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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李夫人——一声落尽短亭花(3)

“没有啊,”李倾城红了脸,她有些惊慌,刘彻都能听出来琴声中的情意,那不是分外明显了么?不过是想到当日太子离去时的样子,随性弹了一曲,难道自己,是自己胡思乱想以至于琴声哀怨?“是从前向兄长学的一首曲子,今日想起来了,乱抚一气呢,也不知什么哀怨之情,让陛下见笑了。”

“琴艺如此精湛,怎会见笑?好了,只要夫人没有不痛快就好,若是有什么不好的,尽管告知寡人,宫中的生活可还习惯?你来了数月,也没有四处走动,天气晴好的时候,可以去各处夫人美人的宫中走走。”刘彻捏着李倾城的下巴,宠溺地吻上她的额头。

“嗯,”李倾城靠在刘彻的怀中,温顺地答应着。刘彻在合欢殿中待到入夜,由李倾城侍奉着吃了些点心,这才前往皇后宫中。看着刘彻离去,李倾城总算松了一口气,她回身看着桌旁尚未收起来的古琴,思绪又不由自主地飞到当日与刘据相遇的那个时候。

“凌霄,准备些皇后爱吃的精致点心,叫两个人来,搬了太子殿下送来的琴去椒房殿,”李倾城抚着胸口,她最近总觉得心慌,尤其是看到放置在床边的古琴,不行,不能这样下去,当日刘彻已经听过了一次失态的琴声,他那样精明的人,一次尚能搪塞,下次怕是隐瞒不过去的,不送走琴,自己就会一直乱想,如果任由自己的情感继续,只怕有数不清的人会因此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夫人,是要去皇后那里抚一曲吗?”凌霄不解,以为李倾城以琴声博取皇后的好感,“夫人,这法子真是绝妙,奴婢听说从前皇后也是懂音律的,定能志趣相投,别的美人想要效仿,也没有用,陛下都赞赏夫人琴艺精湛了。”凌霄兴奋地喋喋不休。

李倾城心中有别的想法,也不理会凌霄的话,只径自取了简单朴素的钗子簪上,待凌霄叫了宫人来取琴,便先出了门往椒房殿而去。一路上,她想着说辞,打算见到皇后便送还古琴。凌霄和两个宫人紧跟在李倾城的身后,主仆四人一前一后到了椒房殿。卫子夫得知李倾城前来,有些意外。

“倾城拜见皇后,今日来打扰,实在不好意思。”李倾城看着身后的古琴,心中其实有些不舍,但是她不得不将琴送还。

“这是什么?古琴?”卫子夫眼前一亮,“真是好琴啊,妹妹从何处得来?”她抚着琴声,有些爱不释手。

“这不是,”李倾城一时间怔住,刘据撒了谎,那个善良温和的少年,并不是带着母亲赐予的古琴送到了自己的合欢殿,那琴,根本就是他送与的。“啊,是兄长先前送来的,说让妹妹打发时间,近日来本想弹一曲给姐姐解解闷,看姐姐应该是喜欢的吧,不知道是否唐突了。”

“怎么会呢,就咱们姐妹二人,抚琴闲谈,不知道多惬意,姐姐让下人搬桌椅去院中,好好欣赏妹妹的琴艺。”卫子夫来了兴致,吩咐宫人在院中安排妥当,牵了李倾城的手便往院中走。卫子夫当年在长公主府中做过歌女,歌舞技艺不错,却没有人专门教习过琴艺,今日听到李倾城的琴技,十分欣赏。

“姐姐过奖了,”李倾城站起身,轻轻抚摸着琴身上的花纹,“妹妹琴艺拙劣,本不该来献丑的,其实,妹妹原本打算将琴送与姐姐,不知道姐姐可喜欢。”

“虽然喜欢,不过姐姐不会抚琴,这样好的琴原本该拥有更合适的主人,不然岂不糟蹋了?”卫子夫并不知道李倾城近日来的真正原因,她也从未想到太子会有别样的心思,因此谢了李倾城的好意,“姐姐从前待你,少了几分真诚,多了许多客套,今日听你抚琴,突然就觉得,似乎不应该呢。妹妹的琴声里,有许多忧伤,姐姐虽然不知道源自何处,但是却能知道,妹妹是个真性情的女子,这样的人,不该成为敌人,而应该成为朋友,姐姐在宫中二十多年,从来没有过朋友,无论是先我入宫,或是再无之后得宠的,都无一例外视姐姐为敌人,每日提防算计,不知道有多累。”卫子夫感叹道。

“那,妹妹日后常来,与姐姐解闷,”李倾城让宫人收好琴,辞别了卫子夫,不知是否命中注定,这琴竟与自己分不开了。

几日后,刘据再次来到合欢殿,这一次,他送来了一些民间收集的曲谱,不用说,他依旧是带着母后的旨意而来。刘据并不知道李倾城已经知道琴的来历,见到李倾城,他欣喜地递上珍贵的曲谱,李倾城垂首接过,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不要再有牵扯,可是,她还是站在寝宫门前,看着刘据飞奔而来,看着刘据小心递来曲谱,并将刘据迎进了厅堂。

“殿下,这些曲谱来之不易吧?”李倾城翻看着手中的曲谱,“收集这些应该花费了不少的时间,辛苦了。”

“对,啊,不对,母后派人收集来的,我只是转交给姨母而已,算不上辛苦。”刘据红了脸,眼神躲闪着。

“待我熟悉了曲谱,会去椒房殿与皇后抚琴解闷,殿下到时候可以过来,听听这些究竟是好还是不好,”李倾城轻声说道。

“真的?好,”刘据原本以为李倾城会和上次一样,客套地回绝自己,没想到这次,同样是去椒房殿,但是李倾城的话语中却是邀请,“那儿臣他日前去母后的寝宫,听姨母抚琴。”

两人的约定在十天后兑现,在椒房殿的花园里,李倾城为卫子夫演奏了一曲,那清新的曲调让卫子夫很是喜欢。

“这曲是相思的吧?听着竟让我想到了从前与你父皇相识的时候,”卫子夫轻拍着刘据的手背,“太子如今也成年了,不知道可有了相思的人?”

刘据笑而不答,李倾城虽然抚着琴,但是卫子夫说的话她并未错过,一瞬间的失神,让她加重了手下的力道。

“啪,”面前的琴弦突然断裂,她惊叫一声站起来,右手手背上已有一条红痕,她压住伤口,惊慌失措。

“怎么了?”刘据想也不想,冲到李倾城的面前,就要抓过她的手看个究竟。

“太子,”卫子夫突然在身后厉声喝道,“还不去外头叫宫人来,把琴搬出去?你姨母的伤不过是在皮肉,母后带她去寝宫敷药就好。”

刘据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他愣在原地,看着李倾城眼中带泪,面色惨白。

“皇后,倾城回自己宫中涂些药膏便行了,并没有要紧。”李倾城轻颤着,将受伤的手掩入袖中,“倾城告退。”

“站住,你随我来内室,有些事情,我须与你说说,而你,似乎也该有话要对我讲吧。”卫子夫咬着牙,转身走向内室。

在卫子夫的注视下,李倾城知道已经瞒不过,想到这些天的犹豫和难过,她干脆和盘托出,她相信卫子夫不会将真相告知刘彻,因为这件事情更关乎到刘据的将来。

“你说那琴,也是太子送来的?”卫子夫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不停咬着唇,似乎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你们,究竟有多长的时间?”

“倾城与太子并无苟且,不过是惺惺相惜,之前在园中偶遇,彼此也知道了身份,后来,太子送来古琴,说是您赠与的,倾城没有回绝,那日心中矛盾,不想有太多牵扯,以免被人误会,便来椒房殿送还古琴,知道是太子赠与,心中更加不安,是奴婢愚昧,以为没有捅破这层窗纸,便不会有事。”李倾城哽咽不止。

“实在是荒唐,若是我早知了此事,就不会再让他进宫来,你们年纪相仿,言语投缘也不奇怪,只是,你是陛下的夫人啊,你可知道,若是被陛下得知,即便没有私情,就是被别有用心的人造了谣,也是满门抄斩的死罪。”卫子夫激动不已,她甚至忘了尊称,此刻,她跟李倾城一样惊惶,她绝不能让刘彻知道这件事,若要保全太子,最稳妥的办法就是,除掉李倾城。

泪流满面的李倾城,对卫子夫心怀愧疚,她不停自责,跪在卫子夫面前请求原谅。卫子夫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突然泪如泉涌,她改变主意,伸手将李倾城扶了起来。

“罢了,一段孽缘,好在没有旁人知道,你答应我,此生,不再与太子单独见面,不要有别的情绪,否则,你会害了所有的人,”卫子夫长叹一口气,沉重地说道,“这番话,我也会告诉太子,你们都是明事理的,知道将来要怎么做。”

“多谢皇后,多谢皇后。”李倾城的唇上渗着血滴,“奴婢有罪,惊扰了皇后,往后不会再犯错了,谢皇后今日保全。”

“把眼泪擦掉,重新装扮一番再出门吧,免得让宫人们怀疑,陛下可是不会被欺骗的人。”卫子夫站起身,将自己梳妆匣中的胭脂水粉取出,递给李倾城。

“皇后之前是否有保全太子的心思?”李倾城涂抹着脂粉,她想到先前在卫子夫眼中看到的决绝,“若是奴婢的存在,会威胁到太子,只要不殃及兄长家人,奴婢回宫自当自裁。”她说着,眼泪再一次流了出来。

“我已经放过了你,你为何不能放过自己?”卫子夫也哽咽道,“说实话,为了保全太子,最稳妥的方式确实是除掉你,可是,我不忍心,你让我想起我的石邑,那时,我为了替太子挣得储君之位,请求将石邑送去和亲,那是我亲生的女儿,当时才十一岁。我身份低微,许多大臣和妃嫔对我不满,认为我没有资格做皇后,我的儿子尽管是嫡长子,也没有资格做太子。可是我知道,他是最合适的储君,他将是我大汉朝优秀的皇帝,是陛下最得力的儿子,可是我没有机会让他得到这一切,母亲的卑微连累了他,我只能牺牲我的石邑,送她离去的时候,她也是这样跪倒在我的面前,苦苦哀求让我救她。”

“听闻石邑公主十多岁时便故去了,难道是?”李倾城不敢置信地看着卫子夫。

“不到三年,她就难产而死,不到十五岁的孩子,在苦寒之地,为一个三十多岁的蛮夷怀孕生子,和亲害死了她,”卫子夫抹掉眼泪,“我总这样安慰自己,其实不过是为自己的惭愧找借口,我心里很清楚,真正害死她的是她的亲生母亲,是我。”

“皇后,奴婢此时才知道您二十多年的苦,”李倾城转身握住卫子夫的手,“对不起,奴婢将彻底把这段荒唐忘掉,日后尽心尽力,为皇后出力,稳固太子之位。不然不以报答皇后的再造之恩。”

“你歇歇,精神好些了就回去,千万不要在陛下面前露出破绽来,所有的事情,到此刻为止。”卫子夫说罢,心事重重地走出寝宫,在偏殿,还有一个人,需要她谆谆教诲。

四、空飘荡

三个人的秘密就这样被隐瞒下来,李倾城避开了所有与太子见面的可能,两年后,她怀孕并生下了刘彻的第五个儿子,不久,长平侯卫青病故,卫子夫失去了最强有力的依靠。此时李倾城专宠,她的兄长李广利成为贰师将军,在朝中权倾一时。

李广利通过李延年,向安心抚育皇子的李倾城传达了自己的意图,他们希望李倾城借机向刘彻请求,废刘据而立刘髆,兄长的决定让李倾城心绪难平,她断然拒绝,在她的心里,她欠卫子夫一份恩,欠刘据一份情。对卫子夫,她有承诺,必将尽自己之力稳固太子之位,对刘据,她与他相见恨晚,彼此只能辜负。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背弃这两人,虽然,自己的儿子成为太子,这有着巨大的诱惑力,可是诱惑再大都不能动摇她的心。

一年后,李倾城不幸染病,卫子夫来合欢殿探望,两人促膝长谈,说尽了自己一生中的悲欢离合。卫子夫离开后,原本打算向刘彻托付孩子的李倾城,因为卫子夫的劝告,改变了主意。卫子夫说得没错,色衰恩驰,若是让刘彻看到她这副不堪的面孔,从前的恩宠都会荡然无存。

“妹妹,你这是何苦,既然到了弥留之际,为何不让陛下来看看?”李延年守在妹妹床畔,没有旁人在,他不用称呼她的名号,床榻上这个憔悴得不忍直视的女子,是他送进宫的绝代佳人,他原以为此举能改变她的命运,却不知道,红颜薄命,她如今已是气若游丝。

“我若那样做,他日你们会失去更多,记住了,我咽气之后便用锦被包裹,千万不要让任何人看到我的面容,尤其是陛下。哥哥,小皇子就托付给你了,你要替我好好照顾,千万不要有非分之想,”李倾城再三叮嘱道,“太子之位不可动摇,若是变故,必将有大祸,妹妹临终之言,哥哥一定要听。”

李延年点头,握着妹妹的手,再三保证,“你好生歇着,不要说话,这样对你身体不好,妹妹,哥哥真不知道,送你进宫是对还是错,也许,换一种生活,命运也会有改变。”

“妹妹没有遗憾,”李倾城勉强地笑着,“陛下对妹妹恩宠甚浓,这一世有几个女人能得到如此眷顾?”她喘了一口粗气,咽下了心地的那句话,如果没有入宫,又怎会和他相遇?

“妹妹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只管开口,哥哥自当办妥。”李延年掉着眼泪。

“陛下生了气,已经许久不来,无妨,只要皇子无恙,我便能瞑目,哥哥,你替我把偏殿的那张琴取来,还有一旁漆盒中的曲谱,那是我珍爱之物,待我大去,便放入棺木中陪葬,。”李倾城伸手指了指。李延年依言去取来物品,将它们放在李倾城面前。

李倾城抚着琴身,叹息着闭上眼睛,两滴清泪顺着眼角滑落,原本放置在曲谱上枯瘦的手,渐渐滑落。在刘彻的记忆里,永远没有枯槁憔悴的李夫人,他看过她的每个时刻,除了她最真实的时候;而在李倾城的记忆里,她惦记的,只有那个抚琴相谈的温润少年,尽管他们此生无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