样可以不死,这是最大的痛苦。
所以,其实在解除痛苦的吸引力上,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和宗教所说的那个天堂相比。人想重返伊甸园的渴望是永恒的。
当然,《圣经》的这个说法,只是一个宗教隐喻,是文学的修辞。真实的情况是:当我们刚出生的时候,生理上和心理上都刚刚发育,还没有一个“自我”,因此也就没有“自我意识”。而母亲,就是我们的整个世界。因此,我们也就像亚当夏娃一样,没有什么善恶、羞辱之类的观念,也不会感受到什么痛苦。
而在我们有“自我意识”后,母亲就不再是我们的整个世界,那种安全感就再也找不到了,就像亚当夏娃吃了那个果子,“明亮”了眼睛一样。
于是,人生开始了,痛苦也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