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庭院深深,落英缤纷。
笔墨纸砚轻轻摆在敞开的窗前,柳枝轻抚过粉墙黛瓦,桃花飘零,送来了一缕清香。
庭院里,还有一个模糊的影子,正趴在窗前。院子是浅色的,被白雾笼罩的粉色的桃花遮盖了半座院墙,刚发芽的柳枝儿也跟着垂在小池塘的水面上。
窗前的人儿像是有着什么心事,脸上抹着两朵粉云,秀美青黛,她伸手轻轻托着脑袋,灵透的杏眸微微睁着,绣着碧色碎花的锦袖在不经意间滑落,露出一截白皙的藕臂。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杏眸轻轻一眨,小巧的菱唇弯起。
一只玲珑绣球滚进视线,清秀少女愣了愣,庭院中,一只纤纤玉手将玲珑绣球捡了起来,视线顺着玉手上去,一个一身浅杏色罗裙的女子正用双手握住绣球,感受到她投来的视线,转头与她对视,她一头青丝轻轻挽起,斜插白羽,她眨了眨眼睛,柳眉弯弯,笑意浅然。
“小蛮,又在背诗呢?”浅杏色罗裙的女子握着玲珑绣球向她走来,与她几分相似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
清秀少女明媚一笑,站了起来,隔着窗与浅杏色罗裙的女子相望,她道:“大姐,你回来了?”
浅杏色罗裙的女子伸出纤长的手指,放在嘴边,轻声道:“嘘。”她走到窗边,将玲珑绣球放下,巧笑嫣然,“爹还不知道我回来了,千万不能让他知道,否则,非把我禁足不可。”
清秀少女忙点头,笑道:“大姐又偷偷去看大姐夫了?大姐要嫁给他?”
浅杏色罗裙的女子杏眸半敛,白皙的双颊渐渐泛上粉色,她轻声道:“嗯。他还不知道我想嫁给他。”
“大姐夫对你好吗?”清秀少女眨了眨杏眼,一脸兴奋地问道。
浅杏色罗裙的女子抬起眸子看向她,点了点头,道:“好,有机会带给我的小蛮看看。”
清秀少女开心地“嗯”了一声。浅杏色罗裙的女子伸出纤纤玉指,将她落下的碎发重新理回去,杏眸中满是疼爱。
清秀少女看着浅杏色罗裙的女子,弯起嘴角笑了。
一阵清风吹过,桃花落下,落了一瓣飘在小池塘中,两人的身影渐渐模糊,最后化作两道寥寥的形……
戴小蛮睁开眼睛,静静地看着帷幔,一双杏眸中满是轻伤。
她低下头去,拿过一旁的碧色罗裙穿好,低下头将绣鞋穿上,然后走到小窗边,伸手推开小窗。
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峰,寸草不生,近处也是枯木顽石,一片荒芜,萧条冷落。
戴小蛮已经有些记不清她是怎么来到这里的,隐隐约约只记得这里并不是天赐山庄,因为完颜梦在临走前对他们说了些话,具体是什么她已经不记得了,但她还记得最后临时换了路线,他们并没有去天赐山庄。好像江离和端木幽也跟着完颜梦一并回去了。
来了这里有几日了,她一直梦见以前的事,每次醒来都会觉得十分寂寥,好像一切都是昨天才发生过的。
“咚咚”两声,门被人敲响。
戴小蛮转头看去,门外映出莫心的身影。
“小蛮,今天出来吃饭吧。”莫心沉默了半晌,轻声道。
戴小蛮看向不远处的檀木桌,上面还摆着只吃了几口的饭菜,她忽然间有些清醒过来,忙走到门口将门打开。
门打开,莫心抬起头看向戴小蛮,她一身淡黄色罗裙,秀美的脸上满是担忧,看到戴小蛮后,道:“都几日了,还是这个样子,人都瘦了。”视线落在她身后檀木桌上的剩饭剩菜上,轻叹一声,“钟公子一直都在担心你,神医也来了好几趟,你都不肯开门,真叫人担心。”
戴小蛮缓缓眨了眨杏眸,褚惟心有敲门吗?她竟然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这几日她就像是一个没有感知的人,日子过了多久都不知道。
“对不起。”戴小蛮低下头,轻声道。
孤容雪的事给她带来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很少面对生死别离的她真的很难接受这种残忍的事实。
莫心轻轻摇了摇头,道:“你没有错,快下来吧。”
戴小蛮点了点头,微微一笑,跟在莫心身后走了出去。
戴小蛮跟在莫心身后,边走边打量着周围,这里的一切都很淡雅,鼻翼间飘着淡淡的药香,灯笼高挂,长廊一眼望过去,很长很远。
下了楼,戴小蛮一眼便看见坐在桌前静静地擦着剑的钟奉月,他依旧一身一尘不染的白衣,白纱帽下露出微尖的下巴,红润的菱唇轻轻抿着,十分安静。
听见了脚步声,他抬头看去,见到戴小蛮后微微一怔,弯起嘴角,轻声道:“小蛮来了。”
好久没听到他的声音了,戴小蛮只觉得那句话飘了很远很远,仿佛回荡了很久,才传到她的耳边。
直到莫心带着她将她领到一桌饭菜前坐了下来,她才反应过来。
“钟公子还没吃吗?”戴小蛮拿起桌子上的筷子,看向钟奉月。
这一桌饭菜都有些冷了,但依然没有动过的痕迹。
钟奉月将天赐剑放下,也拿起筷子,看向戴小蛮,笑道:“每天大家都在等你下来再吃,直到知道你不下来后才动筷子,今日自然也不例外。”
戴小蛮举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她有些愧疚地低下头去。
钟奉月见她低下了头,意识到自己话太多了,他忙夹起一块少刺的鱼肉放进戴小蛮的碗里,轻声道:“快些吃吧,一会儿就真的凉了。”
莫心提着一壶热茶走了过来,拿起茶杯倒了一杯热茶,放到戴小蛮身旁,道:“神医在配药,就先不等他了。”说罢,动作轻柔地坐了下来。
戴小蛮低头夹着鱼肉一点一点地送进嘴里,小声地“嗯”了一声。
半晌,戴小蛮忽然想起什么,抬头看向钟奉月,道:“这里是哪里?”
钟奉月微微一怔,与莫心对视一眼,他看向戴小蛮,轻轻一笑,道:“万枯谷。”
瓦罐下火苗轻动,一阵白雾从罐中飘散而上。
一只修长的手拿起一株草药,打开瓦罐,将草药丢了进去。
清冷的俊颜上面无表情,他冷冷地侧过头去,看向刚走进来的侍从,轻声道:“哦?她终于肯出来了?”
侍从抬头看了褚惟心一眼,忙低头道:“是,萧夫人说小蛮姑娘精神恢复得挺好,应该是正在慢慢从阴影中走出来,让神医多制几味药给小蛮姑娘补补。”
清冷的眸子瞥了侍从一眼,淡笑道:“补补?”他拿起一旁的扇子,轻轻扇着火,“去帮我把杜仲之类的药材拿些过来,我给她好好补补。”
侍从浑身打了个寒战,面上有些犹豫,看向褚惟心,道:“这……这不大好吧?”
褚惟心抬眸看了侍从一眼,没有停下扇风的手,他轻声道:“哪里不好?”
侍从忙缩了缩头,低头道:“好,好,没有不好。”
侍从心里暗暗叫苦,这小蛮姑娘是怎么招惹神医了,他都替她感到危急。
午膳后。
戴小蛮坐在一旁玩着天赐剑上垂着的剑穗,红色的绳线绕在指尖,打发无聊的时间。
钟奉月见戴小蛮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忍不住关心道:“要不你再上去休息休息?”
端着一只瓷碗正在走过来的莫心一听这话,惊了一下,忙看向钟奉月,道:“不能再上去了,再上去又下不来了。”
钟奉月愣了愣,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戴小蛮抬头有气无力地看了他二人一眼,莫心走到戴小蛮身旁,将手中的瓷碗放了下来。
“这是我让神医给你熬的药,提提元神,下午好随处走走。”莫心将瓷勺放进瓷碗中,道。
戴小蛮看了一眼这碗黑乎乎的药,顿时皱了皱眉头,摇头道:“我不用补,真的。”而且她没觉得自己哪里不对劲,根本用不着喝药。
戴小蛮一直认为人只有生病了才需要喝药,平常没事就喝药,肯定会喝出来些什么问题。
钟奉月见戴小蛮向后退了退,看了莫心一眼,端起那碗黑乎乎的药,对戴小蛮说道:“人没事补补身体是好的,萧夫人不会害你的。”
戴小蛮一直向后退着,直到差点儿从板凳上跌到地上,她才停止后退。
她抬头看了钟奉月一眼,抿了抿唇,又看向莫心,最后视线落在那碗黑乎乎的药上,闭了闭眼,道:“那好吧,我喝就是了。”
钟奉月轻笑一下,墨眸闪过一丝笑意,他将瓷碗递给戴小蛮,戴小蛮接过瓷碗,低头看了一眼,远看就黑乎乎的,近看更是黑得瘆人。她将碗端起来,顿时一股呛人的药味蹿入鼻中,她险些给呛出眼泪,瞪着这碗黑药看了半晌,她咬了咬牙,以破釜沉舟之势屏住呼吸,端着瓷碗仰头灌了个干净。
“好苦,好苦……”她忙将碗放在桌子上,吐着舌头皱着眉。
满嘴浓浓的药味散不开,甚至有种怪味在嘴里飘着。
莫心想起什么似的,忙低下头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纸包,从里面拿出一块方糖,递了过去,道:“把这个吃了,去去苦味。”
戴小蛮看了一眼方糖,忙接过来塞到嘴里。
糖一入嘴便化散开来,甜得不行,还有种淡淡的清香。戴小蛮忽然觉得那一碗药喝得值了。
钟奉月看了莫心一眼,忽然轻声道:“萧夫人能把那包糖给我吗?”
莫心愣了一下,没有犹豫,将纸包递了过去,也没问他要来干什么。
钟奉月笑着道谢一声,将纸包收了起来。
戴小蛮刚抬起头,忽然觉得鼻孔痒痒的,再接着,两道鼻孔一热,滑下两道湿热的东西。
钟奉月和莫心同时看向戴小蛮,怔住了。
戴小蛮伸出手摸了摸鼻翼下方,手放到眼前一看,鲜红的血沾满了手指,她一顿,险些晕了过去。
“萧夫人!”戴小蛮哭丧着脸看向莫心,伸出手,道,“你看!”
莫心也有些不知所措,与钟奉月对视一眼。莫心忙拿过白丝巾给戴小蛮捂着鼻子。
戴小蛮心想,她就没错,人好好的干吗非要喝药,喝出毛病了吧!还补呢,这不,一不小心就补过头了!
钟奉月忙将那只瓷碗拿了过来,里面还有一些残渣,他将瓷碗送到鼻子前轻轻闻了一下,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又气又笑,将瓷碗递给了莫心。
“萧夫人,这……”
莫心接过碗,低头闻了闻,脸色微微一变,道:“怎么会有鹿鞭在里面?”
戴小蛮抬头看向莫心,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当她看见钟奉月有些尴尬地动了动嘴角时,她才确信自己真的没有听错。
她一把扶着桌角,低下头干呕起来……
飘满药香的屋子里,每一味药引前都写有一个名字。
一身青衣的褚惟心走了走,挑了其中一味,走到瓦罐前,打开瓦罐,将瓦罐里的药倒了出来,又将手上那一味药引放进熬成浆状的药里。
木门突然被人推开,一个风风火火的人影冲了进来。
褚惟心微微一顿,大概猜到了来人是谁,没有回头,拿过捣药杆,低头捣着药。
戴小蛮大步走到褚惟心身边,一掌拍在长桌上,杏眸圆瞪,道:“褚惟心,你什么意思?”
褚惟心低头静静地捣着药,一下一下,不急不躁,清冷的眸子也不看她,轻声道:“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为你的身体着想,既然食补不了你,就药补好了。”
戴小蛮叉着腰,气得撇过头去,眼一瞄,刚好看到一味叫作“鹿冲”的药引,杏眸微微瞪起,她猛地看向褚惟心,质问道:“你是不是看我不顺眼?你要真这么想的话就说出来,我立马从山上跳下去给你看。”
这个褚惟心就像和她八字不合似的,处处都跟她作对,非要把她气死不可。
褚惟心停下了捣药的手,清冷的眸子看向她,轻声道:“跳吧,我不拦着。”
戴小蛮气得眼前一黑,她缓缓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有些没底气地说道:“好,那我跳了你可别后悔。”跳崖?不行不行,她还得考虑考虑,跳下去死了都还尸首不全,多吓人啊。
褚惟心又低下头去,继续捣着药,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笑意,轻笑道:“你若是想跳就跳吧,万枯谷的山崖并不高,跳下去了说不定还能留一口气。若是没气了也没事,我下去再将你捡上来,总有办法再医活你的。只是落了个半身不遂,或是面目全非,就不是我能医好的了。”
戴小蛮听他说得后脊一阵发凉,她看了他一眼,嘟囔一声:“江湖怎么出了你这么个祸害,总想着先把人弄残了再治人……”
褚惟心只当没听见,他放下捣药杆,转过身数了数一排又一排的瓷瓶子,视线忽然落在其中的一只小瓷瓶上,他伸手将小瓷瓶拿了出来,放到戴小蛮手边,道:“既然你来了我药坊,我就送你味药当作纪念。”
戴小蛮瞪了他一眼,说的就好像她亲临贵舍了似的。
她没好气地低下头将那只小瓷瓶拿了过来,放在手里看了看,轻皱眉头,念着上面贴着的字条。
“一忘忧……”
她抬头看向褚惟心,隐隐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药,她道:“这是什么东西?”
褚惟心轻轻一笑,清冷的眸子看了她一眼,又转过身将药罐里的药倒了出来,放在一旁,道:“那味药可是只有一枚的,几年前万枯谷还开花的时候,我用万枯谷的良引做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