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你许我的白首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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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董小宛——杜鹃声里斜阳暮(1)

{董小宛,名白,号青莲,明末时期苏州歌妓,才艺出众,能诗善画,尤其擅长抚琴,十六岁时声名鹊起,成为秦淮八艳之一。董小宛十五岁认识复社名士冒辟疆,一见倾心,后嫁与冒辟疆为妾,明亡后随冒家逃难,与冒辟疆同甘共苦,后因病离世。}

一、江城春

河水轻缓的半塘河边,一栋别致典雅的小楼掩映在青山绿水中,此处风景秀丽,四周并无其他人家,显得分外幽静。在这样悠闲的去处,一名身量娇小粉面红唇的女子却愁眉不展,托腮望着不远处的半塘河,女子穿着粉紫的锦缎棉袄,发髻上插了一只素白的玉钗,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脸上却有与年纪并不相符的神情。

“姑娘,夫人醒了,让你进屋去,说是有话要问。”就在女子沉思之际,一名仆妇从她身后的房间走出来,站在一旁轻声说道。

“我就去,夫人要饮的汤水,你去炖上,先前已经熬好,炖到温热就端到房中来。”女子吩咐了仆妇,转过身走进房间,在她身后的屋子中,一名姿色秀丽却面容憔悴的中年妇人,正偎在厚实的被褥里,轻轻地喘息着,看她的样子,似是被病痛折磨了许久。

“母亲,睡好了吗?”女子心疼地看着母亲的脸,“我叫林嫂去炖了汤水,是你爱喝的甜汤,等等就能喝了。”

“女儿,”妇人从被褥中慢慢伸出一只枯槁的手来,女子赶紧伸手握住,交叠着靠放在被褥上。

“母亲,你才大病了一场,能有多少气力说话,只管好好歇着,您想说什么我心里清楚,我自己的日子自有安排。”女子挑起眉,安抚着妇人,脸上有着一抹坚毅。

“我病了许久,家中一应用度,都是你从外头带来的,你一个弱质女流,何来这些财物?”妇人露出倔强的神色,“我做母亲的,怎能不问清楚,若是母亲拖累了你,不如为你寻个好人家嫁了,自己趁早做个了断。”

“母亲休得胡说,”女子伸手捂住妇人的嘴,“我直说便是,我是寻了一个落脚的地方,做些饮酒陪游的事情,母亲先莫急,听我细说,我带回的财物都是客人真心赠予,女儿并没有做出不得体的事情,他们怜我天真,对我很是客气,我只想攒够钱财,替母亲治好了病,再与母亲清净度日。”

“是母亲拖累了你,清白的女儿家,都到了婚嫁的年纪,却还要抛头露面,日后能否寻到好人家尚且未知,”妇人抽泣不止,忍不住自责地捶打着自己的额头。

“母亲,你若这样,怎么对得起女儿所做的一切,”女子扑在母亲身侧,紧紧拥着她的肩膀,“您不要多想,好生养着身体,女儿不是糊涂的人,即便身处风尘,也断不会做了错事。”女子好容易安抚了妇人,仆妇正巧端了温热的甜汤进来,她将母亲扶靠在床头,接过甜汤,一勺一勺喂给母亲。

从小楼中出来,女子的脸上满是不舍,她回头看看窗边被林嫂搀扶的母亲,忍住眼中的泪水,转身往前走去。行了半日多的路程,在半塘一处妓院,女子停下了脚步,她沉吟片刻,踏进了院门,从此,在半塘,便有了一个超尘脱俗的名妓董小宛。

小宛自从进了半塘的妓院,便与从前大不一样,先前在南京,她清高傲气,得罪了不少寻欢的人,因此让老鸨不痛快,当时小宛并未卖身与老鸨,只是寄人篱下,赚取些钱财替母亲治病,老鸨见她得罪客人,自然没有好脸色,指桑骂槐,说一些难听的话,小宛受不得气,借着探望母亲,回到了苏州。本不愿再去过那身不由己的日子,可看到母亲命悬一线,她又不得不再次离家,只是这回,没再打算去秦淮河畔谋生,只在半塘陪酒卖笑,离家稍近,也好照顾。

“小宛,去前边招呼吧,”老鸨走来牵了牵小宛的衣袖,“那是贵客,不要怠慢了。”

“小宛知道,”董小宛娇笑着走到客人面前,正要说话,却眼睛一亮,捂住了嘴,“如是姐姐,”她欢喜地坐在客人面前。

“还有钱先生,你不曾招呼呢,”柳如是拖过董小宛的手,指了指对面须发花白的老者。

“钱先生,小宛见了姐姐兀自欢喜,没想到先生也同来了,刚才没看见,真是对不住,小宛给先生赔罪了。”董小宛浅笑着站起身,给钱谦益道了个安。

“哎哟,还当真了,”柳如是托起小宛的手臂,将她拉到身旁坐下,“与你玩笑呢,我们几月不见,姐姐分外想你,打听到你回了半塘,也不知身在何处,前日听人说起半塘出了个妩媚可爱的董小宛,抚得一手好琴,我猜也只有妹妹你了。”柳如是看着董小宛,宠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当日受了老鸨的气,都来不及跟姐姐告别,就回了半塘,回家见了母亲,病恹恹的模样,小宛实在心疼,也不知她能捱过多少时日,本想陪在母亲身旁,可是药费昂贵,我迫不得已,才又来到此处,想着找个近些的地方,总要好些。”董小宛泪盈于睫,握紧了柳如是的手,“今日见到姐姐实在意外,姐姐换了男装,着实英气逼人呢。”

“小嘴还是那么会说话,来这个地方,我一身女装总是不妥,”柳如是拉了拉身上的布衫,对着小宛耳语,“穿了先生的,还算合身。”

“姐姐与先生,来多少时日?”董小宛挥手叫来送酒菜的人,“这几杯薄酒,小宛多谢先生与姐姐探望,花销由小宛来。”

“这怎么行,就算我不与你计较,钱先生又哪里会让女流之辈请客。”柳如是笑了笑,“我们四处游玩,才到了苏州,先来半塘见了你,不过小住几日,再往别处游历。”

“姐姐真是命好,有钱先生相伴,我从前还能随了先生四处游玩,吟诗唱曲,想起来仍觉有意思,只可惜如今不能如愿了。”董小宛叹了一口气,眼神黯淡下去,“从前不懂事,随了自己的性子,其实那时老鸨也算客气,南京名流雅士多,做事多有分寸,懂得尊重,小宛时不时还能受人之邀,游山逛水。半塘比不得秦淮河,尽是凡夫俗子,来这里都是寻欢作乐的,再者,我当日急着赚取母亲所需的费用,不得已入了乐籍,如今凡事都得依从老鸨,来去都由不得我了。”

“你也不要伤心,我今日来见你,正有一件好事相告,”柳如是见小宛不解,干脆开门见山,“在你离开不久,有一位姓冒得公子慕名前来,可惜他不知道你在半塘的住处,所以未能相见,只得回去了。”

“冒公子?那是何人?”小宛想了想,记忆里并没有这么一个人。

“这位公子叫冒辟疆,出身官宦,与钱先生也相识,人品才气都好,应是你喜欢的男子。”柳如是点了鸳鸯谱。

董小宛闻听此言红了脸,“妹妹如今哪有心思想这些儿女情长,照顾母亲才是最重要的。”她摇了摇头,“他寻来,我却已经离开了,定时两人没有缘分才会如此。”

“冒公子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妹妹若有心,告知姐姐便是,”柳如是说完,将杯中的酒水饮尽,从腕上褪了一只玉镯,塞到董小宛手中,“你如今日子难过,姐姐心里也不好受,想到我们初见的时候,你十三四岁,清秀娇俏,脸上尽是纯真懵懂,让我忍不住念起自己少年时,小宛,日子若不好过,记得托人传信给我,钱先生与我已经结了百年之好,我们的居住就在离秦淮河畔不远的地方,只要你来,姐姐定会为你安排往后的生活。”

“不知道姐姐的喜讯,小宛在这里恭贺了,”董小宛羡慕不已,“姐姐若方便,这几日能否携了小宛同游,只怕姐姐走了以后,小宛再没机会游山玩水。”

“这有何不妥,先生前几日说起来,还对你的画作赞不绝口呢,”柳如是大笑,“我正好也想听听你的琴声,晚些时候,我让人送银两来给老鸨,明日清晨接你出去,你什么都不用捎带,衣裳首饰,胭脂水粉,我那里都有,你只需娇滴滴地出门便成。”

“小宛多谢姐姐。”董小宛开心地笑起来,这是她回到半塘第一次露出真心的笑容,柳如是看着小宛的笑容,回想起她从前天真活泼的样子,很是欣慰。

二、秋草碧

就在董小宛跟随着钱谦益的游船出行当天,风尘仆仆的冒辟疆感到了半塘,他四处打听,好容易寻到了小宛安身的妓院,本想一睹芳容,弥补自己与小宛在金陵错过的遗憾,却不料再次扑了个空,老鸨告诉他,小宛已经随人出游了,具体多久回转,连老鸨也不十分清楚,她只管收足够的银钱。

冒辟疆有些失望,虽然不知道董小宛何时回来,但他决定等上几日,反正他乡试落选,多的是闲空时间,半塘也是个热闹的地方,玩闹一番,等佳人归来,两全其美。隔不了几日,他就去问老鸨,可总是失望而回,这样过了近半月,他终于等不下去,打定主意离开半塘,就在他动身之时,老鸨却托人捎来口信,董小宛回来了,不过夜间陪一个客人饮了不少酒,此刻正在妓院的厢房中歇着。

冒辟疆不敢耽搁,生怕又错过见小宛的机会,赶紧到了妓院,老鸨笑盈盈上前,讨了赏钱,将他领到厢房边,“公子,您对小宛痴心一片,故而老鸨子千方百计给您寻着机会,不过公子不要误会,我这姑娘只卖艺不卖身,她今日多饮了几杯,所以身旁得由丫头侍奉着,公子不会觉得不妥吧?”见到冒辟疆不介意,老鸨这才将他让进房中。

小宛听了丫头传报,知道前来的就是复社名士冒辟疆,心中欢喜,却因为饮多了酒,朦胧中看不真切冒辟疆的长相,她懒懒靠在床侧,醉眼朦胧,身旁服侍的小丫头替冒辟疆端了茶水和凳子,静静站在小宛的床尾,冒辟疆看着小宛清亮的眼睛,还有憨态可掬的模样,心底仿佛牵了一根细细的丝,扯动着他的心脏。

“久仰公子大名,今日得见,实在是小宛的荣幸。”董小宛酒醉心明,她也想与冒辟疆畅谈一番,于是挣扎着坐起身,饮了醒酒的茶水,陪着冒辟疆长谈,两人说到半夜,甚为投机,不过小宛实在困乏,额头几次差点碰到桌角,冒辟疆看着好笑,见小宛不断饮茶水,强撑着与自己交谈,模样叫人怜惜,便趁着小宛眯眼打盹的时候,扶了她上床睡去,自己悄悄离开。

这次相遇,虽是初见,两人却有相见恨晚之感,次日小宛托人打听冒辟疆住处,打算邀他见面,却得知冒辟疆已经回了家乡,原来冒辟疆此次出行本是为赶考,所以身上盘缠在应试时已经用得差不多,再耽搁下去,只怕在回程中会尴尬,尽管还想与小宛见面,无奈钱财不够,只得带着牵挂回了家乡。

第二年春天,冒辟疆再次踏足苏州,来半塘见董小宛,可惜造化弄人,小宛应友人之约远行,这一次,他没有多少时间等待,离开前小宛并没未归来,他只得失望地离开半塘,回到苏州。当时的苏州城,达官贵人们狂热地追捧着梨园名伶陈圆圆,相较于清秀娇俏的董小宛,陈圆圆的容貌更加出众,冒辟疆本就是个多情种,外貌出众,谈吐风雅,陈圆圆对他也心生爱慕,两人相谈甚欢,不久便定下了婚约。决定嫁娶的时间后,冒辟疆捎了书信与父母,得到允许,他安顿好陈圆圆,自己回家准备迎娶事宜。

此时,董小宛并不知道冒辟疆与陈圆圆订下婚约,她心中时常期待,冒辟疆能再次来半塘与她相见,可惜等了整年,他来时偏巧自己出游,又遗憾错过。董小宛日日埋怨,恨不能托人寻了冒辟疆的去处,使人找去,告知他自己的一片心意,也想叫人告知了柳如是,让她帮忙告寻找冒辟疆,当然,董小宛也不过是想想而已,此时母亲病重,她并无多少精力顾自己的事情,只得暗自掩藏心事,将心思都放在赚取金银财物上来。

如此又过去一年,依旧是春暖花开,桃李芳菲的时节,冒辟疆欢欢喜喜带了钱财来苏州迎娶陈圆圆,却不料居处人去楼空,陈圆圆已经在年初被送进了京都,养在外戚周奎的府邸,只为等待时机送进宫中,献给崇祯帝。陈圆圆身不由己,离去时甚至只言片语都未及留下,冒辟疆失了佳人,失魂落魄离开苏州,一时心里也没了想法,租了小船走走停停,不知不觉竟到了半塘。

适逢此时董小宛母亲病故,她回到故地为母亲处理后事,一连忙碌数日,因为心中忧伤加上劳累过度,没多久自己也病倒了,缠绵病榻数日,情形十分不妙。这一日,小宛有了些许精神,央求林嫂将她搀至阑干处看看风景,却意外看见不远处的半塘河边,停了一艘小船,站立在船头的男子,虽背对着她,却让她莫名觉得熟悉。

“林嫂,你去问问,那是哪家的公子,”董小宛挣扎着想走下楼梯,无奈力不从心,只得差了林嫂去打听,“若他姓冒,你便请进屋来,备好茶水,告知他主人正是半塘董小宛。”

林嫂听小宛的吩咐,知道她肯定是见到了熟识的人,赶紧下楼出门,到了河边询问,事有凑巧,此人不是冒辟疆还能有谁,听说身后小楼的主人竟是有一面之缘的董小宛,又听说对方病重,赶紧急步踏进小楼,进到房中,只见昔日粉面红唇的女子已是清瘦憔悴,双目红肿,冒辟疆想到自己的伤心事,同病相怜,不禁红了眼眶。

“这些天为着母亲的事情,小宛几乎一病不起,还以为此生没有机会见到公子了,”董小宛垂泪说道,“老天垂怜,让公子寻到了小宛的居处,见到公子,小宛的精神一时间竟好了许多。”

“你别说话,好生养着,我听仆妇说你躺了数日,难怪人消瘦成这样,你想吃些什么,我让她去买来。”冒辟疆见到小宛可怜,顿生怜悯。

“我已经让林嫂备了酒菜,款待公子,稍后便能送来,还请公子不要嫌弃。”董小宛勉强坐起身,取了床畔的外衫披上,“前几日在病中画了一副图,想请公子看看。”

“你身体虚弱,就在床上躺着,画作过些时候再看。”冒辟疆阻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