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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磐石小姐

第一次见到磐石小姐,是在一个朋友组织的小型聚会上。

之前互不相识的两个陌生人,尴尬地对坐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磐石小姐伸手理了理自己利落的短发,说:“你也是电影学院的?你是什么系的?”

我如梦初醒,自报家门时心中不禁暗想:原来这是个女的啊。

有同校之谊做媒,我和磐石小姐很快熟了起来。

磐石小姐眉目清秀,短发、素颜,只是短T恤牛仔裤就显出十分的洒脱率性。

几句话下来,我突然发现,自己是认识磐石小姐的。

或者说,稍有了解。

当年,磐石小姐在烟熏红唇横行的表演系中,俨然一棵脆生生的小水葱。

虽然磐石小姐如此别具一格,但姑娘们跟她的友谊却依然固若金汤。

因为磐石小姐实在太特别了,甚至比有些唇红齿白、身娇体弱的男生还要Man出去十条街。

这样的磐石小姐,对以美艳取胜的她们来说,根本不具备平等的竞争力。

那一年,校园篮球赛。

在最后的加时赛里,主力队员之一在场上扭伤了脚,对方气焰正盛,而己方后备队员空虚。

隐没在看热闹的围观群众中间的磐石小姐外套一脱、头带一扎,直接上场,连中五球,硬生生把比分扳平了。

但磐石小姐也被撞倒在地,白莲藕一样的小臂上擦出了一片血印。

同班的姑娘们拿着碘酒、纱布、创可贴冲上去,七嘴八舌地问她热不热啊疼不疼;磐石小姐看一看不断往外渗着血珠的伤口,瘦削的肩膀一耸:“无所谓。”

事后,即使仍以三分之差落败,磐石小姐贴着五六枚创可贴的瘦弱臂膀,也俨然成了软妹子们足以依赖的港湾。

磐石小姐性格强势,每逢班上有活动,磐石小姐都会毫不迟疑地把策划权揽入手中。

久而久之,男生们面子挂不住了,觉得这样坐享其成太软蛋,提出轮流组织,却被磐石小姐当众三言二语给噎得死死的,面子是彻底丢光了。

有小心眼儿一点儿的男生,甚至告到了辅导员那里。不明真相的辅导员听信了一面之词,态度强硬地要求磐石小姐把策划权交出来,还以破坏同学和睦相处的理由给了她一个通报批评的处分。

有人为磐石小姐抱不平,劝磐石小姐平反,磐石小姐站在通告栏前,看着自己的名字写在那里,镀着一层罪恶的光芒,淡淡地说:“无所谓。”

虽然未曾与这位钢铁一般的小姐谋过面,但偶尔几次听到室友讨论磐石小姐,我都会在心中暗叹,啧啧,真是个坚硬的女子。

而眼前的磐石小姐似乎比传说中的更为潇洒,只是在她身上看不到那种我想象中能够割伤人的锐气,反而让我对她顿生好感。而一向挑剔的我,竟也觉得磐石小姐十分谈得来。

那次聚会过后,我们互留了电话号码。后来也约过几次一起吃饭,地点毫无疑问由磐石小姐决定,每一次都在安定门那边一家不显眼却美味到飞起的川菜馆里。

偶尔会碰见在路边乞讨的人,有时我们说着话,明明错过去了,磐石小姐也会特意走回去,掏一掏身上的零钱,蹲下身来放在那只又脏又破的碗里,全然没有施舍的姿态。

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觉得,其实磐石小姐还是很柔软的嘛。可是当一站起来,她就又是那个顶天立地的女金刚了。

不久之前,在一次饭局上,磐石小姐正给我们描述她最近爱上的攀岩运动时,短信提示音突然响了起来。

磐石小姐拿出手机来,快速地扫了屏幕一眼,目光刚要准备从屏幕上离开的时候,却又被紧紧黏住了。

大概一分钟后,磐石小姐啪啪啪啪拨了一个号码打出去。

电话那头不知道是谁。只是在接通后,她沉默了十几秒,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说:“好啊,无所谓。”

接下来,磐石小姐依旧气定神闲,可是眼角眉梢却尽是藏也藏不住的丝丝缕缕的落寞。

饭局散后,我跟磐石小姐同路。等出租车的时间里,她问我:“极光,是不是我这样的女孩,就注定不能过得好?”

我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愣住了。原因无非有二,一是“这样”是哪样,二是“好”是怎样的好。

但也许只因为我这片刻的犹豫,磐石小姐显得更为失落;于是在短暂的沉默过后,她跟我说了电话里的那一位的事情。

那一位,是她的男朋友,哦,不,前男友。

他们在大二时相恋,迄今已经有六年之久,但其中五年都是分隔两地的异地恋。

两个人艰难地跨过了五年的鸿沟。今年,对方终于拿到了硕士学位,来到北京,也在某个假期带着磐石小姐回家见了双亲。

眼看就要修成正果时,对方却在公司里遇到了另一个女生。女生娇俏温柔,跟磐石小姐的坚强好胜截然不同。

前男友先生一下子发觉自己也不能免俗,在终身大事上,还是偏爱温香软玉。女人是水做的,磐石小姐却是钢筋做的。

所以,小小地挣扎过后,前男友先生仍然选择发出了那条跟磐石小姐分手的短信息。

磐石小姐讲述这些事的时候,尽量把语气调整得很轻快,仿佛在讲一个好笑的段子。

可我却一眼看出了她的难过,突然不忍她这样的强作姿态。

“你要是舍不得,就告诉他。你不一定会输。”

磐石小姐惊讶地看着我,但她眼中的波光似乎只闪了两下,就转过头去,说:“这有什么舍不得,我无所谓。我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她抬手拦住了一辆空车,头也没有转过来,问我要不要先走。

我让她先,磐石小姐也就没有推让。

上车前,她很勉强地对我笑了一下,说:“我真的无所谓。”

我看着远去的车影汇入这四九城中万千的汽车尾灯中,忽然一阵难过。

坚强的面具谁没有呢,可是戴的时间长了,就会不知不觉化入血肉里,成为一层无坚不摧的盔甲。

只是如果不适时把盔甲卸下,就算榴莲再甜美,可要怎样才能为人所知呢?

有时候,我们离幸福的距离,也许就仅仅只有一句。

我有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