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外的小道上,大花轿子一顶接一顶地从路中央走过,吹着百鸟朝凤的唢呐,夹杂着人声的嘈杂。震天响的爆竹扬起一地的白雾。在这喜气中,坐在最前面那顶轿子里身材发福成皮球的戴老爷笑得合不拢嘴,一旁三个夫人也都是眉眼含笑,比自己嫁出去还开心。
穿着红色小袄的苏灵探着头对着轿子里的戴小蛮小声说道:“小姐,快到那小坡上了,回头新相爷要来接你的。”
戴小蛮不作声,而是转过身去,将头上的红盖头拿下。匆匆忙忙伸手掏了掏怀里,抓出一只精致的小瓷瓶。
“今天要靠你来帮大忙了……”戴小蛮看着这只小瓷瓶,自言自语。她扬起笑容,杏眸中满是得意的神情。
这只小瓷瓶里装的是她千辛万苦弄来的毒,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红花散”。只要含在嘴里,就能让人进入保持意识的假死状态,不是懂毒的人连医者也看不出来。
伸手将瓶塞拔掉,戴小蛮丢了一颗进嘴里抵在舌根下面,又倒了几颗放在手心,然后重新盖上盖头,闭上眼睛……
“小姐,我好像看到新相爷了!”苏灵一脸兴奋地说道。
轿子里许久没人应答,苏灵看向轿子,皱了皱眉,嘟囔道:“怎么回事,这时候突然安静了……”
花轿在上了一道小坡后放了下来,唢呐声依旧高昂地响着,一匹白马缓缓在花轿前停下。
白马上红绸缎拖曳下来,一阵银铃轻响,马上那人忽然弯起嘴角,一双墨眸潋滟了一世春光。
戴老爷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双手拢在袖子里对着身边三个夫人说道:“我说的吧,这次准没找错人。”
三个夫人看得有些出神,小鸡啄米般地点头附和。
苏灵转过头去,下一秒直接愣在当场……
“小婿来晚了,还望岳丈岳母见谅。”
从马背上下来,那人走到戴老爷身前,一袭妖娆红装,绝美的脸上一双如玉般的眸子,高挺的鼻梁下红润的菱唇一张一合,视线落在了后面的花轿上。
“不妨事,不妨事。”戴老爷一脸的春风得意,半晌,想起什么似的,忙回过头对着已经呆住的苏灵说道,“快把小姐带出来!”
苏灵回过神来,忙点了点头,说:“哦,好。”转了个身,将轿帘一掀,“小姐,相爷人来了,快出来吧!”
谁知帘子刚掀起来,就看见戴小蛮直挺挺地倒在下面。
苏灵脸色大变,迅速回头看了一眼,老爷及几个夫人正在和新相爷说话,还没人注意到这里。她又忙转回头,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推了推戴小蛮。
“小姐……?”她试探性地问了问。
半晌,无人作答。
苏灵脸色变得有些难看,道:“小姐,你别吓唬我啊……”她又加大了力道推了推她,将她推了一个滚儿,盖头掉在了一旁,人却依旧没动静。
戴小蛮眉头条件反射性地不留痕迹地蹙起,又缓缓舒张开。
突然一声轻响,一只小瓷瓶滚落在地。
苏灵忙伸手将瓷瓶捡起来,再看向戴小蛮的手边,还滚着一粒黑色的小药丸……
苏灵猛地站直身子,扑过去哀号一声:“小姐——”
另一端的戴老爷等人被这么一声号叫吓了一跳,一脸不明地转回头去,一身红装的亓官无月闻声也向那端看去……
只见苏灵满脸是泪地转过头来,看着他们,号哭道:“小姐……小姐她死了……”
戴小蛮在心底暗暗高兴,这样就可以逃过一劫,不用再嫁了。
戴老爷双眼猛地瞪大,一脸震惊地重复道:“死了?”一步一颤地向这边走来,嘴里喃喃道:“小蛮啊……别吓唬爹啊……”
三个夫人均是花容失色,摇摇欲坠的虚弱模样。
亓官无月视线落在地上那只小瓷瓶上,眸光轻轻流转,他弯起嘴角,上前走了几步,轻声道:“若是服毒自杀,小婿倒是有个方子可以叫人起死回生。小婿师父曾是江湖医者,懂得不少偏方。”
戴老爷一心只在女儿身上,听他一说,忙道:“贤婿,快,快来看看。”
这个声音……戴小蛮想了想,总觉得有些熟悉,但那语调却又有些陌生。
不对,重点不在这里。他,他要做什么?
脚步声越来越近,忽然,停了下来。
“把她先扶起来。”好听的声音道。
戴小蛮感觉有人将她扶了起来,然后是戴老爷的声音。
“接下来呢?”
那道好听的声音继续道:“回头我需要用这银簪放一点儿她腕上的血,同时岳丈为她输点儿真气可好?”亓官无月将头上银簪拔下,红润的菱唇弯起。
放血?
戴小蛮心里敲锣打鼓起来,眼前浮上手腕上血流不止的画面……
不行不行,爹,你可千万别答应他啊!
戴小蛮在心里不断重复道。
“这……不太好吧?”戴老爷一听要放血,有些心疼,他抬头询问,“可还有别的法子?”
爹,你可真好。
戴小蛮松了口气。
“有。”亓官无月看了戴小蛮一眼,在戴老爷重拾希望的注视下,缓缓说道,“先点穴抑制住毒素的流窜,然后将人倒立过来,等着毒素回流就好。”
“还是放血吧。”戴老爷毫不犹豫地说道。
戴小蛮仿佛听见自己脑中一根筋崩断的声音。她笃定了这个夫君就是在故意整她,他一定已经看出她在装死了。
算了,放点儿血也死不了人,大不了等他放完了,她依旧装死。看谁玩得过谁。只要红花散不吐出来,她就一直是假死状态,任谁也发现不了。
戴小蛮想着想着,心里也舒坦了些。
亓官无月轻笑一声,道:“那我开始了。”
“等一下。”二夫人有些犹豫地叫住了他,斟酌着问道,“你以前可有用过这法子帮过他人?”
亓官无月看向二夫人,眸光潋滟,弯唇笑道:“这是第一次。”
听罢,戴小蛮傻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开始了。”亓官无月收回视线,将目光落在戴小蛮身上,指尖触碰到她露在外面的手腕。
戴小蛮有一瞬间的冲动想要立刻吐掉红花散睁开眼睛。但为了长久打算,她咬了咬牙,继续装死。
手腕被人抬起,一道冰凉的触感落下,紧接着一阵刺痛扩散开来,在苏灵的吸气声中,她感觉到温热的血液正顺着手腕落下。
就这样?
戴小蛮愣了一下,心里却得意起来,本以为会有多痛苦,谁知道就这么点儿感觉。
“岳丈,到你了。”亓官无月弯起嘴角,墨眸下忽然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戴老爷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忙点头道:“哦,哦,好。”
戴老爷先是深吸一口气,缓缓吐气……当他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表情都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像是激发了他埋藏在心底很久的豪气,他大吼一声,两掌向前一拍。
“咣”的一声巨响,戴小蛮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被人推错了位。
她忍不住剧烈咳嗽一声,抵在舌根下的药丸滚了一圈,直接呛入喉咙。睁开了眼,下一秒,落入一双早已蓄意已久的妖娆墨眸中。
“醒了醒了……”三个夫人激动地互相看了看,一同围了上去。
戴老爷愣了一下,重复道:“醒了?”他怏怏地收回手,一脸功力没来得及展示的失望模样。
戴小蛮茫然地看了周围一圈,视线落在身穿妖娆红袍的第四相公身上,脑子里忽然想起刚才似乎咽掉了什么。还没来得及说话,眼白一翻,整个人便晕厥了过去……
红花散,含在嘴里可有意识假死,如不慎咽下,则陷入无意识假死。
堪称江湖奇毒。
戴小蛮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很久很久的梦。
当她的听觉渐渐恢复,她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说话。有焦急,有哭腔,还有叹气。
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蒙眬中有人影来回走动,似乎有人说了句什么,所有不安的人影停止了动作。戴小蛮只知道那道声音很好听,但是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再接着,一阵昏沉沉的睡意袭来,戴小蛮陷入了一片无意识的黑暗当中。
翌日。
阳光明媚,鸟鹊啼鸣,一切仿佛焕然一新。一阵凉感袭来,戴小蛮缓缓睁开眼睛……
入眼就是一个刚好可以看见天的洞,戴小蛮皱了皱眉。
这是哪里?
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戴小蛮蓦然坐直了身子,扫视一眼四周,发现自己裹着喜袍睡在一个破烂不堪的庙里,旧庙地上到处都是乱稻草,台子上已经蒙上厚厚的一层灰,一旁还有一个又黑又脏的馊水桶,头顶就是一个可以直接望穿的洞。之前她不小心咽掉了红花散,难道她已经被当死人丢掉了?
“娘子,你醒了?”
耳边忽然冷不丁地传来一道声音,戴小蛮猛地回过头去。
一个与她一样穿着喜袍的绝美男子手中提着两只水袋子站在旧庙门口看着她。漂亮的墨眸流光溢彩,菱唇上扬一抹勾魂的弧度。
戴小蛮只觉得他有一瞬间的眼熟,却又觉得这妖娆的气质十分陌生。
她忽然想起来,他不就是昨天那个……害得她装死失败的第四个相公吗?
危险人物。
戴小蛮抿了抿唇,向后退了退,又抬头看了一眼身处的旧庙,问他:“这是哪儿?”
嘴角那抹笑容愈发愉悦,他轻声回道:“我们的家。”
在听到他说的话之后,戴小蛮感觉仿佛有一道天雷劈下,直中她的天灵盖……
这里居然是人住的地方?而且,还是她以后要住的地方?
第一次她嫁给了第一富人,第二次她嫁给了第一商人,第三次她嫁给了第一才人,那么这一次……嫁给了第一什么人?
戴小蛮仔细打量他几眼,在心里来回猜测。
爹曾经在她嫁过来的前一天告诉她,这个相公没有之前几个那么有钱。难道他是第一穷人?
应该不会,京城穷的人多了去,随便抓一个乞丐都比他穷。
戴小蛮低头想着,亓官无月看着她,拎着两袋水走了进来,倒进了一旁被戴小蛮认为是馊水桶的脏桶里。
“先洗漱吧。”他将桶拎了过来,放在了戴小蛮身前。
戴小蛮抬起头看向他,又低头看了木桶一眼,整个人僵在当场。
不是吧……
戴小蛮有些逞强地笑了笑,一点点推开木桶,说:“我还是等会儿去河边洗吧。”用这个木桶洗漱?洗完会比洗前更脏吧。
亓官无月依旧笑着,墨眸敛下,没有说话。
戴小蛮看了他一眼,站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的灰。
她刚要走出去找河,忽然间又想到了什么,她转回身看向亓官无月,问:“我爹他们呢?”
亓官无月抬起头看向她,缓缓笑道:“回去了。”见她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又补充道:“放心,我和他们说,你还活着。”
戴小蛮一脸尴尬地转回身,向门外走去。
刚走出门,几个人影挡住了她的去路。
戴小蛮抬头看去,几个商人模样的中年男子正挡在她前面。
为首的那个商人模样的中年男子一身敞怀长袍,足蹬黑靴,手里提着一根小臂粗细的黑色木棍,一脸的不悦与嚣张。一旁站着的几个人均穿着一样的青色长衣,像是随从,每个人手里都拎着一条长棍,满脸的凶神恶煞模样。
戴小蛮眉头一点一点蹙起,向后退了一步。
仿佛感觉到她的脚步突然停了,旧庙里传来亓官无月略带疑惑的询问声:“娘子,怎么了?”
戴小蛮没敢出声,杏眸紧紧盯着眼前的这几人。
“姑娘,里面那个人是你相公?”中年男子向她走过来,语气平缓,听不出什么威胁。
戴小蛮微微一笑,下意识向后退着,说:“怎么会……”
“那他为什么叫你娘子?”中年男子头低下,看着她的一身喜袍,问道。
一股逼人的气息扑面而来,戴小蛮变得有些紧张。
“我怎么知道……”
中年男子伸手抓住她的手腕,笑道:“你不知道,他肯定知道。他欠了我不少债,要不你替他还?”
戴小蛮使劲地抽回手,不留痕迹地舒展开眉间,敷衍地笑道:“他欠你债你找他要去,别挡着我,我还要去洗脸呢。”说着要向另一端走去。
中年男子脚下一动,挡住了她的去路,咧嘴一笑:“别走啊。”
戴小蛮有些急了,刚要求救,一只木桶隔空飞来,“啪”的一声,打在了中年男子的脸上。
木桶里的水溅了一地,戴小蛮忙趁机向回跑。
抬头看去,亓官无月有些愠怒地看着那几个人,不紧不慢道:“做什么挡着我娘子,有事不进来找我说?”
中年男子咬牙切齿地抬起头看向他,刚要发火,就见戴小蛮又从旧庙里匆匆跑出来,大声说道:“别吵别吵!欠多少,我替他还!”
她低着头翻着自己随身带着的荷包,还在清点着碎银,就听那端说道:“一千两黄金。”
戴小蛮翻动着荷包的手忽然停下动作,她一脸错愕地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亓官无月,缓缓说道:“一千两黄金……你用去做什么了?”
亓官无月一脸无辜地看向她,道:“我就借了十两黄金,多出来的是他们后来加上的。”