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祐二十七年,大周文帝驾崩,皇长子登基。次年,新帝改年号为永平。永平帝在位十二载,后宫佳丽无数,唯有两位妃子诞下皇嗣,皆是公主。
永平帝崩,文帝四子继位,时年二十有四,史称元兴帝。因为早年守陵,元兴帝身子多有亏损,终其一生,亦只得一位皇子。
这个独苗苗,乃是皇后张氏所出,唤作秋衡,小名儿就叫初苗。
秋衡自小被宠爱得紧,调皮捣蛋,无所不能。春日御花园里花团锦簇,他便辣手摧花,一枝枝揪光;夏日太液池中鱼虾嬉戏,他就命人捞上来,在旁边烤了吃。更有一回,背着伺候的太监宫女,他偷玩火烛,差点将一个空殿烧个精光。
这位小祖宗劣迹斑斑,偏偏整个宫里都奈他不得,还得处处哄着。他若是生气了,一拍桌子撒泼要挟不吃饭,那些宫人更是有罪受。
秋衡六岁那年,元兴帝请了当时的翰林学士柳必谦做他师傅,命他每日在南书房上课习业,不得中断。皇子的课业繁重,极其辛苦,秋衡倒也会苦中作乐,其中,就以捉弄柳必谦最多。
柳必谦是名满天下的大文豪,被个无知小儿捉弄,气得一连在皇帝面前上了好几道折子。
皇帝心塞,罚秋衡去芜香殿面壁思过。那殿里供奉着大周列祖列宗的灵位和画像,殿内虽然烛火通明,可到底冷清阴郁。秋衡是个小孩子,他独自待了三天三夜,对着一堆老祖宗,心里发憷,害怕极了。在这样的惩治之下,他那顽劣的性子才收敛许多。
元兴帝驾崩那一年,秋衡不过十岁。
登基大典上,十二纹章的冕服穿在他身上,袖口处都得挽上好几圈。
崇文殿外响鞭三声,殿内众人山呼万岁。
这声万岁犹如洪钟,又如巨浪,排山倒海似的倾压过来,秋衡避之不及,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与之一道压下来的,还有他头上那顶冕冠的分量。白玉旒珠后面,秋衡的小脸惨白惨白,早就皱成了一团。
他戳着手指,暗搓搓地想:“皇帝分明就是个苦差事!我要赶紧生儿子,然后让他当皇帝受累,我好乐得清闲……”
秋衡对这个安排很满意,心底美滋滋地,嘴上悄悄咧开了花。
新皇帝这副自甘堕落的尊荣,站的远的大臣自然无缘得见,可位于排首的内阁首辅齐不语却是瞧得一清二楚。他弓着腰,瞟了眼旁边的柳必谦,“把皇帝教成这样,你这个师傅实在失职,必须参你一本!”
柳必谦体态圆润,一直很像那个圆滚滚的舶来番薯。当然,只有新帝少不更事时,曾当面直呼过他这个诨号。先帝驾崩前,柳必谦被任命为内阁辅臣,如今处处被齐不语压下一头。此时,察觉到身旁那只老狐狸的不善,柳必谦只是低着头,没有任何反应,死活不接招。
齐大人心里愤愤,暗骂:“这该死的番薯,竟然置皇帝体态礼仪于不顾,实在要参。”他收回目光,双眼微抬,往蟠龙宝座上扫去。
皇上,你走点心吧!
秋衡打了个寒颤。
得罪谁都别得罪齐不语,这是先帝临终前的遗言之一。
齐不语是大周朝的一朵奇葩,他又奸又滑,权势熏天,但骨子里对皇帝又极其忠心,甚至忠心到了变态的地步。只要是与皇帝朝见不合,他就会组织手下那帮言官上书纳谏,号称以此鞭策圣上。先帝在位时,没少吃他的苦头。某一年,先帝动了要扳倒齐不语的念头,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一想到父皇的这句忠告,秋衡本来歪歪扭扭的身子猛然一弹,赶紧坐得端端正正,两只小手规规矩矩放在膝头,彻底变成认真听夫子讲学的好学生。他在柳必谦面前都没有这么乖过。师徒二人不经意对视一眼,柳必谦又默默低下了头。
后来,齐不语问皇帝登基大典时在笑什么,秋衡如实答说:“朕在想生儿子的事。”
齐不语惯常以手指捻须,作儒雅之姿,突然听见皇帝这个直白的答案,他眼角抽搐,手上一抖,就拔下一根长须来,痛得他龇牙咧嘴,眼角抽得更厉害了些。
“皇上,绵延子嗣确实是个好想法,只不过,皇上你……”行吗?
这种大不敬的话,齐不语就是再一手遮天,也是万万不敢说的。他吞了后面两个字,又道:“此事关乎国家大计,还请皇上容许微臣与太后商议之后,再行定夺。”
商量来商量去,秋衡的终身大事就被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