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习习，艳阳高照。
风吹过深深庭院，落了一地的桃花。
窗前坐着一个一身淡粉色罗裙，约莫八九岁的小姑娘，可人的桃心脸上长着一双水灵的杏眸，并不是很惊艳的五官凑在一起却别有种清秀的味道，让人乍一看便能记住。
粉嫩的小手捧着一本书，脑袋却时不时地抬起来看向窗外，窗外有两个稍大一些的少女像是蝴蝶般绕在庭院里戏耍，银铃般的笑声隐隐约约传来，像一根羽毛，挠得她心里痒痒的。小巧的菱唇抿了抿，放下书本，漂亮的小手上有五个梅花窝，她刚要站起来，就听身后传来一道稚嫩的声音。
“三小姐，老爷要你把这一整页诗都背下来，否则不让出门。”
小蛮转过身去，只见门口走进来一个比她小几岁的女娃，女娃身穿暖黄色罗裙，头上用黄绳扎着两个发髻，大大的眼睛巴巴地望着戴小蛮，说出的话却是一点儿威严感都没有。
小蛮绕过花笼凳，走了过去，脸上满是不悦的神色，她道：“苏灵，你怎么总是不敲门就走进来？很不礼貌好不好？”
被唤作苏灵的小丫鬟眨了眨大眼睛，咬着手指，小声道：“可是三小姐的房门一次都没关过。”
小蛮翻了翻白眼，瞥了她一眼，说：“我不关不代表你可以不敲。”说着，也饶过她，向门外走去。
小丫鬟苏灵跟在她身后，乖乖地点了点头，道：“哦，苏灵知道了。”
小蛮转过身，看向苏灵，说：“你回去吧，我去找爹爹。”
苏灵眨了眨大眼睛，点了点头，道：“好。”说罢，转了个身走了。
小蛮向着后院走去，嘴角扬起。
小孩子果然呆得可以，这么容易就把话题岔开了。真不知道爹爹是怎么想的，居然让她这么笨的人来当她的丫鬟。
当小蛮到了后院，两个姐姐已经不知去了哪里。
杏眸中满是失落的神色，她转过身，向别处走去。
桃花开得正艳，诗人有云“点点飘红玉，桃花也解愁”，只是孩童尚不知愁，只知花开得好看。
小蛮趁着无人看见，偷偷折了一枝，视线忽然落在桃花上的一只小虫上，她皱了皱眉头，忙将桃枝丢到地上，甩了甩手。
再好的桃花多了虫儿也只会惹人嫌厌。
小蛮鼓了鼓嘴，向着池边走去。
小蛮坐在池子边，丢了几颗小石子到池子里，几条锦鲤被吓得游向四处。
真是无趣。
小蛮抱住腿静静地坐着，裙摆垂在地上，长长的睫毛落下，几缕发丝刮着脸颊，她伸出手拨了拨。
总觉得有一道视线落在身上，戴小蛮皱了皱眉头，左右看了看，忽地，目光落在不远处亭中的一人身上。
小蛮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红色身影静静地坐在亭子中央，手中提着一支笔，垂着睫毛在纸上轻轻描画着什么，一袭红装被风轻轻吹起，长衫拖曳在地，亭纱翻飞，多了几分缥缈仙气。
睫毛轻轻一颤，那人抬起眸子，刚好与她对视。
小蛮怔了怔，只觉得这人分外好看。
他洁白如玉的脸上有一双漂亮的眼睛，高挺的鼻梁下红唇轻抿，一头青丝就这么随意地披散而下，红色长袍上绣着金丝纹络，白色里衣整整齐齐，修长好看的手指轻轻提着笔。
是个俏少年。
那双凤眼不带任何温度，甚至冷若冰霜，在与她对视后，又移开了视线，继续在纸上描画。
他是谁？
戴小蛮有些疑惑，她站了起来，提着裙角向他走去。
“你是谁？你怎么会在我家？”
那只提笔的手忽然一顿，眉头轻轻锁起，那人抬头看向不知何时走过来的小蛮，没有说话。
小蛮撇了撇嘴，对他的反应十分不满。
她低眸随意看去，视线落在那白纸上，一眼就认出上面画的那个人就是自己，她张大了嘴巴。
画上的小姑娘静静地坐在池子边，柔顺的青丝落在颈间，鼻下是一张小巧的菱唇，大大的杏眸看向远方，桃粉色的罗裙垂在地上，一双绣鞋被青草遮掩，一切都画得十分逼真有神。
见她盯着画看，少年欲要一把将画揉了，谁料小蛮反应极快，先他一步将画挡住。
“不许撕。”小蛮抬头看着他，双手护住石桌上的画，鼓起了嘴巴。
少年一愣，丢下笔，站起身就要离去。
小蛮不知他怎么这么容易生气，最后放弃护着画，转身拉住他的衣袖。
衣袖被拉住，他低头看了小蛮一眼，凤眸中毫无波澜。
“放开。”他冷冷道。
放开？
小蛮睁了睁眼睛，这人说话怎么这么吓人？
见她没有放开的意思，反而还呆呆地看着他，不禁心头有些烦闷，他一扯衣袖，没想到小蛮劲小，这一扯竟将小蛮一把扯倒在地。
“疼……”
一阵天旋地转，一头撞在地上，小蛮揉着脑袋爬了起来，小巧的鼻子皱到了一起。
少年愣了一下，脸上飞快闪过一丝愧疚。
“你扶我！”小蛮抬头看向他，伸出手，睁着杏眸倔强地看着她。
少年低低地看了她伸出的那只手一眼，凤眸一抬，转过身就走了。
坐在地上的小蛮诧异地转过身去，只见他就这么直直地离开，头也不回。
他一头青丝尾部用一根红线扣了起来，垂在腰间，红袍随着步伐的移动轻轻摆动，倒也不像是坏人，怎么心就这么冷呢？
小蛮有些气闷，她撑着地面爬起来，跺了跺脚，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晚膳的时候，小蛮找了一圈，也没见到那个红装少年。
两个姐姐又出京玩了，戴府只剩下苏灵一个人能陪她玩。可是苏灵偏偏又是个小傻子，除了跟在她身后，别的什么也不会，只知道听别人说什么，然后呆呆地去做什么。
但是苏灵还是起了一回作用，当她无意间提及那个红装少年时，苏灵傻傻地说她从大夫人那边听说，那个人是自己来戴府的，并没有人去请他。
小蛮抿了抿唇，一时半会儿也没理解是什么意思，但她知道，就是不是客人的客人。
自那以后，每每小蛮出了屋门，总是会遇到他。
他依旧是那样不爱说话，也不理会她。有时他坐在亭子里提笔绘画，有时他坐在树下闭目小憩，有时他也会坐在池子边丢石子，有时候他还会提着树枝比划着简单的剑法。
总之，倒也是个挥之不去的影子。
“咚咚”两声，门被人敲响。
小蛮正背着诗，她没有理会，继续低头看着书本。
敲门声又一次响起，并且愈敲愈频繁，扰人心乱。小蛮忍不住翻过书本，转过身没好气地对着站在门口敲着门的苏灵说道：“门不是开着吗，敲什么敲？”
苏灵咬了咬唇，大大的眼睛看了小蛮一眼，委屈道：“可是三小姐你说以后不管门是不是开着的都得敲……”
小蛮早已忘了自己说过什么话，她回过头看了书本一眼，已无了背书的兴致，又转回头看向苏灵，问道：“有什么事？”
苏灵眨了眨大眼睛，说道：“刚才苏灵路过桃树的时候，在树杈上看到了大小姐弄丢的绣球。”
大姐弄丢的绣球？
小蛮低头想了想，忽然想起前一阵大姐找什么东西半天没找到时的场景，难道当时大姐就是在找那个绣球？
“我去看看，你回去吧。”小蛮站起身子，走出屋门。
苏灵点了点头，“哦”了一声后，迈着小步子走了。
小蛮走到后院的桃树前，仰头看了一眼桃树，左右转了转，踮着脚尖又看了看，忽然注意到树杈上夹着的玲珑绣球。
果然是这个。
小蛮抹了抹袖子，抱着树干一点儿一点儿地爬了上去。
这棵桃树也算是老桃树了，长得又壮又高，小蛮废了老半天劲才爬了上去。
小手伸了伸，最后摸到了那只绣球，手一抓，将球抓在了手里。她扬唇一笑，又蹬了一脚，坐到了树枝上。
她低头玩着绣球，只觉得十分有趣。
以前一直见大姐二姐玩，自己却总是被爹爹关着背书，不能和她们一起玩，少了不少乐趣。每次她都只能趴在窗沿看她们玩。
坐了好一会儿，手里的球也玩腻了，小蛮转了个身就要下去。
岂料裙子被树枝勾住了，拽了半天都没拽下来。
再这样拽下去，裙子定是要坏了，被娘知道了不要紧，被爹爹知道肯定要被打手心了。
小蛮有些急了，她刚转头，就见一抹熟悉的红影从树下走过。
“喂。”小蛮想了想，小声地叫了一声。
那人影愣了一下，须臾转身向树上看去，只见小蛮呈一个极其怪异的姿势攀在树上，少年的脸变了变，不想理会。
小蛮就知道他要离开，忙又叫了几声，道：“你停一下，你过来！”
似是听不惯她这般使唤人的语气，少年转头就要走。
小蛮急得小手发汗，她急中生智道：“哥哥！”
少年顿了一下，身子缓缓转过来，抬起凤眸看向她。
小蛮心里一喜，软下声音，道：“帮我一下……”
少年顺着她的手看过去，只见她的裙摆被一根树枝勾住，他抬眸看了小蛮一眼，心里暗暗想到，哥哥？他可没有她这样的妹妹。这个丫头小小年纪，耍小聪明倒是比同龄人厉害。
小蛮扁了扁嘴，露出一副可怜的模样。
少年敛了敛眸子，脚下暗使轻功，飞到树上将她的裙子拽了一下，谁知，“刺啦”一声，那裙子就在他手下生生被树枝扯出一条裂缝。
二人均傻住了。
反应过来后，小蛮瞪大了杏眸，抬头看向少年，似是自言自语道：“早知道会这样，就不叫你了……”
少年凤眸睨了她一眼，将她抱了下去，丢在一旁转身就离去了。
后来的几日，小蛮总算勉强知道那个少年为什么会在戴府了。
听说是父母双亡了，四处投奔不着，只能到大户人家换点儿什么，大概就是他会画画，讨二娘欢喜，二娘便留了他下来，以画换米。
这类人小蛮知道，京城里经常有。又穷又没志的，都沦落成乞丐了，穷却有才的，就到戴府这类的大户人家以才换些什么。
但小蛮觉得，那少年身上衣冠整齐，倒也不像是落魄穷人，父母双亡，莫非是父母刚去世不久？难道另有隐情？
兴许是大姐二姐这几天不在，小蛮无聊得发闷，小脑袋里整日里就琢磨这些平常人脑子里不去思考的东西。
小蛮发现他并不爱说话，看他的样子还未及笄（此词用于女子），看起来就像是已经经历了很多事的人。
大姐二姐不在，苏灵又没意思，小蛮开始把注意力都转移到这个红装少年身上。
她在想，如果让他来陪她玩，会不会能解闷。
这么想着，她就开始了计划。
先是跟着他，暗暗记住他平常会停歇的地方，再是在暗处观察他，小蛮发现他平常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画画。
唉，画画，又是画画，总是画画。
画画有什么好的？
不过说到画画，小蛮又想到第一次遇到他时的场景，那时候他是画了一个她，在画上看到自己的感觉很奇妙，比和大姐二姐她们玩还开心。
会画画的人，终究还是长了一双妙手。
小蛮连续跟了他好几天，终于将他的喜好弄清楚了一点。
他经常会坐在亭子里画画，午时又会在树下休息，待到日斜时，又会练练轻功剑法。他做事很有顺序，却又有些怪癖，是个极爱干净的人。
小蛮不知的是，她跟着他的这几日，其实他心里是一清二楚的。
身后突然多出了个小尾巴，任谁都不会发现不了。关键是还跟得那么明目张胆，好几次他的余光都瞄到她了，她还举着小树枝装树丛偷偷看着他。
罢了，就让她自己玩吧。
每当那时，他都会禁不住这样想着。偶尔还会勾起嘴角轻笑，当他意识到自己这一举动时，又很快将笑意隐去。
一连跟了几日，也累了她几日。终于一天，她守着点等在亭子里，果然不多远就见到那抹红影缓缓走来。
小蛮兴奋得杏眸放光，她故作巧合，坐在亭子里晃着腿东张西望。
过了一会儿，少年走到亭子边。
小蛮视线落在他身上，桃心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刚要开口说话，就见他绕过了亭子，向别处走去了。
小蛮怔怔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握紧了小拳头。
绝对是故意的！
见他并不领情，小蛮也没有法子。
她一心想让他陪她玩，当然不会就此作罢。
但那红装少年总是不合她意，见了她就当没见，或者干脆不理会她。这让小蛮犯了难。
她一面想着大姐二姐怎么还不回府，一面想着怎样才能与他熟络起来。于是索性开始每日光明正大地跟着他，他去哪儿她就去哪儿。
先前几日他是绕着她走，后来几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她跟着了。
桃花争艳，暖风袭人。
小蛮紧紧跟在红装少年身后，跟着他绕过亭子，走过小桥，路过树下，只是那步子太快，小蛮好几次都险些跟不上了。
小蛮有些急了，抓着罗裙在后面快步走着，对着不远处那道红影大声说道：“你等等我！”
红装少年顿了顿，一头青丝用红绳轻绕，垂在红袍后，却没回头，自然也没有停下。
小蛮加快了步子，却没注意脚下，不知踩到了哪块石头，脚下一绊，整个人向前扑去。
伴随着一声痛呼，飞叶落定，尘埃扬起。
小蛮揉着摔痛的胳膊勉强撑了起来，却又因为脚崴到了而站不住，只得伏在地上，费力抬起头对着不远处还在快步行走的红装少年说道：“你快来扶我，脚疼！”
红装少年停下了步子，缓缓转身，视线落在趴在地上的小蛮身上，绝美的凤眸眄视一眼，冷若冰霜。他没有过来，而是回过身去，径自走了。
小蛮一双杏眸紧紧地盯着他离去的背影，明仁轻颤。
也就是那一刻，小蛮彻底死心了。
外人终究是外人。
小蛮毕竟不爱计较这些事，没过几日就将这茬抛之脑后，继续自己玩乐。
但从苏灵小丫鬟那边听说，那红装少年似是在作画时不小心打碎了二娘最喜欢的砚台，被二娘责怪，二娘停了他的薪俸，正打算把他赶出戴府。
虽然小蛮跟他交情极浅，但在听说二娘要将他赶出戴府时，还是难免失落了一阵。
想了想，她决定去二娘那边替他说说情，于是在苏灵万分崇拜的注视下毅然决然地找上了二娘。
到了大堂门前，小蛮朝里面一望，那红装少年果然就在里面。
他一脸淡然，面对二娘冷声的斥责，那张脸上并没有过多反应，一头青丝依旧是那般梳着，红装也是整整齐齐，白色里衣服服帖帖，他就站在那里，静静地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