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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骨气先生

骨气先生的诞生在他们家是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据说在他刚刚出生的时候就已经睁开了一只眼睛,他的父母便一致认定这是旧时圣贤者,飞入百姓家,为此不胜欢欣,喜极而泣,四处奔走相告,并遍邀乡里乡亲,大摆了十几桌宴席。

当时科学素养尚低的人们没有意识到新生婴儿睁眼是一种正常情况,尽管也没有眼见为实,但就是认定了此乃天降祥瑞,整个小县城都仿佛罩上了一层神圣的光。

骨气先生于是在一片溢美之词的包围下渐渐长大,成长为家乡最高端大气的一名青年才俊。

他十年苦读,发愤图强。

无奈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师资水平实在有限,骨气先生没有如愿在高考中独占鳌头、傲视群雄,只是勉强达到了当地的一本线分数。

不不不,不要要求太多,无论如何,骨气先生不负众望地成了这个小县城里走出的第一个大学生。

听说,为此乡里又热闹了三天,比骨气先生出生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骨气先生就这样在全村人的殷切鼓励下,意气风发地登上了去北京的火车,即将展开他壮丽斑斓的人生。

然而,外面的世界之大,着实让骨气先生感到力不从心。

就像每个日子里都有太阳和月亮,每所大学里也都分布着学霸和学渣。

一般来说,这两个极端群体总是王不见王、后不见后。

他们互相回避,又互相瞧不上。

当然了,两拨人也有并肩作战、难以辨别的时候,大概就是期末考试之前挑灯夜读的日子。

这大概就像在澡堂洗澡时,才难以区分穷人和富人的道理吧。

毫无疑问,骨气先生自然属于学霸一族。

说起来,那一天真的好巧。

骨气先生刚刚把英语书放在平时常坐的座位上,那位一直在自习室前排左侧窗口处徘徊、似乎在欣赏街景的女同学,就跟着坐到了骨气先生左边的位置上。

这当然不是问题,问题是当骨气先生甩着手上还未擦干的水从卫生间回来时,却发现从不在自习室出现的嘚瑟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像模像样地翻看着一本微积分书,而自己的英语书却被放在了右边的位置。

其实,骨气先生是早就认识嘚瑟先生的。嘚瑟先生也并不像他的名字那样嘚瑟,但在骨气先生眼中,俨然已经无法无天。

虽然骨气先生并不清楚嘚瑟先生每天开来的蓝色跑车上那个跃马的图案到底代表什么,但从身边同学每次的窃窃私语中,他也隐约了解到了些什么。

于是骨气先生极其义愤填膺:身为学生坐公交车不好吗?

骨气先生也并不知道嘚瑟先生常戴的那只手表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为什么所有跟他说话的人总是不由自主地看向他的手腕并且还忍不住称赞呢?

每当嘚瑟先生带着不同的女伴出现,并送给她们一只只造型精致却并不实用的小提包时,骨气先生心中都会升起一份对这种草率的鄙夷之情;更让骨气先生不解的是,收到包的姑娘总能欢欣雀跃得如同刚打过鸡血一样。

恋爱不是应该从一而终,至死不渝吗?不是应该带着姑娘到河边为她吹一曲口琴吗?恋爱中的姑娘不是应该笑不露齿吗?

总之,骨气先生对嘚瑟先生似乎存在一种类似“既生瑜何生亮”的天生敌意,以至于他每次看到嘚瑟先生,都觉得自己分分钟会死于高血压。

如此,当嘚瑟先生撞到了骨气先生的枪口上,骨气先生怎么能放过这个扣扳机的机会呢?

骨气先生走过去,冷不丁地拍了拍嘚瑟先生的肩膀:“不好意思,这是我的座位。”

嘚瑟先生抬起头,笑得明眸皓齿:“不好意思,你搞错了吧,我来的时候这个位子是空的。”

骨气先生将手往旁边一指:“是你把我的书放在那个位子上的吧。”

嘚瑟先生愣了一下,用极快的速度向自己的左边扫了一眼,继而面带歉意:“实在抱歉,要不麻烦你重新找一个?反正人也不多嘛。”

确实,现在时候尚早,自习室里的“上座率”还不足四成。

但骨气先生偏偏就有一股我自横刀向天笑的凛然正气,而他真的豪迈地向天笑了笑,大概是发声的方式不对,愣是笑出了奚落的意味:“不可能。”

嘚瑟先生的脸色微微有些沉下来,但他还是尽力维持着自己的风度,压低了声音:“帮帮忙,就这一次。”

开玩笑,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帮帮忙”,怎么能够阻挡骨气先生此刻那蒸腾的正义感!

俗话说,兔子急了也咬人。人万一急了,就会咬——牙。

嘚瑟先生为了骨气先生的软硬不吃着实咬紧了后槽牙,他终于不得已使出了往常最为便捷的方法:“500?”

骨气先生将手中的书往桌上一掷:“你别看不起人!我也有骨气!”

嘚瑟先生的眼角挑上了一丝戏谑,他刚要说什么,左边位子上的女生却突然开口:“你占了人家的位子本来就不对,赶快还给人家就好了。”

嘚瑟先生脸上突然显示出震惊、尴尬、羞愧、不甘等多种相互杂糅的复杂情感,他看了那个女生一眼,动作凝滞地收起书,走了。

骨气先生很得意,正义终于还是垂青了他的铮铮铁骨。

然后,他注意到那个女生看向自己的那种似乎带着欣赏的目光,突然间又觉得有点儿羞涩。

从那之后,骨气先生总是能在自习室遇见那个女生,女生也总是“碰巧”坐在他的旁边。在一个没有湖、没有桥的校园中,自习室正是两个人擦出火花的最佳场所。

况且,女生本来就是为了骨气先生才特意到这里来的,只是骨气先生始终不知。

但无论如何,两个人之间总算是产生了某种朦胧的情感。

一向埋头于自身学业的骨气先生竟然也会在他们每次偷看彼此又被彼此发现时,露出一丝微笑。有时他脑海里还会忍不住浮现起坐在河边吹口琴给自习室小姐听的画面。

自习室小姐笑得很好看,骨气先生想。

这一天,骨气先生跟一个同学在路上遇到了迎面而来的自习室小姐,两个人笑着打了招呼。自习室小姐走后,身边的同学忍不住低呼一声:“哇哦。”

骨气先生刚要羞涩一下,同学接着说:“你居然认识她!不简单不简单。”骨气先生感到奇怪。

所以说人言可畏,骨气先生也绝对想不到自己的这段缘分,险些就这样被一竿子打翻了。但他更想不到,自习室小姐竟然是富家孔雀女,孔雀到不能再孔雀。

听到这个消息,骨气先生傻了。刹那间他脑海中自习室小姐跟嘚瑟先生的身影来回重叠交错,最终定格成一张红灿灿的人民币。

骨气先生再也不去自习室了,却无法控制自己想念自习室小姐。

自习室小姐同样痛苦,她不知道为什么骨气先生就这样退出了她的生活。

但无论自习室小姐如何软磨硬泡,骨气先生都避而不见,他实在不知该怎样跨越“自打嘴巴”的这个坎儿。

无奈自习室小姐确实是动了真情,眼看着就这样日渐憔悴。

十天之后,骨气先生独自在宿舍黯然神伤,几个室友却一起回来把他推到窗边,自习室小姐比原来还要单薄许多。

骨气先生终于招架不住自己磅礴的情感,他飞快地跑下楼,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冲到了自习室小姐面前,什么也不说,捉住她的手腕就开始跑。

一直跑到校外不远处的一座街心花园里,骨气先生才终于停下,他面对着自习室小姐,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口琴,紧张到微微发抖。

骨气先生偶尔还是会因为自习室小姐的跑车、首饰、名牌包而深深纠结一番,不过他一直都在努力克服这个障碍,他想恋爱不仅仅是坐在花园吹口琴这么简单,这种于骨气先生来说如此艰辛的适应过程,也算是一种深爱的表现吧。

没错,无论心中有怎样的障碍,爱是没有罪的。

虽然这障碍,也许其实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