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日头总是落得晚一些,今天照旧很热,偶尔吹来的风也是闷闷的,裹在身上黏黏糊糊,很不舒服。秋衡频频蹙眉,暗想:“这鬼一样的天气,怕是要下雨?梓玉怎么还不回来?”一想到贪玩的皇后,皇帝少有的心绪难安,他的一颗心七上八下,实在是说不出来的慌乱。这种慌乱无处发泄,逼得他只能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陛……公子!”赵安慌慌张张跑进来,自然得了皇帝一个白眼,忙收住步子喘着气禀道,“从京城来了位公公,说是御前伺候的,姓钱,还带着太后千岁的亲笔信函。”
姓钱?除了钱串儿,还能是谁?
秋衡宣进来,见果然是钱串儿,不由蹙眉:“你不在宫里待着,来这儿做什么?”
钱串儿抱着皇帝抹泪:“陛下,奴才可是担心坏了!”完全是答非所问,等皇帝好容易喝止了,钱串儿才说到正事上:“太后听闻您遇刺,身子便不大如从前了,如今非要奴才过来请您回京!”
“朕明日正要启程回京,倒是劳烦母后记挂上了……”秋衡接过信函,三两下拆了展开一看,又吓了一跳,“怎么,母后病得很重?”
钱串儿为难地点头:“太后毕竟年岁高了,担忧思虑之下咳嗽不止,请御医又吃了药也没见好,这才让奴才快马加鞭过来……”
秋衡这回更加心烦,他自责了一会儿,道:“快去替朕收拾东西,明日一早动身!”
钱串儿退了下去,秋衡独自立在院中,一颗心惶然又无措。
他十岁丧父,自小与母后相依为命,他们孤儿寡母的,其中多少不易,多少辛酸,亦只有他们明白,哎……这里头的感情,怎么说得清?
秋衡心烦意乱之际,忽然外头脚步凌乱,他的眉头蹙得愈发紧了,怎么越发没的规矩?回宫后要罚!循着声望过去,却见暗卫们扭着一个大麻袋进来,里面显然装着一个人,“怎么回事?”皇帝板起脸满面疑惑。
“公子,这是夫人命我们捉拿回来的……”为首的暗卫将梓玉吩咐他们去找人的事三言两语大概说了。
“哦?”
秋衡知道梓玉不是个无缘无故随便胡闹的人,他微微颔首示意,暗卫将袋口解开少许,旋即露出一张昏迷不醒的脸。
看着这张脸,秋衡什么都明白了——这是那个郎中啊!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秋衡终于扯着嘴角笑了笑,不安亦消下去些。他命人将此人带下去审讯,然后又问:“夫人呢?”
众人面面相觑:“属下不知……”
还有人添了一句:“算算时辰,夫人应该早回来了?”
秋衡刚刚舒了一口气,登时又被提了起来,那股子担忧蹦到嗓子口,而他的心底随即压上一块重重的大石,压得他彻底透不过来气,痛苦极了,连耳中都在微微鸣响。有那么一瞬,他看着眼前这些人嘴唇噏动,却听不清话,好像置身于无底深渊……待缓过劲来,秋衡狠狠拂袖:“还愣着做什么,通通出去找!”言罢,他抬头看了看晦暗不明的天幕,双手不由得攥在了一起,却仍止不住颤意!
梓玉,你怎么还不回来?
这一夜,秋衡注定是难熬的。
派出去的人一个一个回来,都说没有见到皇后以及其他随侍的踪迹……夜幕一点点降临,希望一点点破灭,只剩痛楚与窒息将他团团笼罩住,迷蒙,痛苦,好像深夜下最孤寂的一缕幽魂!天空劈下一道闪电,将院子照得雪亮,将他的脸照得雪白,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豆大的雨珠砸下来,瞬间,秋衡被淋个通透,他却只胡乱抹了把脸,心里想着,梓玉,你怎么还不回来?
当最后一个暗卫跪在皇帝脚边时,皇帝面无表情道:“回来做什么?”他的声音不大,落在电闪雷鸣之中,却有着冰凉刺骨的寒意!
隔着重重雨幕,秋衡望着空洞洞的大门,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眨了,就会错过她的身影。那一夜,他抱着她在荒野中疾走,那种彻底的绝望又铺天盖地而来,秋衡仿若又一次行走在煎熬的地狱中,因为,他还是什么都抓不住!
悔恨交加,他就不该答应梓玉,他就应该时时刻刻看着她,他怎么能有……一丝一毫的疏忽!
一夜没有消息,秋衡亦是一夜未眠。
他支着脑袋,愣愣望着门口,似乎连眼珠子都忘了该怎么动,急得钱串儿直掉泪,“陛下,您倒是去歇一歇啊……”秋衡缓缓摇头,起来道:“给朕备马,朕亲自去找!”——他昨夜就想去了,可当时已经天黑,众人怎么敢放皇帝出去?好说歹说劝皇帝以国家为重,以太后为念,才将他留住了,现在天色将亮,雨滴湿湿嗒嗒,秋衡再也坐不住了!
他大步流星地往外走,衣袂翻飞,像是乳燕灵巧的羽翼,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能立刻飞到梓玉跟前!
“陛下,太后……回宫那事?”钱串儿还记得昨天陛下的吩咐,急匆匆地问了一句。
“……推迟!”皇帝咬着牙留下这二字,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