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留守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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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兰花风云不惊

胖婶逼到枣儿面前,嘴里喷着唾沫,一股蒜臭味熏得枣儿直反胃。

“五婶,你干嘛!别吓着我妹妹!”兰花不知从哪里冲了过来,隔开胖婶,将枣儿推进村委会院里。

“兰花啊,你咋下山来啦?她是谁家的闺女,我咋不认的?”

“五婶,快回家烧饭去吧,为两个南瓜骂半天街,也不嫌累。”兰花说。

“两个南瓜咋啦,那是我挑着鸡粪种出来的,能卖好几块钱呢,你当然不在乎喽,办着那么大的养鸡场,手指缝里漏点就够俺吃喝半年的。”

兰花被噎得张口结舌,嘴唇翕动着说不出话来。

“兰花,你不在山上呆着跑下来做什么!管什么闲事!”路长顺远远地喊了一嗓子。

胖婶听到路长顺的声音,看也不敢看他,赶紧磨转身子溜走了。

兰花进院,看着还沉浸在惊恐中的枣儿,苦笑说:“看到了吗?这就是农村。你呀,放着舒适的日子不过,偏跑这儿来找气受!听姐一句劝,快回城吧,哪怕去镇上也行,农村不是你呆的地方。”

每个人都说农村不是枣儿呆的地方,她是土生土长的农村孩子,怎么就不能呆在农村?

就因为在城里上过几年大学,就非得做城里人吗?

枣儿不服气,反问兰花:“兰花姐,你在城里开服装店,风不打头雨不打脸,为什么要回农村受苦?”

兰花笑笑,其实她心里想哭。

她在山上一个人住的时候,没少流眼泪。有人说当一个人眼泪流干的时候,就会变得坚强,兰花在想,我已经够坚强的了,为什么还有那么多的眼泪。

白菊听说兰花下山来了,过来叫她回家吃饭。

兰花不想见父亲,犹豫着不肯挪动脚步,枣儿拉了她的手说:“走,看婶做了啥好吃的。”

路长顺仍是坐在靠东墙的沙发里,歪着头看电视。

启明上班后攒了两个月的工资,给家里换了一台彩电,白菊请裁缝做了一个白的确良布的电视机罩,见天罩着,宝贝的不得了。

路长顺看电视时嫌麻烦,就把电视机罩掀到上面,露出屏幕,看完顺手一拽就又把电视机罩上了。

枣儿瞧着电视说:“长顺叔,得把电视机罩取下来,要不然散热不好,影响电视机的寿命。”

路长顺听到这句话,顿时想到了当年的庄有成。

十几年前,庄有成教他不要去习惯拧巴的事情,十几年后,庄枣儿纠正的还是同样的问题。

这么多年他也未改变歪着头看电视的习惯,可是听完枣儿的话,他起身把电视机罩拽了下来。

兰花默默地盛好饭,看到桌上摆着四个菜,问:“爸,你不喝两杯?”

“酒在哪儿,我去拿,我陪长顺叔喝酒。”枣儿说。

白菊笑着说:“你找不着,酒全是你叔自己藏着呢。”

路长顺进了捎间屋,再出来时,左手拿着一瓶磊山特曲,右手拿着一瓶汇源果汁。

路长顺把果汁递给枣儿,“你们喝果汁……还是过年时启明买来的,不会过期吧?”

枣儿问白菊:“婶,你喝果汁?”

“我啥也不喝,烟不抽酒不用,光这就给路家省多少钱下来。”

“堵着你嘴啦?谁不叫你抽不叫你喝啦!要你省,不是出了个败家的,天天肉山酒海也穷不了我老路。”

枣儿听着路长顺的话不对劲,偷眼看了一下兰花,笑说:“长顺叔,你敢说不是看见兰花姐下山来了,才让婶炒这么多菜?来,我给您倒酒,我陪领导喝两杯。”

“啥领导,我谁也领导不了,只能领导我自己。”

枣儿倒满两杯酒,扭头问兰花:“兰花姐喝不喝?”

“喝啥喝,女孩子喝什么酒,你也不要喝,你喝果汁。”

路长顺说着一口干掉一杯酒,顺手将空酒杯搁到八仙桌上。

“我能喝,逢年过节都要陪我爸喝两杯呢。”

“你爸惯(宠)着你,在我这里可不惯(宠)你,可别下村几天是事没干成,倒成了酒蒙子。”

“他爸,你不能和孩子好好说话,人家枣儿是客人……”

“我是他叔,不该教她走正道吗?”

“婶,我叔说得对,我喝果汁。”枣儿赶紧给自己倒了杯果汁。

路长顺喝酒极快,一口干一杯,转眼之间多半瓶酒下去了。白菊直冲枣儿递眼色,意思是别让他再喝了。

枣儿不知道路长顺的酒量,见他喝得高兴,便没理会白菊的暗示。

………………

自从满家店失火后,路长顺是戒了酒的,赌咒发誓说这辈子再不沾酒。

他这一戒就是八九年,起初两三年里,小舅子白六见天往朵子西跑,一进姐夫家便翻箱倒柜找酒喝,喝完再把所有的酒都带走。

做村干部的,家里少不了酒,村里人订亲结婚生孩子,都会提两瓶酒到支书家坐一坐,请支书到场撑场面。

后来村里人都知道路长顺真的戒了酒,就不再送酒,白六也就不来朵子西了。

路长顺破戒是因为兰花。

几年前,兰花突然关了县城正红火的服装店回到村里,说要办养殖场。

路长顺不同意,说,“想一出是一出,在县城开服装店多好,一个女孩子养什么牛。”

兰花认准的事谁也劝不动,爷儿俩大吵了一架,最后,兰花放出狠话说:“别劝了,再劝我就离家出走,像朱老五一样,让你们永远见不着我。”

兰花在南方打工五年,其实是边打工边满世界找朱老五,为满小山也为父亲,她想找到朱老五,揭开满家店失火的谜底。

兰花的话很伤人,路长顺气得大病一场。

在病中,路长顺仍是放不下兰花,那可是他的亲闺女,一个女孩子,最要紧的是找个婆家,相夫教子好好过日子,办什么养殖场呢!

路长顺打电话让启明回家来劝兰花。启明理解妹妹,反过来劝父亲要支持兰花。

路长顺气得大骂:“你们翅膀都硬了,拿老子的话当放屁,我死都不会同意她办养殖场!”

路长顺将亲戚朋友都叫到朵子西,轮番劝兰花。

兰花一声不吭,回到自己屋里倒头便睡,路长顺以为她回心转意了。

第二天,路长顺下地干活,兰花悄悄出了村,一走四五天,再回来时,坐在一辆130汽车里,后面还跟着四五辆拖拉机。

兰花拉来一车牛犊子和种牛,以及建围墙牛舍的砖瓦水泥。

兰花走了四五天,路长顺找了四五天,以为她说到做到,真的离家出走了,见她回来,路长顺一块石头落地,人还在就好,愿意干啥就干啥吧。

兰花就把养殖场办了起来。

可是命运弄人,第二年,国外流行疯牛病,世界同此凉热,兰花的养殖场未能幸免,被畜牧局强令关闭,赔得血本无归。

兰花赔了钱,路长顺反而很高兴,说,“傻闺女,山里的钱要好挣,谁拼了命往外跑啊!这回死心了吧,还是老实回县城开服装店去,不想开服装店让你哥给你找个临时工干,凭你的长相,找个城里婆家也不难。嫁人过日子,一辈子安安生生的就行了!”

兰花像是哪根筋搭错了,对路长顺的苦口婆心相劝充耳不闻,偷偷跑到镇上找庄有成帮助贷款。

没想到庄有成很支持她,不光亲自担保,还给她出主意,让她养山鸡斑鸠。为此路长顺跑到镇上和庄有成拍了桌子,“姓庄的,你安的什么心啊!不说劝劝她,给她找份工作,还一下子给她贷二十万,这不是毁她吗!”

庄有成故作惊讶地说,“贷款的事你不知道啊?这么大的事我想兰花肯定和你商量过了呢!这孩子!”

“我有那个胆吗?把我们全家都卖了也不值二十万,我看你就是不想让我好。”

“老路,我担保的我都不怕,你怕个屁呀!放心吧,兰花这回要再干砸了,我替她还贷款。我就不信太阳老是不打她门前过!”

“你还?你说过的话哪回算数过?去年你请那什么狗屁旅游规划专家来,让我们村管饭,说镇上给报销,你现在给我报了吧!”路长顺发完了邪火,回家后坚决要兰花把贷款退了。

兰花说,“我贷款没找你,还不还也和你没关系。”

路长顺要挟她,“你是我闺女,怎么没关系,你要不听我的,我就和你断绝父女关系!”

兰花风云不惊,不急不恼扔下一句话,“你是我爸,我是你闺女,这关系谁也断不了。”说完干脆搬到了山上一个人住。

从此,除了过年过节兰花回家团聚,平时很少下山。

为这事,路长顺和庄有成也闹翻了,除了工作上避不开应付一下,别的事上再无交集。

兰花建起新养殖场后,庄有成借机来到西朵山,晚上不顾路长顺和他甩脸子,赖在路家吃饭。

白菊当然喜欢,赶紧从兰花的养殖场里拿来一篮子山鸡蛋,炒了四个菜款待庄有成。

庄有成从车里拿下半瓶茅台。

那是县里陪“国开行”到朵山调研时的招待用酒,庄有成见剩下半瓶,就顺进了自己车上。

他知道路长顺没喝过茅台,有心让他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