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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李夫人——一声落尽短亭花(1)

{李夫人:西汉武帝宠妃,生卒年不详,倡家出身,以歌舞表演为职业,因其兄李延年的《佳人曲》而被武帝召见,封为夫人,位置仅次于皇后。生武帝第五子刘髆,入宫几年后身染重病,为免武帝嫌恶,至死不见其面。后被霍光按武帝遗诏追封为孝武皇后,迁葬茂陵。}

一、 送春归

汉武帝元封元年,在平阳长公主府内,一名服饰华丽,高贵雍容的妇人,正仔细端详面前跪着的清秀女子。

“众多的乐人中,我一眼就看中了她,模样讨巧,人也聪明,加上精通音律,送进宫去必能有所作为,若能拴住陛下的心,也便能稳住太子的地位。”妇人对身旁英武的男子说道,“夫君意下如何?”

“此事就由公主定夺吧。”男子站起身,“我还有些兵法书籍要看,公主决定了,就召她哥哥前来,把事情安排妥当,不要出了差池,到时候惹怒陛下,反而得不偿失。”

“那是自然,我做事情还有不妥当的么?再说了,就凭我是陛下唯一的亲姐姐,若有什么不妥当的事情,也不会怎样怪罪,夫君去吧,我这就派人去宫里叫李延年前来。”平阳长公主站起身,走到女子身旁,“起来吧,你先去偏房里等着,待你哥哥来了,再让人唤你,还有许多事相商,成与不成,都在今日谋划了。”

“多谢公主抬爱,”女子给平阳长公主行罢大礼,站起身来。尽管身着麻布深衣,黑漆的长发上也只簪了一支木钗,再无其余装饰,但是姣好的面容仍让平阳长公主暗叹不已。

李延年听说平阳长公主召见,立刻骑马飞奔赶来,入了府门也不敢停顿,气喘吁吁到得厅堂,却见长公主命人摆了果品,正悠闲享用,见到面容清秀的宫廷乐师李延年,她甚至指着果品让其一同品尝。

“长公主殿下,不知召延年前来所为何事?”李延年很心急,聪明如他,已经猜测到大致内容,毕竟入宫半年来,他为了让平阳长公主厚待自己唯一的亲妹妹,可是没少送上钱物,他的心急源于他不知道长公主的决定到底是什么。

“你妹妹我今日细看了,模样确实不错,不过不善言辞,似乎谨慎得很,”平阳长公主看着李延年,欲言又止。

“殿下可是为家妹找了合适的人家?”李延年心中喜悦,“作为兄长,甚是惭愧,对年幼的妹妹无力照顾,只能求于殿下。”

“我们相识也不是一天两天,如今你在皇帝面前也算个亲近的人了,往后谁求于谁还不一定呢。”平阳长公主的话让李延年有些难堪。

“殿下见笑了,我不过一个阉人,抚琴奏乐,博皇帝一笑而已,能有什么能耐。”李延年想到自己受腐刑入宫的经历,话语中透着苦涩。

“这就是乐师你自惭形秽了,如今朝堂上谁人不知李延年,过去的事情不提也罢,从今日开始,你兄妹的好日子就要来了。”平阳长公主十分神秘,站起身将手中的果品放到李延年面前的木几上。

李延年诚惶诚恐,赶紧站起身接过,“不知殿下将家妹许给哪一家?”

“说来你大可放心,此人与你相熟。”平阳长公主看着李延年的紧张神色,忍不住笑了起来。

“实在不知,请殿下明示。”李延年擦了擦额上的汗珠。

“好好想想,”平阳长公主伸出手,往上指了指。

“啊?”李延年大惊,“家妹不过倡家出身,奴也只是一个小小乐师,怎敢高攀?”

“你忘了,当年皇后也是从我长公主府送出去的,你妹妹的姿色才情并不逊色于她,再说,后宫位置多如牛毛,不过是做夫人或者美人,有何不敢?”平阳长公主收起笑脸,正色道,“本月挑了好日子,就能送进宫去,不过,要想你妹妹受到皇帝青睐,还得有你这个哥哥推波助澜才行,你且听我的安排,到时候,荣华富贵,一荣俱荣了。”

“奴听殿下安排,”有了平阳长公主这些话,尽管不知这个决定对妹妹和自己的将来到底会产生多大的影响,但是李延年决定赌一把,想当年,皇后也是歌女出身,正因为有了长公主的引荐,才能到今天的位置。

李延年作为家中长子,一直想要改变家人的命运,无奈命运多舛,好日子还没盼到,他又遭受了腐刑。无奈之下,他只得学别人,用宫中的赏赐讨好平阳长公主,并将年轻的妹妹李倾城送入长公主府做乐姬,以便能让妹妹觅个官宦子弟,摆脱家中窘迫。

平阳长公主的安排充满了吸引力,但是也让李延年担忧,后宫女子命运难测,他是最为清楚的,若是妹妹进宫未能得宠,从此老死宫中,那岂不是辜负了她的大好年华?

“我担心,家妹胆小内向,若是触怒君颜,给长公主殿下惹来麻烦,可是不好,”他小心地说道。

“皇帝怎会怪罪我呢?你是担心你妹妹无法得宠吧,这个你可得再三叮嘱她,有今日机遇并不容易,与你一样的事情,倒也不是没有别人求过,不过我见你知进退,讨人喜欢,才决定帮你一把。虽然我有心,但毕竟是旁人,所做有限。进宫以后,要让皇帝一见面便喜欢,从此不愿放开手才行。后宫这样多的女子,机会可是转瞬即逝的。”平阳长公主认真教导道,“至于宫中规矩礼仪,你放心,我自当请人教授。”

“长公主殿下大恩,奴无以为报。”李延年听平阳长公主点拨得这样透彻,十分感激,倒地便拜。

“我也不是白忙活的,”平阳长公主将李延年拉起,“有一件事,你们兄妹二人也得助本公主一臂之力。”

“殿下请讲,”李延年又不自觉地抹了抹汗。

“不用紧张,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举手之劳罢了,”平阳长公主环顾四周,看了看厅堂中的摆设,低声道,“等你妹妹进了宫,若是荣宠加身,记得在皇帝面前替卫家美言,将军劳苦功高,太子的地位也不容动摇,我相信你们兄妹自不会忘了今日的恩情。”

原来是要做皇后的臂膀,李延年心中暗喜,这对妹妹来说岂不更好?既能得皇帝恩宠,又不用担心皇后猜忌,往后日子肯定不会难过,他忙不迭地点头。

“行了,你妹妹在偏房中等着,你去见她吧,将我方才的话说与她听,可不要枉费了我与你一番心血,最重要的是,这一步走得如何,可是会决定她一辈子的命运呢。”平阳长公主挥挥手,“说完话就带她来厅堂,我请了教习的师傅与她见面,去吧。”

李延年退到偏房中,激动地拉住李倾城的手,笑道,“不枉费哥哥一番苦心,在长公主府里的机遇终究多些,此番公主费了大力气,妹妹若是做得好,或许能光耀门楣也不一定呢。”

“哥哥,我真要进宫?”李倾城一脸愁容,“原以为哥哥安排,是要在长公主府的宾客中觅个官宦子弟,怎变成今日的情况?先前长公主提起,我还以为是去做奴婢呢。”

“这是个好事,哪个官宦子弟能有当今皇帝尊贵,再者,就算嫁入官宦家,也不过是侍妾一类的身份,”李延年苦涩地说道,“家中贫困,只怕你嫁入以后也要受不少欺辱,既然长公主有这样好的打算,我们就接受命运的安排吧。”

“哥哥为倾城想,倾城当然听哥哥的安排,不过哥哥,倾城担心,入宫以后若不能讨皇帝喜欢,该如何打算?我是不是要老死宫中?”李倾城低声问道,她担心兄长高兴得过早,无论什么样的结局,都应考虑周全才是。生长在贫困的家庭中,从小为生活所累,李倾城看透了人情冷暖,她并非不想过好日子,可是想到难以预料的生活,不免忧心,若将来凄凉,又如何是好?

“你放心,在宫中有哥哥陪着你,哥哥会想方设法会为你寻找机会,平阳长公主为你打开了那扇门,接下来,就由哥哥为你铺好这条路。”李延年安抚道,“凭你的美貌和才情,一定不会让皇帝错过,另外,哥哥还有事情交代,你要牢记了,”李延年将平阳长公主的计划说出,又反复叮嘱了妹妹,这才一起去厅堂见长公主。

二、佳人曲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在皇宫的酒宴上,一个容貌清秀,声音高亢的男子轻抚琴弦,唱着自己所作的乐曲,这个人,正是乐师李延年。

“这首乐曲是何人所作?”武帝刘彻听得龙心大悦,“朕要打赏,许久没听这样清丽的乐曲了。”

“是奴所作,”李延年唱完,起身拜倒,跪谢皇帝的赏赐。

“朕实在好奇,你曲中所唱的佳人,真有此人么?朕后宫中佳丽无数,在外竟还有倾国倾城的女子?”武帝此时正值壮年,后宫中卫皇后已失宠多年,另有宠爱的王夫人也于几年前病逝,因此对李延年所说的佳人十分心动。

“让皇帝见笑了,其实,这个女子正是家妹,数日前见到家妹在面前歌舞,有感而发,故作此曲。”李延年谦卑地说道。

“你妹妹?”刘彻挑眉,眼前浮现出一个且歌且舞的妙龄女子,只是那女子始终以袖遮面,看不清容颜。“如今年方几何,身在何处?”

“年方十七,在长公主府上接受歌舞教习,”李延年见到皇帝追问十分高兴,事情正向着他和平阳长公主谋划的方向发展,“家妹年纪不小,正请公主物色才俊,为她寻找归宿呢。”

“长公主府并不远,不如接她前来,歌舞助兴,让各位也见见倾国倾城的女子,”刘彻眯起眼睛,“乐师曲中所唱,是真是假,一见便知。”

“若家妹才情容貌难以入眼,还请皇帝和各位大人见谅。”李延年一面假意担忧,一面偷看刘彻的表情,那张尊贵的脸上已经写满了急不可耐,目的达到了。

“奴拜见陛下。”李倾城盈盈拜倒,微微轻颤的指尖透露了她的慌张与惶恐,面前的人可是能轻易决定她生死呢。

“听你兄长李延年说道,家中有一妹倾国倾城,故今日召你前来,让各位大臣一睹芳容,若你兄长口出诳语,这罪可不轻呢。”刘彻居高临下,看着面前袅娜身段的佳人,低垂的头颅让他不能一眼看清容颜。

“兄长只是爱妹心切,若是过分抬举,请陛下降罪于奴。”李倾城不敢漏听了刘彻的每一句话,她不想因为自己的疏忽或者失误,得罪了皇帝,若是没有为家人带来荣宠,反而惹来麻烦,可就白费了哥哥的一番心血。

“抬起头来吧,”刘彻的声音添了些许温和,因为面前女子的声音婉转轻柔,让他已然生出怜惜之情。

李倾城缓缓抬头,一双明净清澈的眸子在宴席灯光的映衬下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细致乌黑的长发垂于身侧,发上无半点装饰,深色的裙裾上绣了暗红的花朵,衬托得佳人肤色愈发白皙,薄施粉黛的脸上,写满清秀雅致,耳垂上一对细长的珠链轻轻地晃动,她拿一双明眸怔怔看着高高在上的武帝刘彻,不过须臾之间,又小心地垂下眼睑。

李延年垂着头,实则暗中注视着刘彻的举动,皇帝的表情在这个恭敬谨慎的乐师眼里,一丝都不曾错过。看着妹妹抬起头来,刘彻脸上一闪即逝的表情,李延年这才稍稍别过头,盯着自己面前的琴弦,他的嘴角略微上扬,心中已知结果。

“陛下,家妹习舞数年,又得长公主殿下亲自调教,今日能否歌舞一番,为陛下助兴?”李延年的话正和刘彻的心意,李倾城在兄长的授意下,回到内室,换了素淡的白纱衣裳,又佩了银色流苏做就的配饰,再次回到宴席,以飘逸柔媚的《佳人曲》艳惊全场。

宴席散去,从平阳长公主府中召来的歌舞姬们,在宫人带领下回到主人的府中,但是这群容貌艳丽的女子们发现,从前那个让她们羡慕嫉妒的外地女子李倾城,并未在回府的队伍中,她们猜测,她应该是被哪个王公大臣看上,带回府去做了宠妾,这本来就是她们一贯的命运和归宿,然而她们并未猜透,那个只够格去公侯家做宠妾的李倾城,在几日后成了后宫中名倾一时的李夫人,甚至在许多年后,还成为了孝武皇后。

“奴拜见皇后,”在弥漫着特殊香味的椒房殿内,一个衣着朴素的女子正垂首跪安,在她面前端坐的,便是后宫中最尊贵的皇后卫子夫。

“起来吧,你如今做了夫人,我们该以姐妹相称才是,往后也不必说那些生分的话,长公主前几日来走动,托我照顾你,我自当尽心,拿你当亲妹妹一般,”卫子夫一脸肃穆,她的美丽容颜并没有太大改变,但是相较于面前绝色的女子,还是能感觉到岁月的残酷,“现在的身份不同以往,当着宫人的面,妹妹切记不可用奴来称呼自己,叫她们笑话。”

“诺,”李倾城恭谨地答道,她站起身,静静看着卫子夫的眼睛。

“我派了得力的宫人伺候,一应用度都按照从前王夫人的来置办,妹妹可还满意?”卫子夫说得亲切柔和。

“多谢姐姐关照,”李倾城见卫子夫有意拉拢,自然顺应着她的话往下说,“在合欢殿里住得极好,宫人们勤快机灵,妹妹先前还想,这都是何处派来的宫人,这样贴心贴己,妹妹愚钝,早该知道是姐姐的安排,后宫中哪来他人调教出这样好的人来呢。”李倾城浅笑,一番话说得卫子夫表情愉悦。

“长公主说,在府里有些话已经说得清楚明白了,你进宫便获得了皇帝的恩宠,往后该好好回报才是,我听说你哥哥也得了官爵呢。”卫子夫淡淡说道。

“听哥哥说了,这都是皇帝皇后的大恩呐,倾城实在不敢想,竟能进宫在皇后身边服侍。”李倾城说得委婉贴心。

“这话说得我倒受不住了,你要服侍的人是皇帝,我们的身份都是一样的,我看着你,总能想到二十多年前我入宫的时候,也是单纯清雅,温和亲切。其实,就算长公主不说,我也会尽心照顾,姐姐我先你入宫多年,往后遇到事情只管来找我,自会照顾周到。”卫子夫站起身,命侍女去内室取了一个漆盒,递给李倾城,“看看,我从前刚进宫的时候,皇帝赏赐的饰物,那都是做夫人时的穿戴,如今用着不合适,我看挺衬妹妹的,全送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